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有很细碎的不大漂亮的字:我看见杜威廉交了二十块以后又偷拿回去了十块。 字一律微微向左倾斜,象一块没有好好收割的麦田。 咚呛气乎乎地说:“告诉华老师!” 天娜想了好一会儿说:“算了吧。我想,他大概是有特别想买的什么东西。人有 的时候会特别特别想要一样东西的。” 最终,是天娜自己掏了十块钱赔的。 咚呛其实有点想不通。那个家伙到底想买什么呢?有什么东西这样贵,需要拿诚 实来换? 这一天,吃完中饭,天娜咚呛天蔚他们又在一块儿玩。 天娜举起两只胳膊站着:“我是一棵树。” 咚呛做同样的动作:“我是一棵树。” 这是他们近来爱玩儿的一种游戏,想象自己是一棵树,不能移动地方,但是可以 轻轻地摇晃身体,就好象微风掠过树梢那样。 天蔚停斜伸起胳膊:“我是一棵树。” 丹妮也过来了:“我是一棵树。”她的动作里,有天生的舞蹈韵律,小舅舅曾说 过,丹妮是一块舞蹈的好料子,至于咚呛吗,就只好去练练举重了。 小舅舅说,这不是歧视,叫客观。 晏子远远地站着,天娜招手:“过来玩,过来玩!” 晏子慢慢地蹭过来,却没有做一棵树。 而做了一个坐在树底下的人。 美少年不留痕 15 晏子趴在桌上画小人儿。 小姑娘们还是三三两两地围在他身边看着,虽然晏子越来越显出他在学习上的缺 陷,语文数学外语通通都勉强及格,小提琴拉得也不怎么样,咯吱咯吱,比锯木 头也好不了多少,可是她们还是很喜欢他。 晏子很是不好意思让女生们看他的画儿,用本子挡得严严实实的。 只有咚呛天娜天蔚他们过去的时候,晏子会把画露一些出来给他们看。 咚呛很是奇怪,晏子画的小人,通通都没有眉眼,只有一丛丛乱乱的头发,有一 个头发特别地长,一直拖到小人的脚跟,咚呛看着他又画了一个小人,不长不短 的头发,然后,晏子拿笔一点一点细细地把这个小人的脸涂黑了。 天蔚问:“这个人是非洲人吗?” 晏子说:“这个是我。” 天娜不解地说:“怎么会是你?你应该给自己画特别漂亮的鼻子和眼睛。” 晏子说:“我不要。” 在晏子画的所有小人儿里,只有一个是有眉目的,晏子把那个小人画得特别地大 ,瘦高的个头,大眼睛,高鼻子,晏子会很细致地画上小人的衣服,西装,衬衫 ,领带,甚至一颗小小的袖扣,还有光洁的皮鞋,晏子会在皮鞋上画上小道的线 条,表示那是一双干净得会闪光的鞋子。 咚呛问:“这个是谁?” 晏子不回答这个问题,薄薄的嘴唇紧紧地抿着,显出一分执忸来,仿佛会把这个 秘密守上一辈子,这种表情使他精致的眉眼变得更加漂亮,有一种绝决的美。 孩子其实并不能明白,晏子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表情,他们小小的心眼里只是觉得 ,这个朋友实在是有点忧郁啊。 漂亮的晏子,天使一样的晏子,突然有一天,划伤了他的脸。 那天上体育课,老师叫大家听口令跑步,有时要跳着跑,有时要倒退着跑,有时 要单脚跳。 晏子在转身的一瞬间,脚似乎软了一下,一下子,就冲着前面摔了下去,体育老 师想要扶住他,可是没来得及。 晏子的脸叭地撞在地上,好半天没有抬起头。 他的脸磕在地上发出这样大的声音,把大家都吓坏了,都楞了一下才想起来去扶 他。 晏子被扶起来时,并没有哭,可是有女生却一下子哭了。 晏子的脸颊上,有鲜红鲜红的血珠沁出来,然后,连成一线,一滴一滴地滴在地 上,一小块一小块圆圆的浅褐色的斑点。 晏子的脸,被地上的细树枝划伤了。 体育老师搬过晏子的脸认真地看了看说:“没有关系的,只伤了表皮,去卫生室 涂一点药吧。” 陈青竹问:“老师啊,真的没有关系吗?会不会留一块伤疤?” “是啊是啊,会不会啊老师?”姚菁菁也跟着问。 “也说不定会哦,”杜威廉在一旁跳着说:“留一条条长长的疤,从此以后可以 起个新外号叫‘刀疤晏'!” 老师象轰小鸡一样地轰他:“去去去!你就是一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小东西!又不 是演武侠片,什么‘刀疤晏'!” 李聪小小声地对丹妮说:“我跟你讲哦,肯定会留疤的,老师轻描淡写是害怕家 长来找他赔钱!现在有青少年保护法,我们青少年在学校受了伤,老师是要负责 任的!” 丹妮担忧地说:“老师哪有那么多钱赔啊!真是的,老师也不想晏子摔倒吗!一 定不会有问题的!你就会乱说!” 李聪吃了小美女的一憋,有点懵头懵脑的,扒扒头发,再不作声了。 晏子的脸上被卫生老师涂上了药膏,那一块皮肤亮晶晶的,女生们过一节课就跑 过去看他一下,恨不得那伤口一秒钟一秒钟地在愈合才好。 陈青竹很专业地说:“我告诉你们哦,如果伤在浅表层,是很容易好的,一两天 就好了。” 姚菁菁说:“美少年是不会留疤的。” 孙昊昊觉得女生们真的很呱躁,吸吸鼻涕说:“我觉得长疤很酷!” 陈青竹毫不犹豫地反驳他:“你那张脸留什么都不要紧!” 孙昊昊的额头上原本就有一块小小的疤,是小时候淘气在饭桌角上磕的,他的妈 妈一直替他流了稍长的流海把那个疤挡住,可是,孙昊昊嫌那流海挡住眼睛,时 常用手把额前的头发全部搂上去,露出鼓鼓的额头来,好象电视剧里的清朝人似 的,陈青竹一看就要说他怪模怪样。 孙昊昊听了陈青竹的话,果然把头发又捋上去,冲着她做了一个鬼脸。 李聪的话不幸言中,第二天,晏子的妈妈果然来学校找老师了。 这是大家第一次看见晏子的妈妈。 天蔚对咚呛说:“我的妈呀,我以为电影明星到我们学校来拍电影了呢!” 咚呛说:“虽然比我妈妈难看一点点,但真是一个大美人啊!” 天娜忧心忡忡地说:“先不要想那些了,我怕晏子妈妈真的会叫老师赔偿呀!” 天娜没有说错,晏子妈妈果然向华老师提出了要求赔偿,她提得金额实在是太大 了,华老师只好把她带到校长室去商量了。 这是李聪亲眼看到后回到教室告诉大家的。 “要赔多少啊?”丹妮担心地问。 “要二十万呀!”李聪说。 天蔚在黑板上写下这个数字,一会儿擦去一个零一会儿又添上一个零,半天才写 对,在看着那七倒八歪的一串数字,大大小小那么多个零,都吃惊得象张大了嘴 巴。 “为什么要赔这么多啊?”天娜说。 “我听他妈妈跟校长说,如果晏子脸上真的留了疤,就要拿那笔钱去整容!”李 聪说。 “啊!”女生们都尖叫起来。 天蔚悄悄地拉了咚呛和天娜:“我们到校长办公室那边去偷看一下。” 咚呛和天娜这个时候才觉得自己身高与块头是一个不利因素,目标太大,不好象 天蔚那样小巧玲珑,一钻就可以钻进校长室最外面那层半掩的铁门里去。 不一会儿,天蔚又象条泥鳅似地钻了出来。 “怎么样怎么样?”天哪地呀迎上去问他。 “我我我,我什么也没有听见!太紧张了太紧张了!我的腿都在抖。” 可不是嘛,天蔚做这件事其实也不合适,他平时看到老师都会紧张,何况看到校 长呢,更何况还是偷看。 好在,不多会儿,晏子跟着妈妈走了出来。 晏子的脸上今天包上了一小块纱布,慢吞吞地拖着步子走在妈妈身后。 晏子妈妈紧绷着脸,就好象戴着面具。 晏子突然上前拉着妈妈的衣襟说:“妈妈,算了吧,你不要叫学校赔钱了!” 晏子妈妈淡淡地说:“松开手,不要拉妈妈的衣服,我跟你说过许多次了!大庭 广众地,一个男孩子拉着妈妈的衣襟太没有气质了!” 晏子松开手,想一想,还是跟上去小小声地说:“妈妈,算了吧算了吧!” 晏子妈妈说:“妈妈不是真的想要钱,我也不缺钱!就是想给学校一个教训,弄 伤了人家的脸还不承认了!不肯担责任了!” 晏子还是一个劲儿地说:“算了吧算了吧,妈妈,算了吧!” 晏子妈妈突地停下脚步,美丽的眼睛冷冷地看着晏子,说:“算了?你也就是这 张脸还算是一个优点,还不知道好好保护!真的留了疤连这点优点也没有,你还 有什么立足之地?” 小小的晏子,瘦瘦的晏子,好象被尖厉的针刺了一下似的,松开了妈妈的衣襟, 象一个演出完了之后被抛在一旁的小木偶。 没有人给他动作声音情绪和故事的时候,木偶就是一段木头。 咚呛他们几个在一旁鬼鬼祟祟地偷看了半天,都有点说不出来的感觉。 天蔚说:“美人真骄傲啊!” 咚呛说:“我妈妈就不骄傲,她也骂我的,可是她不骄傲。” 天娜思索了一会儿说:“我们来帮帮晏子吧。如果他脸上不留下疤,他妈妈就不 会怪他也不会怪学校了。我明天把我们家最好的药膏拿来给他擦,我们家有好多 种药膏。” 咚呛也想一想说:“可是天娜,你们家的药膏都是治扭伤的吧,你们家不是搞体 育的吗?我觉得象晏子这种伤要那种去斑霜才可以。我明天把我妈妈的去斑霜拿 一点来。” 天蔚说:“我妈也有好多。她们女的都有好多去斑霜。晏子妈妈也一定有。她有 可能会拿给晏子擦吧?” 大家都没法回答这个问题,还是天娜说:“可能会吧。但是我们还是要带。” “好的好的。”咚呛说。 “好的好的。”天蔚说。 第二天,咚呛果然带来了妈妈的去斑霜。妈妈知道他为什么要带这个的原因后, 拿了没有拆封的新的一瓶给他,咚呛对天蔚说:“你看,我妈妈虽然是个美人, 但是不骄傲吧?” “是的是的。她是一个不骄傲的美女!” 天蔚也偷偷地把妈妈放在梳妆台上的一个漂亮瓶子拿了来,亮给咚呛看。 咚呛惊叹:“好家伙呀,全是外文。看不懂。” 天蔚说:“我们拿给小于老师看下。” 小于老师看了以后,脸上的表情有点奇怪,问天蔚:“哪里来的?” 天蔚说:“我妈的。” 小于老师又问:“你要拿来干什么?” “涂脸。”天蔚说。 小于老师脸上的表情更奇怪了:“这个不是涂脸的!” “不是涂脸涂哪块?” “哪块都不能涂!”小于老师声音凶巴巴的,可是眼睛里却透出笑意。 天蔚仍不死心,傻乎乎地问:“不能涂哦?那是牙膏吗?啊?老师老师,是牙膏 啊?” 小于老师敲敲天蔚的头:“跟你说了不是你能用的,小笨蛋!没收!回头我还给 你妈!” 天蔚的脸皱成一个小苦瓜:“不要,老师,我妈会打扁我!” 咚呛也替天蔚说话:“老师啊,他妈妈很厉害的,会用鞋底抽他的!” 小于老师终于笑出来:“坏小子,那你为什么要拿你妈妈的东西?要做什么用? ” 天蔚说:“给晏子涂脸,帮他去斑。咚呛也带了,他带的是‘没斑的妈妈漂亮啦' 那个牌子的。” 小于老师忽然说:“你们俩过来,我抱抱你们。” “啊?干嘛呀!” “喜欢你们呗,笨!” 两个小子扭扭捏捏地走上前去,小于老师真的抱了他们一下。 出来以后,咚呛说:“天蔚,小于老师好香啊!” 天蔚说:“很香很香。她们女的有很多香得不得了的东西,天天拿来涂在脸上身 上。我妈妈就有涂眉毛的,涂睫毛的,涂脸的,涂嘴唇的,贴鼻子的,涂脖子和 胳膊的,连腿上都要涂,脚趾头上也要涂!我们男的就倒霉了,我妈给我买的宝 宝霜才一块五一包!”天蔚沮丧地看着包里那个让他尴尬的漂亮瓶子。 小于老师刚才把瓶子还给天蔚的时候,再三地嘱咐他不能用,天蔚遗憾得要命, 好在还有咚呛的那一瓶。 天娜也带来了药膏,小小的一管,也全是外文字,可是天娜说,绝对可以用,治 外伤是很好很好的。 几个人带着东西来找晏子,晏子脸上还贴着一块薄薄的纱布。 天娜说:“晏子晏子,我们给你带来了特效药,涂了包管你不留一点点疤。” 晏子怔怔地看着天娜,好象没有听懂。 咚呛说:“真的真的,我跟你讲,你看过那个广告吧,原来那个小朋友的妈妈脸 上全是斑,后来一涂这个,一下子就全好了,真的,这个广告不是三无产品,不 骗人的!” 天蔚也说:“我告诉你晏子,这个‘没斑的妈妈漂亮啦'是很管用的!” 天娜突然伸手,象摸一只可爱的小狗一样摸了摸晏子软软的头发:“试试吧试试 吧!”她温和又明亮的棕色眼睛这样地让人信任,晏子点点头。 “我帮你涂好不好?”说话的是朱丹妮,“我的手很轻的,保证一点也不疼!” 几个人都觉得丹妮来涂的确挺合适的,咚呛说:“朱丹妮以前也给我涂过药,在 幼儿园!她真的很轻的!” 晏子微微地仰起脸来,丹妮先把他脸上的纱布轻轻地揭开,替他涂上天娜带来的 药膏,她细小的手指在晏子的脸上慢慢地划过,一边涂,她还一边轻轻地替他吹 着,涂完了药膏,又涂一点咚呛带来的去斑霜,然后,再把纱布贴好,细心妥贴 的天娜还准备了新的纱布和细条胶布。 不少人都围了过来,奇怪的是,大家都没有发现噢噢的怪声,安静地看着,连李 聪都站在一边伸长了脖子看,突然小声地对杜威廉说:“其实我脖子上也划了一 道,你看你看,看见了吗?”他把他细长的脖子扭成一个角度让威廉看。 杜威廉说:“看见了,有什么稀奇,我们搞体育的人身上的伤才多呢!” 大家终于噢--哟地对着这两个怪叫起来,笑成一团。 不过,咚呛他们都不知道,晏子回家后,妈妈一下子就发现了他脸上的纱布换了 ,因为妈妈实在是很关心晏子的脸,每天都要细看的。 妈妈问是怎么回事,晏子说:“是同学给我涂了特效药,妈妈,这个特效药很有 效的,很快就好了。” 妈妈说:“你怎么可以随便涂药?要是弄得皮肤过敏,我告诉你,你可真的是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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