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力——
用力!
他的腿出来了,却是有人把那骆驼扳起来了。
徐子墨仰头一看,视线模糊,依稀只看得出是七八个人,为首的黑红脸,独眼,脸上有刀疤。其余各个头戴白毡帽,腰上都别着锃亮的弯刀,面目不善。
马贼。
徐子墨疼得快晕过去了,隐约听得他们对话。
“快走,他们的人要找过来了。”
“快点拖人。”
“这人腿好像断了。”
“那就不要人了,把骆驼上的行李搬走。”
……
徐子墨昏昏沉沉,几欲晕厥。
他强抠着腿上伤口,疼得直哆嗦着冒冷汗,让自己清醒。手摸到后腰藏着的软剑上,预备着这些人要杀人灭口。
忽然他被一个瘦脸马贼扳过了脸。
那瘦脸马贼盯着他看了半天,惊喜叫道:“老大,你快过来看看。你看看这个小白脸像不像马三少爷的那个新宠?”
“凤眼,有泪痣,细皮嫩肉的。”
那个黑红脸刀疤老大也过来看了一眼,登时乐了,“那就把这个小白脸也给带走。好好拾掇拾掇,说不定,还真能给咱们马帮带来点好处呢。”
“听说,那马三少爷就喜欢这型的。”
“咱们这回可捡到宝了。上次,苍狼帮送上去那个小白脸,马三少爷可真宠了一阵子,给他们带来了整整两万两呢。”
“这么多?”
“我们不是要发了?”
徐子墨咬牙,想抽出软剑,却后颈一疼,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第十章
他是在另一张床上醒来的。
起初脑袋空空的,恍惚不知发生了什么。眼前一片模糊,他努力睁大眼。看见了正上方的朱红色轻纱帐。帐面上用金线绣着云纹,烛光下流着光,极近奢华。
四周很静,只有蜡烛霹雳爆开的轻响。
这是哪儿。
他挣扎着起身,伤腿被扯动,又是一疼。他咬紧牙,一声不吭,坐了起来,掀起了那朱红色轻纱帐,向外望去。
白窗纸亮得近透明,透进水色的阳光。
这是个白天。
他记得昏迷前还是黄昏。
他到底睡了多久。
徐子墨飞快扫过房间陈设,不大的一间房,外头应该有个小书房,再往外走是正厅。一重重门上都垂着朱色素面轻帘。
这家主人应当很喜红色。
这间屋里,除却一个罗汉床,便是一个衣橱,一桌一椅一榻,皆是红木。深深的红,背光的地方发着黑,笼罩着这房间,有一种庄重的感觉。
他一动。
钻心地疼从伤腿上传遍四肢,他忍着,试着伸直了腿,伤口被触动,疼得他冒冷汗,险些又要倒下去。
只要能忍住,也不是不能走。
这马三少爷和马贼一起,逼良为娼,真乃是个十足的淫贼。
不知胡老三他们看见标记没有。
若是他们能找到这里,他也能一举端了这淫窝,好好给那马三少爷一个教训,将那些被捉来的清白人给放出去。
……
徐子墨又躺了一刻钟,一面攒些力气,一面观察着状况。这房间外有守卫,但并不严密,每隔一个时辰,会有小块的换防时间。
可趁这个时间逃跑。
徐子墨撑起身子,在房间角落里,找到自己原来的衣服换上。
他刚系好衣带,无意间一瞥,却见左边白窗纸下沿上忽然冒出一小个黑脑袋,时隐时现,泡泡般一上一下冒着。
是谁!
他们发现他要逃跑了吗?
他顾不得腿伤,立刻翻身上床,拉上被子,闭眼装睡,手放在软剑上,屏气等待着。
许久都寂静无声。
终于,门发出吱呀一声,接着是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声音一步一步接近他。他也将腰间的软剑握得愈发紧了。
一片阴影投在他眼上。
徐子墨浑身紧绷。
他眼皮上一凉,像被一块玉触到了。不,这触感要比玉柔软些。徐子墨这才反应过来,这是一双人的手,冰凉的手。
那双手摸索着他的脸。
从眉毛开始,眼睛,鼻子,嘴巴,下巴,耳朵,它来来回回摸了两遍。徐子墨一动不动,只随时严阵以待,握紧软剑。
这是谁。
它要杀自己吗?
很久后,就在徐子墨实在不耐烦,准备爆发时。那双手抽了回去,接下来一个清凌凌的声音,道:“好丑啊。”
是个女孩子的声音,约莫才十三四岁。
好丑?
徐子墨愣了一会,才明白那女孩子在说他的长相。他长得丑?从小到大,关于他的相貌的夸奖,他听了太多太多,还是头一次有人说他长得丑的。
他只是依旧“沉睡”着。
又是脚步声,椅子拖动声,茶壶磕在桌面的声音,流水声,不一会儿,又都静了下来,只剩下床边的呼吸声。
呼吸声很近,如果徐子墨没猜错。那女孩是搬了个椅子,端了杯茶,在他床边坐下了。
徐子墨暗暗蹙眉。
几息早过了。
若这女孩还不走,他就走不掉了。
他却又听见旁边传来书页翻动声。
这女孩还看起了书。
徐子墨心中暗急,却又不敢动。等了许久,听见书页一直在翻动,他才敢飞快睁开一只眼,往旁边睃了一下。
一双深幽幽的黑眼睛望着他。
他正撞上那眼,咯噔一声,被发现了。稍慢了一秒,徐子墨反应了过来——那双眼没有神采。
这小姑娘是个瞎子。
而且是个很丑的瞎子。
女孩大概是烧伤过,从下巴拉到右太阳穴,是一整张凹凸不平的疤,暗红的。鼻子被烧掉了半个,只一双眼睛形状极漂亮,却看不见了。
他松了口气。
哒哒哒,门外却响起脚步声来。
他轻手轻脚起床,准备悄悄逃跑。不料,那女孩似乎听力惊人,立刻叫道:“咦,你醒了吗?”
徐子墨不吭声。
立刻抽出软剑,翻身而起,一面挟住哪姑娘,一面将剑比在那姑娘脖子上。
那姑娘轻轻呀了一声:“怎么了?”
脚步声越来越近,不断有喊“小姐小姐……”的声音传进来。
小姑娘扭头应了一声:“我在这儿。”
徐子墨唯恐被发现,立刻翻身而起,一面捂住那姑娘的嘴,一面将姑娘抱起,不让她有机会再出声。
那姑娘“呜呜呜”叫着。
徐子墨一急,剑比着她脖子道:“别出声,否则……”
他话未说完,威胁意味很浓。
女孩浑身怔了一下,立刻抓紧了他的手臂:“呜呜呜,大哥哥!”
徐子墨厉声道:“不是让你别出声的。”
“你是大哥哥!”小姑娘仰头看他,抓着他的手,着急地呜呜道:“呜呜呜呜,你的声音很像大哥哥。你是谁。”
她紧紧抓着徐子墨,一个劲问着:“你是大哥哥,对不对?你一定是大哥哥,对不对?”
徐子墨听着那脚步声越来越近,一急,便要将小丫头劈晕。
小姑娘却紧紧抱住他的胳膊:“大哥哥,你终于回来了。你终于回来找我了。我等了你那么久……”
徐子墨手被扯下来,让小姑娘漏出话音。他急声道:“别说话!”
徐子墨话音落地,她便大声嚷嚷起来,“来人啊,我在这儿。”
徐子墨忙捂住小丫头的嘴:“不许出声!”
“大哥哥,你要走是不是?”小丫头唔唔咬了他一口:“我……不……让你……走!”
徐子墨终于抽出手,正要照女孩颈后劈下来。
脚步声近了。
第十一章
门啪一下被大力推开,一行人已冲了进来,七嘴八舌地叫着“小姐,你没事吧。”“小姐,你跑哪儿去了”,“小姐……”
徐子墨只得收回软剑,反手抱住小女孩,做出一副搂着小女孩的模样。
他望向来人。
一行约有十来人,男男女女,老少不一,看得出都是伺候小女孩的人。奇怪的是,他们面上也都生着疤,暗红的,与女孩脸上的一模一样。
为首的是一个中年男人。
他看见小女孩,一下冲了上来,要抱走小女孩:“大小姐,总算找到您了。”
小女孩却不放手,扭头叫着:“马叔,你来了。太好了。我找到我的大哥哥了。”
徐子墨不做声。
中年男人顺着看向徐子墨。
对着中年男人的目光,徐子墨暗自警戒,不动声色,捏紧了软剑。
他也在打量这马叔。
两人对视一会,双双挪开目光。
马叔坚持要抱小女孩下来,哄着小女孩道:“大小姐,您出来又没有打伞。被太阳晒着了,就不好看了。”
小女孩哎呀了一声:“我忘了。”
她着急地看向徐子墨:“大哥哥,我现在被晒丑了吗?”
看着小女孩一张疤痕满布的脸,徐子墨望向名唤马叔的中年男子。马叔在脖子上比了个刀,眯起了眼,做了个口型:你知道怎么说。
徐子墨道:“没有,很漂亮。”
小女孩一下就松了口气:“太好了。”
马叔顺势哄她道:“大小姐,到中午了,少爷要回来了。您看,您要不要睡午觉了。我让人又给您准备了一箱衣裳,您要不要试一试。”
“对。”小女孩哒哒地跑了,忽然回来又拉着徐子墨的手,“大哥哥,你等我回来。一定不要走哦。我们拉钩。”
她伸出一根小拇指。
徐子墨冷然望向马叔,马叔点头。
徐子墨才道:“好,我们拉钩。”
小女孩被仆人们带下去了。马叔却没走,等小女孩走远了,他才沉声问道:“你是黑风帮新送上来的人?”
徐子墨说:“我不知道那一队马贼叫什么。”
“你刚才对小姐做了什么?”
“你不是看见了吗?”
双方冷笑僵持着。
马叔哼了一声,眯起眼道:“三少爷去北疆了。一个月后才能回。你且在这里住着,等三少爷回来见过你,再行定夺你的去处。”
徐子墨一言不发。
马叔朝他腰间软剑望了一眼,淡淡道:“我们府上守卫森严,不少高手还是北疆徐家一手调*教出来的。曾是北疆战神徐子墨的麾下将士。所以,不要想逃跑,否则……”
徐子墨一愣:“哪个徐家?”
“北疆除了战神徐子墨的徐家,还有哪个徐家。”
徐子墨捏紧了软剑,怒气喧腾。
好啊。
他这马三少爷竟还强迫他麾下的战士作家奴!
简直胆大包天!
大抵是以为他被吓到了,马叔又冷笑威胁道:“所以,你自己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在我们三少爷回来之前,最好不要有什么轻举妄动,否则……当年那些突厥人怎么死在北疆军手底下的,你也自己做点准备!”
……
徐子墨眯起眼看他:“哦?”
“你不信?”
“不是,”徐子墨轻吐出口气,此时不是硬碰硬的时候。他低头,“只是,我只是好奇贵府是如何让那些战场上的北疆军将士为你们府中效力的。”
“这不是你该管的事。”
马叔冷笑道:“难得大小姐喜欢你。”他递了一块面具:“以后,只要在府里,遇上大小姐,你都戴上这个。她不喜欢别人和她不一样。”
徐子墨一看,这是一块疤痕面具。疤痕是暗红的,凹凸不平,与小女孩脸上的一般无二。
他想起女孩摸了他的脸后,说了句:“好丑。”
他迟疑:“她?”
“她的事,你不用知道。”他沉声道:“你只需要记住,她生的很漂亮,是世间难得的好相貌,脸上的东西是人人都有的就够了。大小姐喜欢你,是你的福气。你只管陪着大小姐逗她开心便是了,若是让我知道,你敢伤害大小姐,我定不轻易放过你。”
疾言厉色。
徐子墨一把夺过来,看也不看他:“你现在可以走了。”
看不出这一家还有点良心。
只是淫窝还是淫窝。
“不知好歹!”马叔哼了一声,走了。
徐子墨出院逛了一圈,房间外果真多了许多守卫。他仔细观察这些人面孔,与训练时的列队编制,果真看见不少北疆军的痕迹。
堂堂北疆军如何成了一家之奴?
这其中究竟有何蹊跷!
当天晚上,徐子墨在送来的饭食里,发现了胡老三等人的密信。信中说,只需七日,必定可以摸清这府中换防,将徐子墨救出。
徐子墨回了封信,让他们暂时按兵不动,待那马三少爷回来,再一齐探一探府中虚实。
敢奴役他北疆军。
徐子墨越写越急,一腔怒气翻腾,最后几字笔迹几乎透出纸背。
定要叫这淫贼好看!!
那小丫头日日都过来寻他说话。不过,每每都是呼啦啦一大群人。徐子墨只看在眼里,不露声色。
倒是小丫头沮丧地解释:“马叔他们太小心了。我上次偷跑出来看你,没带人出来,马叔把她身边的人都罚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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