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这可能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眼妆是花的,我想我真的是一个罪人,让她这么难过和失望。
但我还是坚持认为,感情是一段关系最有力的保证,如果没有爱意,日子过得并不会有多愉快。李婉婷是一个好姑娘,也正因为她是一个好姑娘,她才需要一个爱她而她也相爱的伴侣,我相信日久生情,但我并不相信我自己。
我们到了宾馆门口,她把手里的大袋子递给了我,不再避讳我,就在我面前任由眼泪冲刷掉了她漂亮的眼妆,我身上也找不到纸巾递给她,想劝她不要再哭,又清楚不过,我的拒绝是她难过的理由。
她哭了一会儿,自己从包里取出了纸巾,擦了擦脸,又问我:“我现在是不是特别难看。”
“你不难看,你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姑娘。”
“和你初恋女友相比呢?”
我被堵了一下,慎重考虑,谨慎回答:“我不太记得她的容貌了,我是真的觉得你很漂亮。”
她侧过头露出了一个极浅的笑,看起来心情好一点了,她说:“那再见了,陈和平,回头记得把钱打给我。”
“一定。”
“你有我的联系方式吧?”
“有的。”
“如果你遇到难事,一定要打电话给我,”她的语气故意带着几分轻快,别过视线不去瞧我的眼睛,“如果没有事,就不要再联系我了,我想忘记你,找个年轻的帅哥,好好谈恋爱。”
“好。”
“那我走了。”
“好。”
她转过身,我注视着她向前走,但她不过走了十来步,又转过头,她说:“你有没有舍不得我?”
我抿直了嘴唇,狠心对她说:“没有。”
“那你愿意再抱抱我么?”
我伸出了双手,她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却说:“算了,我怕我舍不得走。”
她转回了头,小跑着离开了我的视线,我放下了手,目送她离开,也转过身,去走我的路。
宾馆的前台认识我,但她很好地控制了自己的好奇心,为我办理了入住手续,等到缴费时我才知道李婉婷垫付了一个月的房费,她或许是怕我存款不够,无家可归。
其实我还好,我名下的资产并没有冻结,公务体系里工资不高却也不低,我没什么爱好,这些年赚的钱大多存了起来,不太夸张用,十年也过得。
我进了自己的房间,在镜子中看到了我的模样,胡子拉碴、满脸麻木,真不知道李婉婷那姑娘是看上了我什么,我洗了个澡,把胡子剃得干净,看着勉强周正了一些,回房间躺在床上,陷进了柔软的床褥里。
我的手机和手机卡作为证物还要保管一段时间,暂时无法与外界沟通,调查员说三日后会邮寄给我,至于我去了哪里,不问他们也能够知晓。
名义上我以辞职告别官场,但实际上我仍处于观察和监视之中,大约几个月后才会撤下这种无形的监控——也是为了防止我出卖机密文件,或者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来。
短时间内我无法联系郑东阳,网络上的信息暂时也不想获悉——我没有勇气给自己更多的负面消息和压力。
我沉沉地睡了一觉,睡醒后叫了外卖,一边等外卖一边考虑未来要怎么做,鹿市是呆不下去了,但回到爷爷在的城市也不是什么好主意,或许应该像多年前计划的那样,去南方找个小城市,无法从政之后,开个店面也是一个选择,至少不会坐吃山空,而是有所进项。
我强迫我不去想郑强和幕后人的那些事,但很困难,我甚至有冲动将所有的材料下载下来,重新准备好,再尝试一次——但我亦心知肚明,我被调查的这些日子,这些证据对应的事件,应该都被抹平了痕迹。
我不得不承认,在这个时代,我无法当所谓的孤胆英雄,我没有这个能力去揭露黑暗,即使我有这个勇气。
我给自己放了一个长长的假期,即使手机寄回到了宾馆,也没有再打开,每天躺在宾馆的床上,看碟片听音乐,偶尔还打开电脑玩一玩年轻人很喜欢的游戏,战斗类的游戏一窍不通,倒是喜欢上了消消乐,在机械的BIU~BIU中,偶尔能短暂地忘记一切,单纯让大脑放空。
在宾馆里养了大半个月,终于有人通过宾馆内线打开了电话,问我之前放在房子里的私人物品要如何处理,我回了一句,直接销毁就好,对方却表示,已经寄存在了一处仓库里,最好尽快提走。
我挂了电话,带上无线耳机,继续玩儿我的游戏。
我颓废了将近一个月,连肚子上都多了一层肥肉,终于决定打开手机——倒不是不能继续玩儿下去,而是宾馆的服务人员隐晦地提醒了我快花光了预留的资金,而我也想起来,我还没有给李婉婷转账。
李婉婷是个太实在的姑娘,她给我的这一大兜子东西,加起来得有五六万,再加上一个月的房费,至少有七万。
我打开了手机,任由短信和未接来电刷满屏幕,一键忽略了,开了付款宝,输入李婉婷的号码,将钱款一次性转账了,正想要关机的时候,又有一个电话闯了进来。
我没有存那个号码,但号码的所在地提示的是海外,我几乎不用猜测,就能确定,那号码属于张晨。
张晨总是这样,让我难过到骨子里,再来说些温情脉脉的话语,用老人的话说,就是给了你一巴掌,再抓给你一把糖果。
可惜我已经不是孩子,也不是信任他的我,我不喜欢吃糖果,因为很久之前,那个会无条件给我糖果的男人,一转眼就背叛了家庭,毁了我母亲的一生,因而我不爱吃糖,生理性地厌恶。
我接通了电话,我也好奇,张晨会说些什么。我将电话转到了播放键,按下了电话录音的按钮。
“陈和平?”他的声音放大了很多倍,响在了我的耳畔,依旧淡定从容。
我没说话,但无法挡住张晨的话语。
他问我:“你还好么?”
我把手机放在了一边,想了想,打开了电脑桌面上的游戏,BIUBIU的声音响了起来,我挪动着鼠标,消灭了一行星星。
“你在玩儿游戏?”
我没理他,接着挪动鼠标移动着彩色的图标。
“我在美国,陈和平,不管你相不相信,我想说,我从来都没有想过举报你。”
“BIU~~~~~~”
五颗星星练成了一条线,闪光特效伴随着一声悠长的BIU声。
“你在听我说话么?”
我挪动着鼠标点了点洒落的金币,画面转了一圈,出现了更多的星星。
“陈和平——”
“BIU~BIU~BIU~”
“我到美国,是因为我弟弟出了事,他女人坏了二胎,我妈叫我把她送过来,顺便,我们把离婚的手续办清楚。”
屏幕上非落下无数暗红色的粘人精,得尽快清理掉他们,我挪动着鼠标,迅速地去点,还有点手忙脚乱的味道。
“你现在还好么?你在听我说话么?”
他的声音真让人心烦啊,我单手挪动着鼠标,眼睛盯着屏幕,伸手准备按下挂断的按钮。
他却偏偏说:“陈和平,你来美国吧——”
我的手指轻轻地戳了一下屏幕,终止了他的话,耳畔的噪音终于消失得干干净净,铃音又很快响起,我挂断了电话,关了手机。
我曾以为我一辈子都无法忘记张晨,一辈子无法真正地拒绝他,却发现过往不过画地为牢,迈开他的影响,竟然那么容易。
不过是一盘消消乐罢了。
第57章
我没日没夜地玩儿了一个月的消消乐,终于通了最后一关,宾馆住到了服务员主动提出给我办金卡的地步,也是那时候,我想我该出门了。
生活是人的本能,遇到了再多的波折与磨难,也要咬咬牙挺下去。失去了工作,但至少还有自由和生命,未来的日子还很长,总不能一直这么过下去。
我粗略地翻了翻手机,李婉婷发了几条短信,过往的同事竟也有几人发了消息慰问,我一一表示了感谢,再确认了一遍没有郑东阳任何的信息。
我登录了久违的微信,郑东阳双删了我的微信好友,我猜在安全局的过往,让他极为擅长如何抹掉自己的痕迹,他并不想因为我受到影响,这也是人之常情。
我也查看了网络信息,输入了几个关键词,与幕后人相关的消息依旧是一面倒的正面,郑东阳没有在网络上造势博一搏,他选择了息事宁人。这也无从指责,毕竟我与他都清楚,即使爆料了什么,也只会被打为网络流言。
我辞职的消息也没有什么波动,毕竟只是一个二线城市的更替,有个小论坛里倒是有一群妹子在嘤嘤嘤哭,说什么政治黑暗,书记不哭,多少是个慰藉。
郑东阳已经没有必要再联系了,完全没有意义。我登上网络,开始购买前往温市的机票,温市是典型的南方城市,气候温和,小吃也多,商业也很发达,无论是为了养生,还是为了开个店,去那边都很不错。
我实在没有心情去仓库那边提取自己的东西,就找了代理存储公司,帮忙取出等我到南方后再统一邮寄过去,洗了澡刮了胡子在楼下剪了头发,换上了那身李婉婷给我买的衣服,衣服料子很好,就是有点松了,我比了比尺码,才反应过来,这两个月下来,竟然还倒瘦了几斤,明明一开始的时候还胖了来着。
我在前台办理了退宿手续,前台的小姑娘通红着脸,憋了很久,才出一句:“您以后要好好的。”
我有些诧异地抬起了头,看向她,想了想,回来她一句:“谢谢。”
我上了赶往机场的出租车,车载新闻里播放着“今晨,市委书记李正前往市……”,刚听到几句话,司机就一下子切了频道,他很体贴,虽然听到新任上台的我,其实不怎么难过。
我辞职之后,当然要有新的官员补上,这对鹿市也是一件好事。到了机场,我付了钱,司机递了发票和零钱给我,我接过了东西,听见他说:“一路顺风,一切都会好的。”
轻车熟路地办理好了安检手续,进了里面,我恍惚间想到两个多月前,就是在这里,张晨和我手牵着手,要回去过年。
我捏了捏手指尖,将这段回忆抛在了脑后,翻出了新买的手机,开始玩儿游戏。
过往使用的手机都限制国产固定牌号,现在无官一身轻,倒是能用些国外的了,功能熟悉了半天就上了手,倒是很好用。
我玩儿了一会儿手机,就到了登机的时候,身上的行李都办了托运,倒是很轻松自在,熟悉的颤抖和波动,飞机滑行后渐渐飞离地面——我离开了鹿城,将要去一个新的城市,那些并不美好的回忆,也一并留在这里吧。
生活永远比想象中来得波澜壮阔、跌宕起伏,比如我以为我孤身一人来到这座陌生的城市,下了飞机的时候,竟然发现有人借机。
我从出口往出走的时候,看到自己的名字还以为是同名同姓,毕竟“陈和平”这三个字撞上的概率实在太大了。
但当我走到举着那个借机牌的人的附近的时候,却被叫住了,那人穿着黑色笔挺的西装,很礼貌地问:“请问是陈和平,陈先生么?”
我有些怀疑是不是新的城市里依旧要通过一些审查,但按照常理,会提前短信告知,下飞机就会被带走,而不会在外面安排人接机,我谨慎地答:“是我,你能确定你是来接我的么?”
“的确是来接您的,是白先生让我来的,白清明白先生。”
那人不慌不忙,话语清楚,只是我从来都不认识什么白清明白先生,只好冲他笑了笑:“你认错人了,我不认识什么白先生。”
大概是认错了吧,我这么想着,也着急去取行李,就加快了脚步,那小伙子年纪比我还轻一点,但许是疏于锻炼,很快就被我甩到了身后。温市机场的行李盘分成了几个,我很迅速地找到了自己的行李盘,拿到了自己的皮箱,排队打车去了之前预定的宾馆。
我将机场的一幕视做插曲,但我进宾馆的房间后没多久,就有人敲响了我的房门。透过猫眼,我看到了机场接机的那个人,气喘吁吁,身边似乎还有酒店的工作人员。
我拨通了酒店的前台,声明有疑似诈骗团体试图敲开我的房门,前台道了歉,却表示对方能够报出我所有的登记信息,据说是我的亲友,我反驳说我并不认识门外的人,如果宾馆内保安无所作为,我会申请报警。
前台又道了一遍歉,很快有人过来将门口的人“请”走了。
我感觉有些莫名其妙,决定早些找到合适的房子买下,尽早办理这里,也开始怀疑来这座城市是否是正确决定,骗子的骗局环环相扣,个人隐私也得不到什么保证。
接下来的几天总算没有遇到什么奇怪的人,我用存款在温市买了一套一室一厅的房子,顺利办好了相关的手续,又开始从容做些市场调查,准备找个铺面开店。
春去夏来,每日都是晴天,我接手了一家特色小吃店,换了几个不错的厨子,又联系了一些网络美食博主,付费请他们来品尝介绍。
一切都很顺利,过往的经历多少让我有些能力,手续办理的流程很熟稔,具体的管理也很轻松。
六月初,小店正式开业,没有亏损,竟然还有小赚。我规避所有的镜头,也很少出现在店铺里,基本就是月底收收钱。第一家店开得比较顺利,手里的余钱还有富裕,我就琢磨着要不要再投资干点什么,好让时间不那么空闲,让自己忙碌起来。
新的想法还没想好,有一日逛街的时候,却路过了温市大学,正巧撞到了一群学生在大学门口拍照,看了一眼,穿的是博士服。
我有时间,也有余钱,倒不如进校园里,再学些知识。有了想法就去做,没有人给我提供参考意见,我自己一人就能做主,我选择了管理专业,刻意将自己打扮得白嫩了些,找了位即将退休的教授当导师,那位教授不太关注政事,鹿市与温市又相距甚远,笔试通过后,安安稳稳地通过了面试,补了之前招生的空缺,三十多岁了,重新回校园里当了一个大龄学生。
博士的年龄一般相差都很大,加上课程稀少,管理学又不需要太多的协同实验,因而我过得还算自在轻松。
一眨眼又到了年底,聚餐后,我开着新买的车回了家。不大的房子里安装了壁挂炉,刚一进门,热气扑面,我心里是快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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