胭脂偷了个干净。 代紫影飞快起身离席，成永夜竟似未看见一般。 席间一人将这一切一点不落收入眼中，也随代紫影悄然退去。 代月华的眼光在他身上掠过，又垂下头来，看着手中盛满红色酒液的夜光杯。 代紫影跌跌撞撞回到房中，一张脸上已满是泪痕。 她抓起桌上的一壶酒，看也不看就往口中倒去。 此刻只闻有人于她身后叹到：“代月华平素不施粉黛已是绝色，如今好好装点一番，天下间怕是难有能出其右 的美人。成永夜眼前有这等美人，你自是入不了他的眼。” 代紫影恶狠狠的转过头道：“我的事无需你多管。你喜欢那人心中不也无你分毫。” 那人笑道：“我却不会输得和你一般惨。” 代紫影冷笑道：“待到明日，谁输谁赢才见分晓。” 第十四章 戌时三刻，已有不少人离席，剩下寥寥几人，也醉得东倒西歪。 成永夜唤过管事耳语几句，又对代月华道：“我等会儿还有些事要处理，你先事休息去吧。” 代月华虽依在他怀中，声音却异常冰冷：“你要做什么我想亲眼看着。” 成永夜道：“我怕你看了又要伤心。” 代月华道：“你以为我不看便不会伤心了么？” 说话间众人都已撤出，大厅之中仅余数名护卫及代成二人。 只听一人笑道：“成永夜，你不外乎是等着看一场戏吧。” 话音未落，一个白影落在大厅之中。 代月华急欲起身，却被成永夜牢牢搂住。 “傲言，你本不应当来赴这个约。” 沈傲言微微一笑，此时他脸上却并无面具：“婶婶，就算不来，我身上的毒也撑不过年余了。” 他又对成永夜颔首道：“不知是该称王爷，还是教主为妥？” 成永夜笑道：“不碍，沈公子若是不嫌，唤我永夜即可。” 沈傲言亦笑道：“在下不记得和王爷熟悉到此等地步。另外，不知舍弟是否在府上，若是，还望将他一并交予 在下。” 成永夜道：“不错，慕白公子是在我府上，不过我并没有为难于他。” 沈傲言道：“在下此次是希望能带婶婶同慕白一同回中原。希望王爷能成全。” 成永夜大笑道：“你岂非看不起我？月华是我的王妃，我会任你带走？” 沈傲言道：“婶婶如今还是沈家的人，便不是你说了算话的。只要是婶婶不愿，就算是皇上老儿，也勉强她不 得！” 成永夜道：“好大的口气！你当这是谁的地方？我看你年少英雄，欲同你结交方对你客气，如今看来是不必了 。”他又笑道：“看来沈公子的朋友也到了。” 沈傲言并未回头。 凌非寒一路自大门进来，未有一人阻拦。他并不认为拜月教是如此好相与的所在，不过念及沈氏兄弟的安危， 即便龙潭虎穴也不得不闯了。 领路的是一位宫装美人，低头垂目一言不发，脚下却绝不慢，看她握灯笼柄的手势，凌非寒已知这女子对剑术 必然精专。 还未到大厅之中，便见一白衣人负手而立，凌非寒望见那熟悉的背影，不觉唤出：“傲言，你也来了？” 见他安然，凌非寒心中顿时一宽，脸上也不由得带上一丝笑意。 沈傲言并未答话，成永夜却笑道：“原来凌教主也到了，在下未能亲自迎接，实感歉意。” 凌非寒道：“若是如此，你便将慕白交出来。” 成永夜道：“凌教主不先同沈公子叙叙旧？” 沈傲言突然道：“这才是你今日的目的吧？” 此刻凌非寒已到沈傲言身边，见他开口，便转头对他道：“傲言，我们……” 他话未说完便是一惊：“怎么是你？！” 成永夜笑道：“凌教主同沈公子如此熟稔，难道还不知他的底细？” 沈傲言淡淡道：“不论如何，都与王爷无关。” 说话的沈傲言，竟然长着一张同解小剑一模一样的脸。 或者说他本身就是解小剑。 此刻他将平日一头乱发收拾妥帖，身上装束也不再是他那身累赘繁复的丐帮七彩服，人便顿时如同换了另一个 人。 如今也确实换了个人，此人还是如今沈家宗主沈傲言。 代月华道：“傲言未入沈家之前的身份并未欺瞒任何人，只不过多了个面具便认不出来的，那也只是那人不长 眼罢了。” 成永夜道：“如此说来倒不客气了，凌教主好歹也是你沈家的姑爷。” 代月华笑道：“我可指名说姓了？倒是你方这么觉得罢。” 成永夜一时语塞。 凌非寒似未闻一般闭口不言，脸上却阵青阵白。 沈傲言道：“王爷找我们来，怕不仅仅就为说这几句话罢。” 成永夜一阵干笑，道：“自然不是。”他转头对身后的侍卫道：“去请慕白公子过来。” 沈傲言低头微微一笑。 这样的局面他早就料到。 他知凌非寒对“沈傲言”有意，只不过，“解小剑”对他而言更为真实。 沈傲言不过是个披着沈家宗主外壳的虚伪无情之人，首先考虑的必是沈家的荣辱安危，而解小剑不是。 解小剑才是那个敢爱敢恨有血有肉的人。 不过又恰恰是凌非寒最轻视的那类小人物。 如今两人之间，怕是朋友也做不得了。 第十五章 沈慕白果然被那侍卫带了上来，看他衣着光鲜，不似吃过苦头的样子。 沈慕白见沈傲言也是一惊，先道：“小剑……”又觉得似乎不对，转头望着代月华问道：“婶婶，这究竟是如 何一回事？” 代月华道：“解小剑是傲言过去的身份。” 沈慕白愣了半晌，方道：“原来如此么。” 此时凌非寒忽喝道：“慕白，同我回去！”说话间便抓住沈慕白的一条胳膊将他拽到自己身前。 众人不防他突然如此，倒是沈傲言会意，当即拔剑向成永夜攻去。 代月华将身一闪，乘成永夜躲避之时，已离他十数步之遥。 成永夜又惊又怒，急忙喝道：“快将他们抓住！一个也不能放走了！” 沈傲言将手中长剑丢给代月华道：“婶婶，这些日子委屈你了。” 代月华微微一笑：“不碍，余下的且回去再说。”她一手将头上珠冠扯乱，手里捏了一把珠子，向攻过来的护 卫丢去。 几个人顿时惨叫着倒在地上。 凌非寒那边，虽护着沈慕白尚游刃有余。 代月华同沈傲言打一个眼色，用传音入密道：“他还有埋伏。不宜久战，速撤。” 沈傲言会意，同代月华渐渐往凌非寒那处靠去。 成永夜脸上虽有急躁伤怀，却半点也未露出怯态，他对场中说道：“月华，我对你这么多年的情义，你就如此 看得一文不值？” 代月华冷笑道：“你设计杀我夫君，虏我辱之，我恨你尚来不及，又何来情义？” 成永夜笑道：“原来如此，也亏你愿舍身同我演这一出。” 他手往金龙扶手上一拍，喝道：“血煞十三，还不出来会会这黑白两道的头领？看看到底究竟是他们厉害几分 ，还是我拜月教更胜一筹！” 代月华长袖一摆，将手中剩下数枚宝珠全数打向厅中烛台灯座，扯了沈傲言的衣袖便往后退去。 厅中突然全暗，只听利器破空之声，刀剑撞击之间，似有点点火星。 混乱中只闻沈慕白叫道：“不要管我！你们快走。” 他心头一紧，脱开代月华，连以掌风抵开两人，向沈慕白那处移过去。 十三血煞兵器各个不同，招式也稀奇古怪，沈傲言扯下头带，缠住一人肩膀硬扯到面前，抢过他的武器又瞬息 伤了二人。 “慕白，过来！”他已到沈慕白面前，对方似乎并未受伤。 代月华道：“傲言，还不快走！”声尚未绝人已飞身跳出战圈，再几点之下，出了厅外。 凌非寒紧随其后，沈傲言扶住沈慕白的肩膀，也正欲从缺口中冲出，突然觉得腰眼一麻，真气凝滞，竟跌倒在 地。 代月华见此情景，银牙紧咬，却头也不回略上屋顶，转眼便不见了踪迹。 凌非寒迟疑片刻，却被三人围攻，待他杀退这几人，沈傲言连同沈慕白已被天蚕金丝网网住，已难以挣脱。 他见已如此，狠命斩杀面前二人，也随着代月华去了。 沈傲言在金丝网落下那刻便见其上倒刺，情知不能躲过，便用手臂圈住沈慕白，不料被那人反身压住，将本要 落在他身上的倒刺挡住大半，仅几支插入他手背当中。 “慕白！”沈傲言急忙唤道，沈慕白身子一沈，无半点声息，显然已是晕了过去。 此时有人将烛火宫灯点亮，沈慕白见成永夜依然端坐于主位之上，脸上虽带着笑意，却未深入到他眼中。 十三血煞亡五伤七，损失亦十分巨大。 “沈公子，你们这次似乎有些托大了。” 沈傲言道：“确实。” 成永夜道：“你可知我将你擒住之后会怎生处置？” 沈傲言道：“早闻王爷在酷刑施行上乃是个中翘楚，在下就不做猜测了，想必无论如何都会有些惊喜。” 成永夜叹道：“可惜我却不能动你。” 沈傲言挑眉道：“哦？这又是如何？” 成永夜道：“你的命，我许了一个人。” 沈傲言笑道：“你说的是那所谓的上官公子罢。” 成永夜道：“不错。” 沈傲言道：“那若是我死了呢？” 成永夜道：“那我却要头大了。” 沈傲言道：“慕白你当如何处置？” 成永夜道：“沈公子认为我会如何处置？” 沈傲言道：“留了慕白引婶婶来救。” 成永夜笑道：“若我说要杀了他呢？” 沈傲言道：“那你便一分筹码也不会有了。” 成永夜闻言一愣，又笑道：“好……好！余下数日，还望沈公子在敝处呆得舒心。” 他身上传来一股摄人杀气，沈傲言只冷冷瞄了他一眼，又将目光投于沈慕白身上。 天蚕金丝上的小倒刺都入肉不深，尚不能伤及人的性命。 真是个傻孩子……他想。 明明不会什么武功，为何老出做这等逞强的事来？ 第十六章 沈傲言醒来之时，睁眼亦觉一片漆黑，他晃了晃头，发觉不过被人用东西蒙住双眼。 手脚似乎也被锁上，稍一牵动便是金属碰击之声。 一运气，丹田之中空空如也，不过尚在他意料之中，便也不过笑笑。 昏过去大约是成永夜用了什么药，只不知慕白如今如何。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这种日子，如早古的梦一样，埋藏在记忆之中太深太久，几乎要被淡忘了。 只有活下来，才有无数可能性。 “你醒了？有没有觉得怎样？”很熟悉的声音从耳边传来。 “慕白？”沈傲言试探着将头向对方那里转去。 他的手被一双略带凉意的手抓住。 “大哥……小剑。你为什么连我也瞒着？” 沈傲言微微一笑，慕白既然无事，他便也放下心来，听他说话如此精神，想必身上的伤势也不会太重。 “若可能的话，我宁愿你认识的真是那个解小剑。沈家当家人不能太过于随性，你应该明白。小剑算是我唯一 一点任性。” “我知道是婶娘请你回去……你既然对这样的生活无意，为什么还要答应她？” “人一生总有这样那样的责任。不是你我说无意便不用去做的。” “我是不明白。你明明喜欢凌非寒不是么？为什么你要把我嫁给他，自己要牺牲到那地步？”沈傲言觉得被他 握得手上一痛，不觉苦笑。 “我不知道这件事。”他说，“否则我不会让你嫁给他。这样你的位置太过尴尬。我以为如他这样的人，你迟 早有一天会喜欢上，没想到……如果这次回去，你要同他退婚，我也会与他交涉。” “小剑！你总是如此，将一切都揽到肩上，你以为你都能扛得起么？为什么你不相信别人也能帮你分担呢？” 沈慕白的声音似乎带着哭腔，沈傲言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安慰。 他说的也是，似乎自很早之前便已是如此，没有可依赖的对象，所以早已习惯一人处理所有事务。 他抚了抚沈慕白的手背，笑道：“不碍，我们便在此等他们来救吧。” 沈慕白怒道：“不知将如何，你怎么还笑得出来？” 似乎回到那个习惯只对解小剑凶言恶语，却对他比谁都尽心的沈慕白。 沈傲言宽下心来。 他本以为沈慕白得知这件事也会同凌非寒一般震惊，不料他竟然如此简单便接受了。 沈傲言道：“他们将用你牵制我，尚不会对你动手。” 沈慕白道：“你当我只是担心我的安危么？” 沈傲言道：“若成永夜的目的只是婶婶，那么我自然也不会有性命之虞。” 沈慕白道：“你难道不关心那个上官到底要对你怎样？” 沈傲言笑道：“传闻他对毒药情有独钟，大不了是将我拿来试毒罢。” 两人还未再说太多，便闻有个清脆粉嫩的声音道：“天色已不早了。十三公子说傲言公子需要休息，慕白公子 你也下去休息吧。” 话虽说的客气，倒也是不容辩驳。 沈慕白遂道：“我明日再来探你。” 沈傲言点点头：“别挂念太多，我们不会有事。” 即便我有事，也会尽量护你周全。 沈慕白走后不多久，便有人送来食水，来人也不言语，服侍沈傲言用过之后，默默退去。 随后又来人，将他衣服除去，仔细将身上擦洗过一遍。 沈傲言也不抗拒，来人不言，他也不问。 能知道的，自然会有人告知。 那日于庭中闻成永夜同代紫影提到这个上官公子时，他大约已明了大半。 对方大不了就是为了这个躯壳，他也向来不看重这些。 这世上恐怕已没有能让他自觉折辱之事。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沈傲言已觉得有些困倦，合眼假寐之际，又闻有人推门而入。 这次却与前两次不同。 只听脚步，就知来人是个高手。 “成永夜？”沈傲言问道，虽只见过几次，对方的气息却很熟悉。 成永夜似乎有几分意外，半晌方道：“沈公子别来无恙？” 沈傲言道：“你来恐不是就为了同我说这句话吧？” 成永夜道：“自然不是。”说话间已将手抚上沈傲言的胸口，道：“不知他究竟看上你哪一点。” 沈傲言道：“我也很想知道。”突觉胸口一点刺痛，原来成永夜竟用指甲轻掐那胸口突起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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