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凉渊根本不信他,看他这口气,估计吵得不轻,又问:“此回又是为了什么事?”
“廉盛那帮老臣,不过是觉着此回皇兄对你的封赏过甚了些,没旁的。”华戎搁下茶杯,露出替他高兴的表情:“听皇兄此回的意思,是要赐你一处封地。”
廉盛是丞相,作为文臣一列的首臣,他在沈凉渊父亲在时便与之对立,横竖看不惯武将的节节拔升。此回沈凉渊得了封地,他哪里做得住?
“封地?”沈凉渊眉头皱起来:“我其实不愿受。”
“知道你不在乎,不过是论功行赏而已。虽说我赵国向来没将军得过一战受封地的殊荣,不过你沈家将门历代为我赵国征战,此回你又攻破长伊。功不可没,也非是受不起这殊荣。”
沈凉渊却是不愿意,自己方拒了封侯事,这会儿的封地和封侯又有几分区别?对他来说,只差个侯爵的名称而已。
“圣旨还没下达,明日我会进宫找皇上说明。”
华戎调笑:“你莫不是嫌了赐赏小了?”
“……不是。”
“你又不是不知道皇兄的脾气,想让他把决定的事反悔,他肯定发火。发了火也不会改变决定。”
翌日
沈凉渊清晨便洗漱沐浴,准备进宫。
着衣出来用早膳时,一道圣旨便宣至庭前。
华延向来雷厉风行,这速度,让沈凉渊挽回不及。
届时圣旨已宣,沈凉渊只好接受。
但饭后他还是进了宫中一趟。
策马至宫外下,随后疾步入嘉寿宫。
进了太皇太后所在的嘉寿宫,沈凉渊说明了来意——怕太皇太后赐婚。
太皇太后听了他来意,其反应正如沈凉渊当时听了赐婚后的反应一样。身子一怔,问:“凉渊你不喜欢锦安?”
“臣不敢,只是郡主身份高贵,臣恐配不上郡主。”
沈凉渊没有用华戎的那套说辞来诓骗太皇太后。他的那套说辞只能唬住锦安的心思,却怕在太皇太后这边诓不住。
华戎说人家为救自己一命下落不明,既然下落不明至今,岂能有望?既然无望,又有何可等?那最后自然还是要先娶了郡主再说其他。
太皇太后的心思只会是先让郡主为正,日后再娶些三房四妾她也是不会管的。
但是很显然,沈凉渊的这套说辞也是烂透了。
太皇太后不以为意对的一笑,问:“谁说你与郡主不登对?哀家从小就看在眼里,你爱惜锦安,锦安又说她喜欢你。喜欢,不就好?”
喜欢,不就好?
沈凉渊心中苦笑,若喜欢便能好,若是喜欢便能在一起……他又何必有这些难言,这些为难?
沈凉渊跪下道:“太皇太后,臣从来只把郡主当是妹妹看待,还请太皇太后收回心意。”
太皇太后想了想,摆摆手:“日久便可生情。凉渊,锦安是个好孩子,哀家身边看着长大的,她虽平日里是骄纵了些,但对你却是格外乖顺的,这你是知道的。以往她谁的话也不放在心上,唯独听你的。她极在乎你,你也不妨给她个机会?”
太皇太后说完,起身过来将沈凉渊轻手扶起。这两个孩子都是她看着长大,锦安活泼纯粹,凉渊从小听话,做事也踏实刻苦,她哪个都喜欢,只希望他们能好。
沈凉渊低头:“太后......臣不能。”
“凉渊,哀家心意已决,等你们成婚......”
“皇上驾到——”
太皇太后还要再劝。华延已经一步踏进来:“孙儿见过皇祖母。”
太皇太后笑道:“延儿来的正巧,哀家正要与你商议赐婚凉渊和锦安的事儿呢。”
华延眉毛一皱:“皇祖母,沈凉渊的婚事朕日后自会选定操办,至于锦安,既然凉渊无意,皇祖母还是由着他吧。”
太皇太后颇为打击:“延儿也不同意哀家的安排?”
华延看着沈凉渊,在太皇太后看不到的角度,露出那眼神里毫不掩饰的独占和霸道:“不同意。”
沈凉渊眼皮子一垂,避开那眼神。
太皇太后又问:“你倒是说说为何?哀家觉着锦安与凉渊挺般配的呀。”
“哪里般配了?”华延心中忽生不爽,直接道。
太皇太后奇怪,自己这皇帝孙儿心情不快都是因为政务,今天这口气明显又是恼上了,难不成今天又有政奏让他不顺心了?
“延儿今日可是有政事缠恼,言语间有些不悦是为何?”
“正是被政事所恼,这便是来找沈凉渊过去商议战事。”
“又有战议?”太皇太后于是很理解的点了头:“国事为重,那便去吧,此事日后再谈。”
华延拽着沈凉渊就走出嘉寿宫,出门便将手一甩,一路只给个冷背影领着身后一帮侍人走在前面。
沈凉渊也便一声不吭的走在最后。
一入重澜殿,华延退避所有人,高大的殿门一闭,他拽了沈凉渊就朝桌案去,把积山的奏折随手推落一地,直接把沈凉渊掀翻在桌案上。
华延一身迫人的气势压上来,钳住他的下巴就索吻,伸舌探入,发狠的吸取啃咬。
一开始沈凉渊被他的气势吓到,顺应配合。后来华延越发不可收拾,只堵的他不能调息,迟迟也不见松口。
他气势霸道,沈凉渊竟是反抗几次也不能推开他的钳制。
沈凉渊知道他这发作是为何?于是心里也不畅快。他更加奋力抵抗,最后终于得了一口空隙,偏开头去匆匆喘息。
华延便那么冷冷的看着他,他看出沈凉渊有些憋愤。
沈凉渊把脸转回来,与他对视:“此事臣也不愿,皇上这般迁怒于臣又是为何?”
华延也许不是迁怒,只是语气却不缓一分:“朕迁怒你?你当朕不讲理么!”
沈凉渊也不惧他,反驳:“但皇上你方才分明是......”
“朕分明是怕失去你!如今闹到这地步你怪得谁?”
前半句着实令沈凉渊听了愣神片刻,只是又问那后半句:“皇上认为是臣的过错?”
“朕早几年就明言提醒过你,不准许你对锦安好!现在招惹她对你这般,你又当怎么算?”
“我......”沈凉渊不知如何辩驳。也许是华延此时的气势居上,让他有一种“你是对的,果然是我罪过”的错觉。
又或者,这的确是要怨自己,让锦安对自己错付了感情,否则太皇太后也不会以为他们两小无猜,佳偶天成,指这一桩“良缘”。
华延一把抓住沈凉渊的肩膀,一双寒厉的眼睛看着他,手上的力量越来越重:“凉渊,答应朕,没有朕的允许,你不可以娶任何人!否则你别怪朕无情。”
沈家此辈只有沈凉渊一脉单传,他知道自己这么做太过专断,太过霸道。可是至少现在,他说服不了自己去忍受沈凉渊和别人生儿育女。
沈凉渊被他压在桌案上不得动弹,此时看向华延,他居高临下。印象里的华延,似乎什么时候都是这副居高临下的王者气势,不容人拒绝,不容人反抗。
“臣知道了。”
他答应了。不是屈服于他居高临下的气势,不是屈服于他是皇帝的身份,不是因为他是臣,他只是在答应自己的心。
“凉渊......”华延的目光终于柔和下来,他俯下身在桌案上抱着他:“朕刚才是否弄疼你了?朕容不得你属于别人,容不得。”
沈凉渊回抱住他:“没有,臣没事。”
脖颈间气息温吐,华延环住沈凉渊的腰,慢慢解其衣带,彼此誓言般的吻印合,相拥入怀,肌肤厮磨……
“皇上方才在嘉寿宫处说到战议?”
沈凉渊起身穿衣时,第一句话问的就是这个。
华延颇为不爽,听了后只皱皱眉头,嗯了一声。然后看着他的中衣穿上,记忆留还在他后背的那几处伤疤上。
沈凉渊系着衣带问:“何处有战?”
“令次。”华延动了动身子:“此回是高阙发兵进犯。朕已准备派袁癯前往应对。”
沈凉渊已经穿好外袍,立于帐外:“臣愿请兵出战。”
华延见他这般,不知为何?以往是担心不舍,此回是不高兴。他摇摇头:“凉渊,此回你不用去,朕会让其他人去。”
沈凉渊不解:“为何?”
华延只是不再说话,靠在榻上阖上眼帘。眼前浮现的还是刚才看到的,那满背的伤疤。方才才发觉,这一趟回来,他的身上又多了几道伤痕。
最长最新的那道,当时是不是险些要了他的命?那么寒冷的地方,他恢复了多久?还是直接迎接了下一场恶战?
“皇上?”沈凉渊再问。
“朕不同意。”
“......为何?”
☆、第二十七章 儿时之诺
“......为何?”
为何?难道要他说,朕怕朕的将军哪回就死在了战场上,故而朕不愿他再战了。
这是个笑话。于皇帝来说,自己此刻的挽留在沈凉渊眼中是否显得孩子气,显得多余?对于沈凉渊来说,他会这么想吧,他是沈家的将士,国家的将士。将士为国效忠是他的职责和宿命,将士征战沙场有何胆怯?
但是他却胆怯了,他怕他再背负的下一道伤会致命。他怕自己的天下再大,却再没了他这个将军。
华延在榻上坐起身,声音冷静:“你不是不要封侯么?凉渊你战必有功,有功必有赏。朕赏罚分明。如果你不想封侯,那便此后不必再战了。”
他不知道他为什么不愿封侯。但是他也不必再为自己的江山刀枪血雨了,那儿时的诺言,至此已经足够了。
果然,沈凉渊听后,不再出言请战,他只是一脸不解,有些失望的看着自己。
他总是这样的一个人,似乎从不会为自己争取什么,也不会为自己辩解什么。
华延看着心中有些不忍,只好再补上一句:“凉渊,你不再出征,也好。朕会担心。”
沈凉渊默了良久,最后点头,躬身道:“臣知道了。”
沈凉渊回了将军府。
华戎再来时,就见沈凉渊手里攥着一物,一人站在院中树下发呆。
“杵这儿发愣作甚?”华戎几步走过去,从身后拍他肩膀。
沈凉渊被他猛然惊动,才匀回些神来:“没做什么?”
华戎见他手里攥着那块色泽润白的流云佩,正有思量的抬头看树。便道:“你这些年来每回出征都戴着这玉,我要是没记错,这流云佩是你第一次出征回来,皇兄送你的吧。”
“是他送的。”沈凉渊淡淡答了这一句,又无话。
华戎又问:“以往只是见你出征才带着它,平日里倒是少见你拿它出来琢磨……你和皇兄闹别扭了?”
沈凉渊摇摇头,将玉收进袖里。
华戎看出他怀心事,只是每回也问不出什么。他便也不再与他同惆怅,便说明来意:“我今日来找你,便是要与你告辞的。令次那边起了战事,皇兄派我和袁癯去令次。”
“我知道。”
“你知道?”华戎怪道:“我却不知道,皇兄这回为何不派你与我同去?你我可是十年鲜有败绩的搭档。”
“兴许是我不该再战了。”
华戎侧头问:“何意?”
沈凉渊摇摇头:“无意。你何日出征?”
“明日。匆匆忙忙。”华戎颇有抱怨。
“我今日为你饯行吧。”
一听沈凉渊说到饯行,华戎眼睛亮了,很乐意的笑道:“那甚好!这回凉渊你可要多喝几杯。我这就让人去我王府将那三十年的即墨好酒取来!”
“好。”
说来华戎很少见沈凉渊喝酒,这回沈凉渊与自己喝起来,却是全然不推辞。直到伶仃大醉方休。
待华戎离去,沈凉渊躺在床上,迷矇昏沉。似乎看到十一年前的那天,海棠飞红,流光岁月。
十一年前的沈凉渊十二岁,是大将军沈明霄独子。
十一年前的华延十四岁,是当今太子。
一日太子随父皇入将军府,全府上下列位相迎,唯独不见将军独子沈凉渊,听说是病了。
当时华延不在意,便在父皇与大将军在正厅交谈之际,独自走了府中闲逛。
那时正是四五月的时光,他在前院见着一棵绯红满树的海棠,亭亭华盖,荫蔽半院。
华延抬头看着树,步步清闲的走近。
走近了,才又看见一个孩子在树后面低头蹲着。
零零点点的绯红花瓣携风落下,他就坐在那满树绯红里,肩上发上落的都是海棠。
那孩子和自己比起来要小上三四岁的样子,大约只有十岁左右,一副瘦弱模样,面色微微苍白。他还未察觉到自己的出现,只是低头抱着怀里的那只兔子。
他怀里的兔子个头不小,在他那副小身板里显得更大。
他一直低头看怀里的大兔子,那兔子腿上有伤,兔腿上的毛被血黏糊成一块儿。
华延就看着他低头认真的研究了一番兔子的伤势,然后似乎是稍稍想了想,就把头上的发带扯了,绑了兔腿上。
绑好之后,他抱着兔子站起身来,身后长发顺势披落。转身时他才看见站在自己身后的那个少年。
看样子,他已经在身后默默注视了自己许久。
那时正是总角年少,那个怀抱着兔子,散着长发少年脸上的棱角尚未分明,眉眼柔和。只像是个女孩子的模样。
华戎看着他正脸时,竟是愣了会儿神。
他穿的虽然是素了点儿,但也显金贵,不会是府中下人。华延问:“你是谁?”
那是沈凉渊看到华延的第一眼,那时的他虽只是个十四岁的少年,却带着超越年龄的成熟,说出话来时也是与生俱来的威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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