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虹天焚城(生子)——非若

时间:2010-05-20 20:36:41  作者:非若

“哼,楼上可真好坐,还是你偏爱当檐上飞贼?”身后忽地传来一语,冷冷中带着怒气。
刘承佑稍稍扭头,寒光映照小脸,大病刚愈,脸色自是苍白。刘承佑自幼黝黑,就是病中也不觉沉重之气。可如今眉心发灰,目如缺月,任谁看去,也察出濒死之色。
当天求死之眼神,如今却看到一张命不久矣之小脸。
“知否本王子等你了一整晚……”耶律突欲从未对世事动情,唯这月下,刘承佑衰败之气象,竟叫他心内恻恻隐痛:“原来要借你一用,好赶走那贪图王妃之位的俗粉。可惜你没有来。”
“去了,又如何?”风下传出刘承佑虚虚缈缈之声,那幽冥之调,犹如从未说话一般。
“我不喜欢让人家摆布,”耶律突欲也不清楚刘承佑是否与他对话,只管自说下去:“反正也是素昧谋面,要一个自己挑的作王妃,也不以为过。”
“你真幸运,甚么也可以自己挑。”刘承佑眼望月光,瞳里却没有月亮。
刘承佑一句话让耶律突欲听得莫明心酸。甚么也可以自己挑,他能挑的,何真多么?
“听说,我走的时候,你吐血了。”
“可死不了。”
“你不喜欢这里?我可以派人送你回述律。”
“不必了,我现在,已没有家。”
“我也不清楚自己是否快成一个家,”耶律突欲喟叹一声,道:“既然你说没有家,那就跟着我吧,反正大家都知道你是我的女人,以后就我贴身待婢吧。”
贴身待婢,刘承佑从未得闻比此更荒谬之语,张口欲笑,却比哭更难看。
耶律突欲不待刘承佑答应,直往他胸口伸去,掏出红鹰配,狠狠往楼外掷去。
“我不问你这玉鹰来历,可许多人已知道,这玉配本不属你。放弃这多余的身份吧,这只是一件不祥之物。”
不祥之物,自抓到掌中,后果刘承佑已经太明白了。
“母后说过手执红鹰配者,若为女,必娶之。若为男……”
“男的又怎样?”
“必杀之!”
“杀?”刘承佑眼往耶律突欲一瞥,愕踏一下,竟仰天高笑。
一日之间,竟有两家皇族想致他死地,刘承佑的命,总算也矜贵一次。
烟火卸下,黑天竟溅上血花。刘承佑怒极攻心,两度吐血,人已昏死过去。

所谓伊人
现在--怀孕五周
开始习惯胀滞之腹,可胃部又来灼烧之痛。
狄云说五周之胎该已长出上肢芽,下肢芽,且有鳃弓以及心腑。腹中之物,越说越神。
没有操重工作,可只跃马越过几个军帐商讨军情,已磨得头痛胃烧,熬至深夜时分,腹下突来几阵刺痛,下身随即渗出血水。
独自策马返回帐中,马上几下翻踢,竟颠得腹中越加难受。捂着小腹瘫倒床上,整夜却是冷汗直流,搂腹缩腿,睡着也生生痛醒,无奈之下,只得顶着腹痛往找狄云。
得到答复。子宫过窄,孕胎有险,怀胎首二月最为凶险,必须卧床调养。
睡于床上,心乱如麻。早就想把胎儿打掉,如今胎气不稳,又何忧流产不成?
掌心抚于腹间,饱受五周折磨,方觉自己早已习惯如斯痛楚。当天一掌压下,想毁此孽种,如今腹上襟袍一再攥紧──这胎,该留不留?
休养期间,传来噩耗──那人受遭后汉军队突袭,情况笈笈可危。
不理狄云劝阻,披甲上马,只身带领十数兵骑,往后汉营地冲去。
长途跋涉,始知身体确实大不如前。随从只见他时而下马,时而堕后。至军营时,脸青唇白,一天之内干呕数次,最后竟掩腹弯腰,直不起身子来。
如此状态,自身难保,如何救人?
勉强调息前行,赶自那人帐间,方知他早已脱险。
正要挣扎应否相见之际,帐中消息却为他作出决定。
王妃萧温早他一步赶抵军帐,有妻照料,何用闲人?
他垂首喘息,往帐外走去。踏着自身影子,影子下方的一处,模模糊糊圆圆隆起。
不禁手往腹上摸着,腹平如故。
腹平如故,可肚已怀胎。
肚已怀胎,不顾艰险,万水千山,所碰者,竟是人家一家团聚。
脑里阵阵昏晕,胸口翳得发慌,今夕何夕,他竟迫得自己如斯地步!
※※z※※y※※b※※g※※
当天--辽国寝宫
从昏厥中苏醒,刘承佑只觉自己乃天地遗弃之物,心灰意冷,竟令病情更为沉重。
缠绵病枕不知多时,昏昏沉沉中,听着几声拦阻,几声么喝。刘承佑托着脑袋坐起,只见一女子身穿铜绿兔褐直领左衽长袍,前拂地,后长而曳地尺余,每走一步,后摆均晃动臃摇,彷若胖女脂肪,不颠不象话。那女子身后贴身待着四五待女,均靓丽得体,就是目如刀割,两片迷离眼皮似张未张,看人不显眼珠。下人尚且傲慢如此,何况主人?
“请问……”刘承佑看这女子,有点眼熟,就是怎也说不出个谱儿。对了后来,他才醒觉,这女子正是当天大妃之选前夕,与他于天赞宫门外有过磨擦的贵族千金。
士别三日,她已是辽国大王子妃了。
“贱货!”却说刘承佑迷迷蒙蒙不知就里往王妃开口道出两字,已被她那凌厉眼神吓倒,还未回神之际,只听得那王妃口里也是吐出二字,便扭身转去。
不知就里让人痛骂一回,刘承佑有感冤枉之余,对这辽国宫殿,更无任何兴趣可言。正是要下床离去,又一群待女上前阻止。
“姑娘不行,你已是大王子的宫人,不能随便离开。”
“甚么宫人?”刘承佑挣扎之时听得此语,忽地想起耶律突欲当日“做他女人”之言。心里本应有怒,可如今他已是死者身份,肉体之死还在其次,心已死,凭谁还讲甚么尊严?一颓之下,竟也承认自己宫人身份。
两次错过王妃之选,耶律突欲不得不娶自己不喜欢之人。政治婚姻既成,耶律族声势强大,又是东征西讨之时。
大婚后,出征前,耶律突欲总是倍伴病中的刘承佑。刻意冷落,令王妃对刘承佑由妒生恨。只是出征在即,新婚不久的妻子不应多言,可是丈夫随军远行,她的当家之位也就与别不同。哪管他身上是否有病,谁叫耶律突欲不封刘承佑为侧室?既为宫人,就当做宫人之事。刘承佑奉命服待王妃,添茶递裳无一不做。王妃本欲加之羞辱,奇就奇在每次故意把他绊倒,抑或从半空掉下硬物,刘承佑总于无声无息间避过。刘承佑何等身份,岂会甘作下女?可观那王妃气极失仪之态,甚觉好玩,不免又多“侍奉”几天,视王妃之愚笨为玩乐。
宫内戏战连连,战场火并昏天。
几天之后,刘承佑才得知战事乃后汉挑起。刘知远借口二王子于赴辽途中离奇丧命,举起哀兵姿态,大举侵辽。确是人不犯我,我偏犯人。
生于帝王家,究竟是何价?王子的生死,只是政治筹码之一,甚至只为对敌开战的工具。
爬到宫城高塔,眺望远方,还乡二字,竟叫刘承佑心底生寒。
就在此刻,大王子突欲传来消息,一众后宫赶至庭前,大王子的信物,却只给刘承佑。
打开信物,竟是千年灵芝一棵。那家伙打的是甚么仗?莫非杀敌不忘歇树懒睡,顺道挖个灵芝当玩具?
“至今还未得知芳名,归来之时你好生小心,健朗雄壮地亲迎本王子。保重!”
粗犷字迹中,看着点点化墨,怕是写得匆忙,战事凶险,可想而知。不愧为粗人一个,行文如此放狂,刘承佑这身女儿打扮,至今未穿,就是假女色身分,也难扮“雄壮”“亲迎”吧。刘承佑苦笑之余,心底竟是隐隐生涩。
相识不过一月,人家还懂牵挂关怀。与父相依十七载,得到的又是甚么?
不免提笔草书八字,着驿兵送至大辽军营。
辽汉之争,本不难分胜负。辽兵十万,后汉兵只得一、二万。敌我形势,高下立见。可刘知远向以游击突袭驰名,辽兵由大漠至中土,已难适应,如今南下征伐,湿雾片片,更是手脚乏力,遇上突击,如何抵挡?
婚后出征,出师不利。情势有变,恐损及都城。契丹族未减游牧之气,对宫殿亭苑不甚留恋。既是人随军走,辽主刻下命令后宫所有人等撤离皇都,轻衣重剑,随军退至后方。
时间紧迫,刘承佑只草草穿上女家团衫,把长辫盘于脑壳两侧,任由几绺长发披于颈后。这是后汉宫中待女之装,还是他跟待女游嬉时所创,想不到如今,竟饰于己身。
跟一众女室走之不远,队伍蓦地而止,只见王妃待从几个急步跑到刘承佑身旁,着他到城外阴山采摘神果。神果乃天赐灵物,辽兵每每走难,人均持神果以定慌乱之心。方才奉命急走,一时忘却摘果随行,如今极需亲信担此重任。刘承佑一听,心下暗笑。个把月来宫中相处,谁不把他视作眼中盯,甚么时候忽变亲信起来?也罢,跟着一众脂粉随行,阵阵羊脂乳香早已熏得他胸闷作呕,如今可以离队“奉行神圣”之事,未尝不是放生之举。
刘承佑走后,一众女室只作稍等,未几,竟全队整装起行。
“怎么啦,看她跑到山上去了吗?”
“禀王妃,奴才亲眼看见她跑到禁地去,然后就不见踪影。”
“哼,好一个禁地,果然邪门。”
“王妃,恕奴才直言,大王子看来对此女子印象不差,倘若追上后方,王子问起那女子时,会否有点儿那个……”
“废话!谁会在乎区区宫人?大王子问起,只管说她任性逃离,追至阴山,众不不敢擅闯禁地,也只好由他去了。”
“可是,让她一人呆在禁地……万一发生甚么事……”
“也对!你们多派几个人返回阴山。”
“王妃,你是要……”
“放,火,烧,山!”

孽火焚身
现在──怀胎六周
人人莫不系故乡,故乡就在小河外。
只需几步,就回到后汉军中,他的家,他的兄长,他的母亲……母亲……
腹下隐隐抽动,他提掌轻贴小腹之处。心下是莫明紊乱,掌间却是温和揉动。
狄云说,六周之胎,始蚕豆般大小,可脉博已比母体快一倍。此时胎儿手脚长蹼,还会轻微转动,生命快速成长,只是母体仍未感受得到。
真的会动?小东西动手动脚的样子,会是怎样?有感觉了吗?会痛吗?会饿吗?知道父亲的手就在外头护着他吗?
胸口又是一阵压闷,这阵子总爱头昏脑胀,他的身体实在不知能撑多久。
溪流风急,阵阵寒气打进胸中,有点冷,却又有点舒坦。双手抚腹,他该何去何从,对岸的家,他没脸回去;后方的家,他没有意思破坏。
应该如何?一走了之?
可是,肚里才刚有孕,他可会照顾自己,能否保住胎儿?
想得脑袋阵阵迫痛,他不得不早早作出决定。身为后汉二王子,做人不能拖泥带水。
走,谁也不想伤害的话,马上走!
抓起合仪剑,正要转身,视线却被河上倒影牵住!
那人身受重伤,本应不能下床。如今却衣衫不整,光着伤口跑到河边。
疯子,不要命了,光天化日,负伤奔跑,让敌军看见了怎样?他想骂他。
我以为,你会恨我一辈子。没想过,真的,能再见你。那人咀里颤得很,整个身子激动得抖动不定。
回营,一定要马上回营,此地不宜久留。他没有向那人回话,只把他往营里拖去。
那人却居然一动不动,像小孩撒野。
你到底要怎样?难道还继续把我折磨不成?他动怒了,激动之下,肚里有点酸,他警觉地手掩肚腹,那人还不知道他已怀孕了。
突地一箭穿空而过,小心!他心下一惊,竟是放开掩腹之手,紧紧把那人抱住。
电光火石之间,他听见自己的名字,夺命的高呼,身子不知何时转了转,张眼之时,竟发现那人反给他挡箭起来。
一枝两枝三枝。
天哪,你这笨蛋,你不怕死么?
当年你为我挡刀,受着蓝红毒折磨。我欠你一命,如今,我还……
笨蛋,你何止欠我一命,我身上有两条命,你如何还,如何还!!!
哀号冲天,那人居然为他死死撑着身子,咀角只弯了一下,人已与僵死无异。
当天--辽国阴山
上山之后,刘承佑已感事有蹊跷。这阴山有别一般山林,林密阴翳,却又百花不长。
无花,何来果?
越走越进,越陷越深,当刘承佑确定这里没甚么神果之时,他已忘记出路。随即而来的,是阵阵浓烟,不像林家烧草,煞是放火烧山!
甚么随行折返,甚么神果助阵,刘承佑终于明白,这调虎离山,借机杀人,父王干了不下千次,怎得他竟给忘掉?都说女人太狠,如今醒觉,实也太迟。
一路往火势未延之处走着,刘承佑又错了。火,只会追着青绿之地来烧。
“要命的,就往火堆跑去!”空中忽地传来一声,细听之下,这声不是由天上传来,反是从地上渗上。
“还不快跑,要找死么!”地上再次渗出声音,刘承佑打从心底颤抖,莫不是未到地府报到,已先跟怨灵沟通?
“快烧过来了,要命就快跑!”
强抽大口气,刘承佑真果往真往火堆跑去。反正早晚烧死,听着鬼兄弟提示又何妨?
不过,火猛势急,哪有白痴敢穿越火墙而过?只听得四周火声霹啪不断,身上已是灼灼生痛,刘承佑不张眼、不张咀,亡命前奔,走着走着,竟是灼热感渐减,身上越来越清凉……莫明稍停之间,悄悄张眼,火,已不再身上扑杀,彷如天上龙卷,摧残一地后,又气势凶凶往别处冲击。回首刚才所立之地,若非拚命往火里冲,如今可能只剩一堆灰炭。
那声音,那人……那鬼……如果是鬼,又怎会救他出生天,莫非是神仙?
正欲探究之际,林间又是一阵骚乱。击响之声此起彼落,不是火,不似鬼,肯定是人。莫不是那王妃怕自己死不了,还要加上杀手灭口?
慌忙之间没有兵器在身,四周焚得寸草不剩,想躲躲不了,想找象样的武器也没法子。赤手空拳,如何应阵?
正是一步一惊心,那黑影提剑往自己靠近之际,刘承佑张大呼“呀~~~”提劲于掌,准备猛力还击,却见对方执住他手腕,势强之下,直把他整个身子抽起,没一下,竟扯他进怀。
来者并非他人,正是大王子耶律突欲。
“你没事吧!”耶律突欲五宫绷紧,咀角渗着血水,似是咬牙过紧,又似噬过凶魂。这一照面,叫刘承佑比身蹈火海更害怕,双腿一沉,人竟是全身乏力。他已看不到耶律突欲搂他进怀时崩溃虚脱的模样。
前一刻还是败军之师,这一刻却凯旋而归,令人费解之余,也揭露隐隐恶行。
“你这胡涂虫,要不是本王子提早返辽,你可真要做火下亡魂了。”寝室内,耶律突欲探看火里逃生的刘承佑。此时,他已换上淡黄团衫,瘦削的身子,静靠浅白软塌上,彷若无人。耶律突欲阅人无数,却从未见过如斯女子。矮小黝黑,与美女差天共地,五观未甚出众,就只目大如杏,瞳深于湖,那湖里,彷佛深不可测,又似是柔情万总。看着,总叫人勾起心底弱处之哀鸣,叫人不能恨,不容疑,只能幽幽哀怜。耶律突欲怔怔凝视刘承佑失神失落的模样,粗犷气息不免放轻,道:“述律阿不,到了今天,我终于知道你的名字。”
刘承佑没有回视耶律突欲,听此名字,身子只轻颤一下。
述律阿不,自阴山获救后,辽殿大审中,匆匆而起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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