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陆教授的“实验结果”得到优秀评价后不久,就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要中美人计。
他和纪青月约定见面,先谈一谈家属的私人问题,再来推进工作,但他没想到细雪那天的表白其实是一种示威,他变得前所未有的坚定,亲自前来。尽管陆棠一直紧张地挽着他的手,但梵细雪好像一点也不需要。
另一个被吓到的人是纪青月,她本来堆了满脸笑意迎接陆棠,毕竟是二哥犯错在先,她得确保陆棠不会一怒要血债血偿。当她看清陆棠身后的人时,先前积攒起的信心瞬间变成了尴尬和恐慌。
陆棠手心出汗,纪青月盯着梵细雪一句话也说不出,甚至失礼地忘了请他们坐下。
梵细雪反而成了最为从容的一个,他微笑着落座,熟稔地唤来侍者要了一壶茶,又拍拍陆棠手背让他稍安勿躁。
这是纪氏的产业,整个会所安安静静,只有阳光一扫尘垢,明媚得不似人间。
陆棠敏锐的嫉妒心立刻替他紧绷的神经转移了目标:“你常来?”
“嗯。”
陆棠猜到是纪青川带他来约会,响亮地“哼”了一声。
纪青月在来之前,因为担心二哥不够客观,还和心腹仔细商量了陆棠可能提出的各种要求,最终敲定了一个试探性的数字。她自小除了被父亲轻视以外,做任何事都是无所不能,但面对面看到平静的梵细雪,她无论如何也没办法把这个人同事故报告里血肉模糊的一团联系起来。
她的手在发抖,那张兼有下马威和示好意味的支票就夹在文件簿里,却无论如何没法翻开。
梵细雪也在观察纪青月,纪三小姐毕竟还是年轻,又没有受过挫折,骄纵了些,但情有可原。她毕竟是大哥教养大的,梵细雪看得清她眼底的躲闪,那是出于愧疚。
“纪小姐。”梵细雪气定神闲:“我想先问一个问题,虽然听起来有点好笑,不过令兄应该没有再买凶杀人了吧?”
他语气如此平稳,连面前的热茶都不曾吹动,但纪青月却清楚看到自己倒映在茶杯里的面容抽搐了起来:“绝对没有!先前的误会……”
她嗫喏地说不下去,因为陆棠同时在旁表演怒目金刚。
“那就好,我最担心的就是还需要躲躲藏藏。先前的事,你们说是误会,那就当它是误会也好。”梵细雪一边说,纪青月一边捧着茶杯咕咚吞了一大口,被烫得连连喘气。
“……我想我来说太冒昧了,其实他也知道陆先生的事,他今天一直坚持要来见见陆先生,我没拦住。”
梵细雪怔了一刻,陆棠马上警惕起来,差点就要脱口而出“我们先告辞了”,纪青月也做好了准备感激地挥手送别他们,但梵细雪控制住了自己,他点了点头:“好,那我们等等纪先生。”
他不过是要见一个前男友而已,他们之间没有任何法律或道德意味的承诺,对方还欠着他一笔血债,怎么算都是他占理,而且有陆棠关切的眼光在旁,他很冷静。
纪青川在一层吸烟室犹豫了许久,才让人打开电梯,升至顶层。阳光过于耀眼,他看到沉默的妹妹,满身防备的陌生男子,还有梵细雪。
在古老的童话中,梦境之主有一捧梦沙,随风飘洒,塑造出梦的不同形状。而在纪青川的梦里,这些砂砾渐渐褪色,变为连绵细雪,经春不消。
他大踏步走上前去,梵细雪抬头看他,他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在三人还没来得及对他做出个评估之前,直接深吸一口气,噗通跪在了梵细雪面前。
陆棠立刻评估出他病得不轻,纪青月被尴尬得无地自容。
梵细雪却不意外,纪青川只差抱着他的大腿了,他听到前男友一声真情实意的“对不起”。
他接受了,但不感动:“我比较喜欢实质性的赔偿,作为我不起诉你的代价,你是不是应该更有担当一点?”
纪青川瘦了,梵细雪虽然重伤消瘦,但在陆棠的精心饲养下气色倒还好,纪青川却像个从文艺片里走出来的颓废男子。
梵细雪不想看到他这样:“请坐,纪先生。”
纪青月不禁腹诽恋爱中的人都是脑残,纪青川反射性就要去坐梵细雪身边的位子,陆棠寸土不让,他这才大梦初醒一般苦涩地笑了笑,勉强和妹妹并排坐下。若换了任何一个人,只要他没有买凶蓄意谋杀,大抵都会被他的伤感打动。
纪青月掀起文件让他看清自己不是空手而来,纪青川却喃喃道:“太少了。”
“细雪,我会尽我所有赔偿你。”
纪青月几乎就要尖叫了,纪青川莫非打的是股权转让的主意,她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梵细雪笑出声来:“这是在我还活着的情况下,听到这句话有点欣慰,但如果某个世界的我已经死了呢?尸骨无存,你都不会给我收尸。”
他话说出口,才意识到自己带了多少怨怼。
陆棠沉稳地拍了拍他肩头,也有备而来拿出文件,一条条和纪青月对谈,首先梵细雪的医疗赔偿费用就是不小的一笔,但纪青月还是松了口气,她实在没想到上任第一个考验就是替哥哥和前情人扫尾,尽量“和平分手”,陆棠提出能用物质来解决,她很感激。
但她还是要试探一下:“陆先生的为人,我们是完全信得过的。”
陆棠冷笑,梵细雪却先开了口:“我不会宣扬这件事,也不会留任何具体证据,你们可以都清除掉,我只想重新开始我自己的生活。”
一直沉默的纪青川抬起了头:“如果我去自首呢?”
纪青月眉间立刻带了怒气,梵细雪摇头笑道:“我看了你们新药的研制报告,真是了不起的成就,如果你现在出事,对纪氏和合作者来说都非常不利。我个人也希望这款药尽快面世。”
纪青川哑然:“其实我一直想把它当纪念礼物送给你,让你来取名。”
“我知道。”
梵细雪会喜欢上纪青川,才华的确是不可忽视的一方面。他们认识时纪青川带他去实验室说是约会,结果完全冷落对象,埋头研究浑然忘我,但就连这点不解风情梵细雪也很喜欢。
纪青川考虑得很全面,纪氏三姐弟都有医药专门的学位,在大哥的研究基础上,他们一直致力于从根本上解决三种性别间不可调和的矛盾。这种新型抑制剂分为有不同含量的品类,能够替过于敏感的解决躁动问题,也能让们最大限度淡化发情期影响,不必被标记,也能回避意外公开发情的问题。
如果这种研究很顺利,那么纪青川虽然不能标记梵细雪,他们也可以相守。
陆棠轻咳一声打断了纪青川的伤感:“我会保护细雪,如果纪先生再有任何过激举动,我不介意彻底毁掉这项计划。”
梵细雪瞪了他一眼,陆棠面无惧色地和纪青川傲然相对,二人都不必互相介绍,就明了对方的存在有多碍眼,一时用目光拼杀得十分激烈,最终纪青月看不过眼,叫来一秘当着陆棠草拟文件,一条条赔偿条款列出来,纪青川才心虚地回避了陆棠的目光。
梵细雪有条有理地和纪青月商讨,看着他用身体和感情换来的金钱数额,有种空荡荡的痛苦,但更多的毕竟是解脱。
噩梦后的冷汗、破冰后的河流、扑落眼睫的细雪,大抵温度相差无几,世间苦乐,他也算一一体味过。
“终于结束了。”
梵细雪轻轻对着自己宣告,心底的旧伤疤又死去一条。
第15章
离开时纪青川一直要送他们,陆棠也怀疑他早就偷偷记下了细雪的号码,但不敢多提。而梵细雪认真审查了一遍自己将得到的资产,很满意,所以他给了陆棠一个惊天霹雳大礼包:“陆先生,我们解约吧。”
陆棠惊呆了,梵细雪却轻松地转着笔:“现在我付得起违约金了,我想我们应该换一种关系……别这么看着我,我不是要和你做陌生人,我只是觉得‘金钱关系’不是太好听,让我们纯洁点。”
陆棠结结巴巴地解释:“我不要你的钱。”
“我也不要你的。”
“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
梵细雪最近掌握了对付陆棠的好方法,他直接亲上了陆棠,一亲再亲,直到陆棠被打断得彻底忘了自己要说什么为止:“大英雄,你做得很成功,如果不是忌惮你,他们也不会这么痛快地解决这件事。而且我还要仰赖你继续庇护我的人身安全,更甚者,我还打算潜规则你,介入你的工作,你还是很有用武之地的。”
“我只是不想欠你太多。”
陆棠听懂了:“没门,我是放高利贷的,你要欠到永远也还不起为止。”
说不惶恐是假的,但陆棠其实多少也有所预感,从他派人去替梵细雪洗清过往档案时,他就在勾勒这一天,总有一日,梵细雪不会把自己当成一件商品卖给他,他们的相处应该更美好一些。
面对自己心仪的对象,反应总是很“激烈”,梵细雪看了看一脸纠结的陆棠,又看了看他逐渐抬头的下身,索性一把握住,慢条斯理揉弄了起来,无辜地仰头去亲陆棠的下颔:“先还一次。”
陆棠颇想硬气一点,故意拉远距离,全方位表示对他的尊重,但转念一想,如果他们不用去担心所谓的契约和交易,那他岂不是获得了正式追求梵细雪,甚至标记对方的可能性?
念及此处,他便缴械投降,抱着梵细雪向卧室走去:“小骗子,我早晚要被你骗到血本无归。”
梵细雪似乎看出了他的好心情来自何处,心里沉默了一瞬,但终究没有反驳。
他这辈子不会再被任何人标记了,但现在还不是戳破陆棠这个美梦的时候。
托赖陆棠拥有卓绝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天赋,梵细雪自此拥有了更多自由,他撕碎了和陆棠的契约,哪怕对方是陆棠,哪怕这纸交易如此偏向他,他还是觉得有枷锁拷在脖子上。
他撕得很整齐,陆棠适时出现,递给他打火机,帮他一起烧了那些纸,长吁短叹道:“你这是烧了我生平第一封情书。”
梵细雪瞥了他一眼:“摸着良心说,第一封?”
陆棠发出蚊子哼哼声,不敢再辩解,也老老实实收下了他“赔”的钱。
梵细雪开始做志愿者,常常往医院和实验室跑,陆棠见追求对象如此积极,自己也开始马不停蹄加班,时常飞越重洋,一系列药品同时面市是不可能的,个中涉及许多敏感因素,他和纪青月只能做一点是一点。
陆棠盯不到人的时候,纪青川就像条嗅到腥味的狐狸一样,总是如影随形沉默地跟着梵细雪,梵细雪被他那双忧郁得要死要活的眼睛盯得发毛,好像不让他接送自己去实验室就是十恶不赦一样。
但每次梵细雪都会通报陆棠,陆棠气得牙痒痒,纪青川抓不到任何机会,更加憔悴,但涉及工作内容,只要纪青月一说“这是梵先生希望的成果”,他就会忘情投入。
陆棠一边工作,一边每天翻来覆去地数情敌,又数细雪爱我有几分,居然在而立之年长了两颗智齿,痛不欲生,还说都是因为梵细雪每天气他,他才不得不被牙医嘲笑,梵细雪听了笑得前仰后合。
纪青月渐渐和梵细雪熟识,两人时常交流工作内容,陆棠拔牙后昏睡在家的某日,梵细雪在医院的附属研究室和她一起视察进度。
今天没看到纪青川,梵细雪松了口气,纪青月不好意思说,其实纪青川是因为听她说情敌拔了牙暂时失去战斗力,自己有机可乘,露出了一两年来头一个微笑,而后因为笑得太恍惚,下楼时崴断了腿。
梵细雪认认真真发问:“这种抑制过于敏感的药剂临床测试怎么样?据我所知有很多以此为荣,担心使用药剂后会失去体力或智力上的优势。”
“每种性别激素水平不同,现在数据样本不够,还不能拿出足够具有说服力的结论,还是要配合科普和心理疏导,长期保持过度敏感活跃是在透支的寿命……”
纪青月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研究人员介绍,心里却在烦恼怎么和梵细雪交代霍云峰的事。
霍公子和家里彻底决裂,破坏了和她的婚约,把父亲气得险些中风,叛逆期延后十年到来,霍夫人除了噤若寒蝉无计可施。
但他取消婚约是卖了纪青月一个大人情,而且他要参与项目,提出的条件非常优厚,纪青月毕竟是初次掌门,迫切需要一切有实力的同盟。
尽管纪青月忍不住腹诽们真是祸水,但还是心虚地接受了霍云峰带来的利益。
陆棠不在,纪青月才敢老实交代,梵细雪看出她怵头陆棠,大概是因为陆棠每次都恶狠狠地盯着纪青川。当事人脸皮厚,只顾继续对梵细雪(单方面)眼波传情,纪青月却受了连坐之殃。
但老实说,梵细雪也怕霍云峰。按照陆棠的话说,纪青川是“咬人的狗不叫”,一生偏激一次就要把人逼上死路,但他现在已经漏了气,在梵细雪面前完全抬不起头。然而霍云峰却是常年像个炸药包,恐怖分子专供那种,眼底永远燃烧着伤人伤己的狂热。
纪青月鼓起勇气支开旁人,但留了几个保镖在旁,以防万一动起手来,这才敢引见霍云峰。
但霍云峰不按常理出牌,说好让他安分点等着梵细雪愿意见他,他却跑得没了影,梵细雪心里打鼓,纪青月的手下报告,好像在医院里见到了霍公子。
二人找到他时,霍云峰的眼神前所未有地柔和,手上还抱着什么东西,那东西显然非常柔软,和他高大的身躯很不相称,无端便让人觉得危险。
纪青月眯着眼睛观察,梵细雪却紧张得声音都尖锐了起来:“把那个孩子放下!”
霍云峰不知道从哪里偷了个小婴儿,正含着微笑逗弄那小小的生命,听到梵细雪喊他,他的眼神才终于对焦,茫然得像个做错事的傻子:“细雪,你看,她长得有点像你。”
纪青月在心里哀嚎一声,从前俩人虚与委蛇谈恋爱的时候她怎么没发现霍云峰这么神经。梵细雪示意她稍安勿动,小心翼翼靠近霍云峰,伸手想要接过孩子,能看得出长相,至少不是太小的婴儿,不会被霍云峰一个不当心搞得窒息:“……她是别人的孩子,还给人家。”
“是,是的,这是别人的孩子。”霍云峰捧着那个对他而言就像个玩具一样的婴儿,笑容古怪,像是随时会哭出来:“细雪,我杀了一个对你而言很重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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