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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050
一听这话，向天童本来想问你们当场就带董辉到泰国了，怎么知道有这种报道，转念一想，那个尸体和指认人肯定是这一屋子家伙搞的鬼。不得不说，这种措施的确是暂时保护了自己跟陈志强。
本来他还有三分怀疑，董辉这样是不是真的这几人搞的。但听廖月这话，他也没理由再怀疑了。
眼看廖月又要送客，他嘴上不停连忙说：“你救不了他就让我带走他吧！”
“哦？我没叫他家属，没叫他朋友，凭什么让你带走他？”廖月看起来饶有兴趣的样子。
“我……我放心不下，”向天童不假思索，“就算他咽气，我也要看着他咽气。”
“可以，你看着他咽气吧。”廖月看似宽容地说出了一句很毒舌的话。
之后廖月也不紧着送客了，向天童终于松了一口气。
他把背包卸到了小彬的房间，就满心复杂地坐到了董辉的病床前。
看着好似一具尸体的董辉，想着修一达说的“醒不过来”的话，他对着董辉说道：“我有话……”然后就哽住了。
他闭着眼睛缓缓调整呼吸，然后继续说：“你醒过来好不好？”
“我有话想跟你说。”
“听说泰国菜味道不错，你会喜欢吧？”
“下次我带栗子来玩，他还想去看英超呢。他也想你啦。”
“除了英国你还有哪里想去？我还没问过你呢……”
“哦，对了，出去玩之前我想带你回趟家，我那神神叨叨的老汉儿你还没见过呢。”
“我家好大，你还是跟我住一起吧，免得迷路了。”
“你还是先醒过来吧，你也有话对我说吧？”
“我是猜的，不过我直觉很准。”
“你会说什么呢？我看看，猜对的话，你要请我吃饭啊。”
……
……
一整个下午，向天童就坐在那里自言自语，说得口干舌燥。小彬端水过来，看向天童这样子又难过。
临走的时候，估计董辉在国外买不到熟悉的烟，向天童在背包了里塞了一条烟。于是第二天，向天童把烟拆了包，坐在董辉的病房里抽烟。任医生护士叽里呱里连比划带说病房里禁止吸烟，他转头就把医生护士都赶出屋子。
然后他一个人点起四支烟，嘴里叼一支，手上夹三支，还动不动在董辉脸前面晃一圈。
但这么过了两天，董辉还是毫无反应，就一个人躺在那里喘着看不出来的气。
小彬心疼坏了，就看着向天童整日精神病一样就在董辉的病房里自言自语，抽烟，还读元素周期表，他自己又帮不上什么忙，又很想叫修一达不如把老大也收治了算了。
廖月忙得很，几乎只有修一达在戒毒所。修一达也叫医生护士不要管那个烟熏火燎的房间，廖月偶尔回来一次，还探视一下董辉，表现得毫无同情心。
一周两周过去，向天童特护一般钉在董辉的房间，动不动抽一支烟，说两句话，余下的时间就怔怔地瞧着干尸一般的董辉发呆。小彬接到阿茶打给向天童的越洋电话，阿茶听到这个情况就生气，心里几次想直接飞过去找他，让他醒醒看清现实，但想起前车之鉴，像她这样不懂感情的人这时候等着就可以了。
先挨不住的是小彬。看老大把这当平常日子过的样子，他心里万分痛苦，于是某天趁着向天童去洗澡的时候溜进了董辉的病房。
该怎么做来着？他先把营养液拔掉了。回想起电视剧的种种，应该再拔个氧气管之类的，但董辉现在也不用氧气瓶。除了监控身体状况的仪器和营养液，倒没有别的了。
他颤抖着手，缓缓抬起，心说你这时候不醒，就没机会了。想到向天童，他放下了很多犹豫，干脆闭上眼睛，两手使力掐到了董辉脖子上。
向天童澡还没洗，打算回来取东西，就看到这么个画面，当下惊怒交集，大叫“你要干嘛！？”冲上去提着后领把小彬拉了下来。
小彬大惊，再看董辉，还是那一脸已经死了的毫无反应的模样，根本看不出什么。
“万彬！我警告你别太过分了！”向天童仍在盛怒之中，一手提着领子，一手捏得格格直响。
小彬歇斯底里地叫：“那你一整天都在干嘛？你倒是看看活人哪！我求求你啦……”接着眼泪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听这一句话，向天童心里发堵，手上放开了小彬，叹气又叹气。
“你先出去吧。”呆了半晌，向天童说道，然后把小彬搡出去，锁住门。
“我他妈的真是个废物……”像前几天一样，向天童对着董辉自言自语道。
“你也是，是死是活你倒是说一声啊，我艹你大爷。”
他一度说不出话，看着董辉，再次陷入怔然。
“艹你大爷。”心如刀绞的时候，他甚至听到了董辉真的又回答他了。
掉了营养液他没叫护士过来重新扎上，可能他心里甚至也觉得董辉不如真的死了。
“我再陪你一晚吧……以后……我会放下的，你放心。”
“艹你大爷。”他脑中回想起了董辉的动作神态，模仿着说出来，然后嗓子里又哽住了。
浑浑噩噩到后半夜，向天童又开始絮絮叨叨，一会儿讲些陈芝麻烂谷子，一会儿又自怨自艾，一会儿伏到床头，说陪你睡一下，以后没机会了，就又哽住说不出话。
章051
他也不知道这一夜自己到底睡着了没有，只知道一抬头，窗外已经洒进太阳光了。
向天童掖了掖董辉的被角，去洗完了昨晚没洗完的澡。
小彬听向天童说要回去了，整张脸是扭曲的，嘤嘤地哭了半天，好像个晚回家被骂的小学生。
廖月不知发了什么疯，难得客套一次，非要留他晚上在这里吃送行饭。
向天童恭敬不如从命，一整天躺在小彬的房间想补补眠，却怎么也睡不着，一会儿觉得热，一会觉得冷，一会儿觉得阳光透过窗帘都很刺眼，每分每秒都难熬得很。
晚上他如约来到食堂小饭桌，廖月安排入座、上菜。这几天他也没留意到底吃了什么，外国的菜他分辨不清，总觉得跟之前差不多。
廖月看起来兴致很高，就着家常菜说起以前玩网络游戏的事。向天童压根没心思听，就诺诺答话。
当听到“跟我一起玩游戏的小男孩，忽然有一天收到了一本日记”，向天童忽然从浑噩中醒悟过来，原来廖月这半天讲的并不是全然无关的事。
接下来的故事，廖月仍娓娓叙述，向天童静心凝神，换了种态度来听。
该详尽的地方详尽，该略过的地方略过，廖月吃吃喝喝，慢慢将董辉的故事讲了一遍。
“我从以前就觉得，他一定会为了一个人献出生命，所以他这么说的时候，我就替他尽了最后一次力。那你呢，这个故事对你来讲意味着什么？”廖月以反问结束了故事。
『已经晚了。』向天童闪过这个念头。『能做些什么的时间，已经没有了。』
“你们要给他安乐死吗？”是不是这个故事表明，这就是他最好的结果了？
廖月静静地看着，不，是观察着向天童。哦，是这种反应吗，他反倒有点失望了。不过……没错，他只是心血来潮想见识一下向天童的反应。
“不行，”向天童又换了种口气，“绝对不行。”
“我明白了。”这句廖月倒是觉得很有趣。故事讲了许久，菜也都凉了，他就起身张罗道，“你吃饱了吧，该走我就不拦你了。”
时至今日，向天童不知道自己心中还在惧怕什么。下桌就直冲向董辉的病房，结果见到平时无人问津的病房到处是医生护士进进出出。还以为刚刚说的话真的应验了，他一边吼着“你们干什么！”一边推开人群冲了进去。
结果他看到小彬就在病床旁边，于是拉住小彬扯着嗓子叫：“这他妈是干嘛啊？你们休想背着我弄死他！他是老子的人，问过老子了吗！……”
“没有！……”小彬也叫，但接着就被向天童的声音盖过去了。
不过几秒钟后，向天童就被修一达制住了，就听修一达说：“他今早就醒过来了。”
向天童立刻看向床上董辉，见他真的睁着眼睛，顿时头皮发炸，想放声大笑，却声音哽咽地说：“艹你大爷，哈哈哈……”
修一达放开向天童，向天童就趴到了床边，又是笑又是哭，脸上精彩得很，就看董辉带着嫌恶嗓音低哑地说：“你别恶心我了。”
第二天，董辉就跟向天童要利群，向天童哭笑不得：“你可行行好吧，大病初愈不是这么折腾的。”
董辉就翻白眼：“我特么还昏迷不醒呢，你搞得满屋子都是烟，也不知道跟病人安静点，见天儿的搞我大爷。”
这毕竟无法反驳，于是向天童乖乖就把剩的几根烟掏了出来。
由于向天童的强烈要求，病人还算节制，几根烟全消灭的时候，病人已经能好好走路了。
烟一消化完，董辉就张罗着要回去。小彬的疗程还要几个月，向天童想了想阿茶那边，也决定先回去。廖月就帮董辉处理了下证件，送两人上了飞机。
飞机上的噪音让人不舒服，董辉自打起飞就想吐，第一件事先确认了呕吐袋的位置，然后虽然睡不着，但也一直闭着眼睛。
到午餐时间的时候，向天童叫醒董辉，董辉摇头表示不吃。见董辉又要合上眼睛，他连忙搭话：“刚起你就睡，还真睡得着？”
董辉不想张嘴，包括吃东西和说话，就“嗯”了一声，便要继续闭上眼睛。
“你还是多少吃点吧，早上出来都没吃饭。”说着向天童便跟空乘要了两份午餐。
董辉摇头，用眼神示意他不要和自己说话，自顾把遮光板拉下来，脸偏了过去。
看着董辉面如菜色，还不吃东西，向天童就趁着空乘没走远，又向空乘要晕机药。
好说歹说让董辉吃了药，过了一会儿还是看不出是好是坏，向天童又束手无策了。可能他这几天过来染上了趁董辉睡觉唠唠叨叨的毛病，就这么会儿工夫就又说了几句无关痛痒的闲话。
接着他就想起了两人最后分别的状况。倒不是很惨烈的部分，是董辉举着鸽子叫他拍照的部分。
“那天在恒润广场上，你想说什么来着？就你中枪之前……”在那之后，向天童又思考了几次，现在终于想到了来确认一下。
就见董辉睁开眼睛，把头缓缓转过来。向天童以为终于要有答复了，当下眼神变得犀利起来。只见董辉迅速地把准备好的呕吐袋展开来，埋头把晕机药全都呕了出去。
呕吐袋换过以后，董辉又喘了两喘，说道：“我那时候说‘你去死吧’。”
向天童就嘿嘿笑。董辉醒过来以后，两人就廖月讲的故事又单方面探讨（董辉还未能起来打人）了一番。所以董辉这么说，向天童直接就当个笑料了。
“其实我想了很久，我每次想起那个场景，都有种好像在江边的既视感，你那时候说的话应该是‘我对你也有感觉’吧。”向天童流水般平静地叙述道。
“你去死吧！”董辉说，抱着空乘换给他的新呕吐袋拉开了遮光板，看起了云层上面的风景。
章补充
回国第一件事，董辉到表哥所在的监狱去探望了一次，但表哥拒绝了这次探监。同样的，二进宫的亲妈他也提出了探望请求，也被拒绝了。
水泾渭失踪，他的财产被查封，全部帐户冻结。水泾渭的老婆，水依晨、水栗子的母亲，在失去两个孩子、失去凭靠之所后，如水依晨一般选择了自尽。
第二件重要的事，董辉带着栗子去公墓替水依晨跟他们的母亲扫墓。前一天董辉郑重其事地跟栗子讲照顾他多年的老妈已经去世了，栗子大哭了一场，这天又强烈要求董辉带他一起来。
时值春夏交接，漫山遍野都是刚露头的小草，柳枝上也挂满嫩芽，空气里尽是春雨的芳香。董辉在水依晨的墓前站立良久，烟叼在嘴里一动不动，看着石碑上的名字好似看着那个狡兔般爱笑的少女。
董辉后来也经常光顾星辰，不过已经是另一种身份了。娜娜丽总是笑自己一语成谶，叫你当老大你就去当，可真是听话。
刘闻川夏天毕业了，在这之前就找到了实习工作，虽然不再在酒吧打工，却还是逮到空就跑来给董辉端茶倒水，看起来就像兼职小弟一样。托董辉的福，他的工作异常顺利，不出一年就把手术费还给了董辉。
小凡经常就坐在董辉常坐的那桌，嘴里啧啧称奇：“人生啊人生……”由于样子实在欠扁，总是受到暴躁董辉的冷嘲热讽以及追打。
又是一年春夏交际，向天童开的分店还算有声有色，于是他放下手头的事务，拖家带口回到家乡。
给董辉介绍了自己神神叨叨的老豆，还有嘱咐董辉千万不要对其有非分之想的大爷。
后来连王君悦都认可了这一切，结果最没办法接受现状的居然是小强。“居然跟这个非法入侵拐卖儿童的人搞到了一起！”这是小强原话，对董辉报以没时间出来一起疯的怨念。
后来，阿茶跟另一个不着调的人步入了婚姻的殿堂，离开了她的老大，迈进了更大的家族世界。
后来……
董辉跟苗艳艳又见了一面。苗艳艳穿着更甚以前的光鲜亮丽，提着价值不菲的小包，高跟长靴包着腿，走路发出清脆的声响。唯一看起来格格不入的是她臂弯里嘤咛的孩子。
还是那个咖啡厅，还是那两人，还是积着雪的冬天，苗艳艳把孩子往桌上一放：“我哪来的时间管孩子，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然后她的鞋发出很有节奏感的声音，走出了咖啡厅。
瞧了瞧出生证明，他口中发出啧啧声，可怜这孩子两个月就没了妈。
等他把这孩子抱回去、向天童一脸“又去做慈善了”的表情问他是怎么回事的时候，他忽然想起，这孩子好像是他的亲生女儿。
向天童的情绪是崩溃的，以他的话来讲：“就你播种的频率，这种事以后岂不是跟吃饭一样平常？”
董辉对此表示白眼翻得眼睛疼，然后做起了全职奶爸。
在此之前，他一直觉得这生活是毫无真实感的。不知道是否是归宿，不知道是否是幸福。
也可能有了孩子的男人都会变，虽然他没啥准备就接手了这个新生儿，不过自此他忽然有了实感，不管多荒诞，是有了种家庭的实感。
只有自己一个人获得幸福，这样可以吗？他心里时常这样想着。许多前人已经不见天日，已经土中长眠。
“不光你啊，别忘了我……”好像有一天他念出了口，向天童这么回答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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