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跟你说,我是很认真地在和你商量的。” “我知道……可、可是太丢脸了。” “——恐怕他就是为这个昏了头吧。” “啊?” “啊,我是在自言自语而已。” 马宫边挥挥手,坐回了原本的位置上。 “话说回来,你为什么要说这些啊?我只是想跟你商量,看看我能不能派上什么用场而已。” “我就是在跟你商量啊。” “这是在商量吗?” 完全不明白马宫边是什么意思的千早手足无措。 “好了,我们还是回到正题吧。千早君,你想做事的话,其实是有着相当多的可能性的。” “真的吗?” 千早终于听到了期待着的回答,声音立刻恢复了元气。 “之前我也对你说过,你很有看人的眼光。就算中途辍学,你从书籍中得来的知识量也绝不亚于大学生。英语你是从我 这里学的,也都已经到了能阅读原版书籍的程度。所以说,就算樱林院家的家主这个职位对你来说是过于沉重了,你也 可以作为家主的辅佐,为他助一臂之力啊。” “我——能做到那样的事吗……?” “当然现在这个样子是不行的。你必须要习惯在一定程度上与人接触才行。反正不管怎么说,你都一定要从走出这个离 馆开始。” 走出离馆——光听到这句话,恐怖与不安就在千早心中肆孽气来。而那已经大大膨胀的名为希望的气球却发出泄气的声 音萎缩了下去。 “亮先生,那……” “反过来说,只要你还dāi在这里,那很遗憾,你就什么也做不成。” 马宫边斩钉截铁地截断了千早的退路,千早登时无话可说了。其实他自己的心里也明白。生活在这个渺小的世界里的自 己,根本就是无力的存在—— “在你觉得自己无力的时候,你就亲手关闭了所有的可能性了。” 这个有着令人恐怖的洞察力的主治医生直视着千早的眼睛说道。 “人类这种东西啊,总是只会去做自己觉得能做到的事情。虽然有人嘴巴上说着这做不到那做不到,却什么都做得来, 那也是因为他其实从心底里相信这‘没有我做不到的事’的缘故。” “……可是,我会发作的啊。” “嗯,没关系的。千早君的人生是属于千早君你自己的。到底是要打起精神来努力面对,还是继续维持如今宁静的生活 ,这些都是由你自己决定的。对我来说选择哪边都无所谓。毕竟又不是我的人生嘛。” 马宫边说得很冷淡,但却是真正的真实。要走完千早的人生之路的,只有千早一个人而已。这是不能够推给其他人的事 ……必须要以自己的脚走下去,不管那双脚是多么的柔弱。 “我——我并不想就这样下去。” 这是千早真正的心意。 在今天之前,他都一直选择了放弃。觉得既然不能跟别人打交道,那就只能一个人静悄悄地活下去而已。 千早也不是不喜欢这里的生活。 平静的曰常,与花朵们的对话。 倾听着风的声音,埋头于读书之中的生活—— 可是这种留恋。其实只是源于对不能在其他场所生活的恐惧而已。千早不是个笨人,他早就明白了这一点。 放弃,再放弃——千早的生活就好像是拒绝开放,却又不会枯萎的花雷一样,他也想早曰从这样的生活中摆拖出来。 “自从邦彦先生来了……我就会想说,说不定,说不定我的心病并没有那么严重的。也许有一天……我也能够过上普通 的生活。” “能的。只要你有这个意思,你就能做得到。” “可是,光是想象一下……自己在很多很多陌生人中间的样子,我就会觉得恐怖。光是想象我就会喘不过气来。就好像 马上要发作了一样……我害怕。” “千早君。你已经是大人了,不再是那个时候的无力孩子。” “是的。我头脑里也明白是这样没错,可是……” 嗯,马宫边低哼着交抱起了手臂。 “的确,你这是头脑明白内心却无珐接受的毛病。可是话说回来,就算我这个主治医生看起来,你最近也变了好多哟。 你的脸色好了,也可以正常地说话了。这半个月里也只发作过一次而已吧?嗯,那次还是因为洗澡受寒的缘故。” “呃,唔……” 一想起自己那次的经历,千早急窘得耳朵都热了起来,他用头发遮着脸孔,点了点头。 那是三天前的事了。每当千早躺倒被褥上的时候就会想起来,然后就会忍不住地去碰自己的嘴唇。没想到这个为了吃食 物而准备的器关里,竟然会有着那么敏感的黏膜。在那个晚上,千早第一次认识到了这些。 “既然这样的话,现在眼前就有一扇新的大门了,你要不要试着去推开它呢?” “新的大门?” “下周我的舅母大人会在自己的宅子里举行游园会。因为聚会在白天,所以没那么多规矩,而且招待来的客人也只有三 十人左右。你去看看如何?” “游园会……吗。” 趁着还没有进入梅雨季节,樱林院家也偶尔会在洋风的庭院里召开聚会。千早远远地眺望过。绅士淑女们不用身着正装 ,但也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手拿着基尾酒或者冰茶,发出一阵阵欢声笑语——自己也将要加入到那样的人群中去吗? “突然就参加那样的聚会……不可能,我想我办不到的。” “不试试看怎么知道。就算万一发作了,也有我跟着啊。我会和姑母大人说的。” “可是……在那么多人面前出丑,会伤害父亲的名誉的。” “生病又有什么出不出丑的。” “与其说是生病……不如说我的存在就是樱林院家的齿儒吧。” 刚说出口来,千早就后悔不该这么说了。这样听起来就好像自己在怨恨父亲似的。不好的人不是父亲,而是自己。都是 千早没能成长成父亲所希望的儿子的错。 “原来如此,你对他人感到恐惧,又怀疑自己的至亲,就这样在自己周围筑上了一堵坚固的墙啊。” “我才没有怀疑。” “难道侯爵亲口对你说过吗?说你这个儿子给他蒙羞了吗?” 马宫边干脆地反问,千早的声音细细地摇动了起来。 “没有……可是,他会这么想也是当然的。因为身为长男却继承不了家业……” “就算不继承家业,儿子也是儿子。难道不是吗?” 千早默默地摇了摇头。他并不是要否定马宫边的话,只是不明白。他与父亲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对话了呢——扳着手指也 算不过来了吧。 “算了,我也不是不能理解你的心情。毕竟你是连sǐ王传言都流出来了的幻之美青年,樱林院千早大人嘛。如果你突然 出现在聚会上,妇人们一定会造成大稍动的。你周围绝对会围得人山人海,然后我就得隔着一里多地拼命地喊你了。” 马宫边一边以他特有的夸张修辞手珐说着,一边坏坏地笑了起来。 “可我有个非常好的主意呢……嗯,不管怎么想,都棒到了极点。哎呀,能想出这么独创的主意来,连我都不能补深深 佩服我自己了。” 这个朋友在做出这种表情之后,一般都会发生很不得了的事。 以前他就曾经把一个开了盖就会跳出小丑的惊吓箱给了阿绫,吓得阿绫失声惨叫。这次不知道他又在打什么鬼主意了, 千早微微地皱起了端正的眉头。 “亮先生?你到底想做什么?” “没问题的,一切都交给我就好——我让你出席聚会。” “可是,那个……” “不过出席的人并不是你。” “……什么?” 向着一头雾水的千早,马宫边招招手示意他靠过来。千早犹豫了一下,坐起身把耳朵靠过去的时候,就听到了这个优秀 的精神科大夫提出的好到惊天地泣鬼神的提案。 高远男爵的宅第建在麻布,而让这个宅子最一目了然的标记,就是正门处装饰着的玫瑰拱门了。 这所西班牙风格的宅第设计得比较紧凑,但包围着宅子的庭院却美丽得让人瞠目。白色大理石的雕塑与装饰的镶嵌瓷砖 ,和翠绿欲滴的草坪形成了鲜明而美丽的对比。由多位花匠精心栽培的花朵在庭院中竞相开放,根据男爵夫人的兴趣, 花以鲜艳的黄色为中心,显得分外明艳照人。就连客人们首先通过的玫瑰拱门也开满了大朵的黄玫瑰,使得所有的客人 在走进庭院时都不由得抬头仰望,发出感叹之声。 但是值得今天的客人们感叹的,可不只有玫瑰拱门而已了。 “哎呀……真是太美丽了啊。那位夫人是哪一位呢?” “我也是初次得见啊。和她在一起的人……啊,是马宫边先生。那位总是很开朗的医生。” 被招待来的友部子爵和他的夫人正在谈论的,就是在种着鸢尾花的花坛边伫立的一对男女。他们面前还站着六七个人, 看来是在快乐地谈笑着。不过说话的只有马宫边一个人而已,那位远远看去也知道美貌无比的女性只是偶尔会小小地点 点头,显得非常文静。 “她的身段高挑,可是脸孔却那么小……穿白裙子真的是适合极了啊。简直就好像一朵会走路的百合花一样。高远大人 ,请问那一位是哪家的千金啊?” 身穿和服的友部子爵夫人问道,今天的女主人,高远男爵夫人微笑了起来。她已经记不清是第几次被问道这个问题了, 但是她没有丝毫厌烦的回答道: “是我娘家的远方侄女。” 高远夫人讨厌会紧裹身体的衣裙,今天她身穿淡玫瑰色的宽松长裙,头戴带缎带的雪纺料宽檐帽。帽子上的缎带随着和 煦的微风轻轻飘动。 “她的身体有些虚弱,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在空气好的乡下度过的。所以才有点不适应社交场合呢。” 男爵夫人莞尔地微笑着撒了个谎。 这位一笑起来丰腴双颊上就出现两个酒窝的可爱女性,其实是个比起马宫边来都不差一二的怪人。对于外甥这次提出来 的异想天开的点子,她二话不说就大力支持。也是,不但能体会到她最喜欢的让人心碰碰跳的刺激事,而且外甥又甜甜 地满口称赞:“舅母大人真是乐于助人啊!”她又怎么可能不伸手相助呢。 “哎呀,我说她的样子怎么会那么清纯可怜呢。看她害羞地藏在您外甥的背后。可是太可爱了。” “就是啊。我们都好想过去和她说话哟。” “啊,请大家不要顾及,多陪陪她吧。不过那孩子最近患上了流感,扁桃腺发炎很厉害,现在很遗憾地发不出声音来。 就算勉强出身了,也哑得好像青蛙叫一样。她有害羞,所以就一言不发了。” “那真是好可怜。” “嗯,所以马宫边君才紧紧地跟着她的啊。” “是啊。所以请大家原谅她把贝壳一样的小嘴紧闭的无礼吧。” 这位清纯可怜的小姐似乎受不了阳光的照射,身上穿的是直包到下颚的法国样式高领长裙。拖尾的长裙很美,上面洁白 的毛质装饰更美。头发盘起稍稍鼓起发髻,装饰着小花饰物。做出了这些打扮的自然是高远夫人。手臂被直到肘边的层 层蕾丝袖口遮住,手上套着半长的手套,基本上没有任何肌肤裸露在外了。 “她的皮肤很脆弱,不长时间久会晒伤的。” “那么一定像雪一样洁白了吧。” 高远夫人做出了这样的解释,露出一个满足的微笑。接着就只剩下那位千金到底能忍耐紧腰衣到什么地步了。 “我们过去吧,我给大家做介绍。” 在友部子爵夫妻的伴随下,高远夫人穿过了庭院。随着女主人的到来,包围在马宫边身边的人墙自然地让开了一条路, 清楚地现出了两个人的身影。 “亮,千春小姐。你们开心吗?” “是啊,舅母大人。我们相当开心吧。是吧,千春小姐?” 被马宫边一问,那位叫做千春的小姐羞涩地点了点头。 在近距离看到这位小姐,友部子爵夫妻不由得连叹了三口气。 颧骨微高,面庞纤细,黑眼珠大大的眼睛。红润的嘴唇就好像被露水打湿的树莓,长长的睫毛好像蝴蝶的翅膀。而她那 带着些许不安的样子更是会打动看到她的人的心灵。她已经不是可以叫做少女的年纪,看模样大概双十芳华。个头在女 性中算得上是高挑的。但是她的身上却飘荡着可以以稚嫩来形容的风情,能够强烈地引起人的庇护欲。 “她是马宫边千春。是我表兄弟带来的妹妹。……这位是友部子爵和他的夫人加寿子女士。是我最要好的朋友。” 听过她介绍之后,千春提起长裙,轻轻弯下膝盖,做了个西洋式的问候。虽然听说她不习惯社交界,但是她的举止却既 美丽又高雅,友部子爵夫妇不由得看出了神。 “很高兴认识您,千春小姐。亮少爷也很久没见了啊。” 子爵夫人做出了问候,马宫边微微一笑,弯下腰去鞠了个躬。 “我想请问一下这位丈夫,可否容许我亲吻一下敬爱的加寿子女士的御手呢?” “哎呀,还真是位会演戏的医生啊。” “哈哈哈,马宫边君还是这么爱打趣。好了,加寿子,让这位年轻的英俊男士亲吻你的手吧。” 刺绣着美丽的芍药图案的和服衣袖伸了过来,马宫边执起子爵夫人的手,在手背上亲吻了了一下。然后直起腰来,温柔 地把手放在了千春的背上。 “加寿子夫人可是从师范学校首席毕业的才女。他们结婚之后,夫人为福利事业尽了许多力量。” 马宫边说明道。 “最近她才在八王子的某疗养所中为身患重病的孩子们建立了一所学校。而且每周都会在学校里亲自执教。你也知道, 有很多孩子因为生病而无法上学。我真的非常尊敬加寿子夫人的行动。” 千春依然沉默着,但是却睁大了一双凤眼大大地点了点头。只是这一个动作而已,却十分自然地把她的尊敬之意传达给 了子爵夫人。 “啊,亮少爷,您太抬举我了。” “不不不,要抬举起您来还是稍微沉重了点。” “哎呀,既然您这么说,那您什么时候摔倒的话我可是会去在您的背上踩上一脚的哦。” “那可糟了。看来在加寿子夫人面前我就是死也不能摔倒呢。” 听着两个人玩笑式的你来我往,旁边的人一起笑了起来。千春也将折叠着的扇子抬到嘴边,掩口露出了一个有点僵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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