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弦驾着狄丘这头新生的,刚长出乳牙的凶兽,磕磕绊绊地前行,吞噬着一切可以下肚的资源,拼命成长,长出獠牙与利爪,那时才有资格一动而威慑八方。
狄丘如今最缺的,还是人、人、人!
对于壮威将军如此客气地送人上门,厉大人自然是却之不恭了,他再三叮嘱仲校官,在战斗时,如果局面大好,保证我方人员的绝对安全前提下,尽量少杀伤。
毕竟大家都是大燕子民,与那蛮胡还是不同滴,能射手脚别射要害,能捉的别放跑,这帮子兵再弱,他也是干惯了活的好劳力啊!
若是战事不顺——自然这个可能性不太大,若是精心训练,披甲上阵,还有厉大人先进武器加持的正规军士,还战不过那帮专业为将军种地,兼职打劫勒索商队和土地主的杂兵,大伙还是趁早散伙了吧!
厉大人只是考虑周全,命令仲校官,万一有啥不可预料的状况,一定要保证自家军队的安全,该下死手就下死手,绝不可心慈手软。
仲校官轻笑一声,应下了。
他从不知,他这自小在血肉战场混过来的厮杀汉,在阿弦心目中,竟还是个温善之人。
若说心慈手软,难道不是阿弦这个口硬心软,收罗了一批又一批穷苦百姓,更与百姓同甘共苦,辛劳为民众的奇葩屯田校尉更称得上慈悲心肠么?
为了阿弦,为了家人,为了他想守护的这片土地,即便双手染尽敌血又如何?
***
“滚!侧滚!掏绳抽脚!干X娘滴,你这是要把自己捆成粽子送人么?”
老仲队长被那几个练个捆技能把自己捆成团,蠢到惊天动地的城管队员给气得胡子都翘直了。
狄丘或有战事,虽是机密,但他这等尸山血海趟过来的前大将军、老军伍,如何会感应不到那点紧张的气氛?
家里的婆娘们连日忙着织甲修皮,连最知体贴温驯的阿乔都累得没功夫搭理他;女儿们忙着做甚锅盔,问一声还神神秘秘,吱吱唔唔不肯多说,泄个屁的军机,不就是做些不易坏的行军粮么,老子用脚趾头一算便知了,还用得着暗探军机?!
儿子更好,大的那个本来就日日以军营为家,偶尔休沐还要跑到府衙交公粮,除了还惦记着他娘,记得时不时回女营看看,根本就忘了他还有个巡街出更的爹!
小的那个本以为是个温吞不顶事的家犬,谁知来了狄丘这邪性的地方,竟是养出股豺狼的凶悍狡性来,啧!往日倒是看不出这脾性,如今倒好,当了少年团的“军师”,尽出些阴损坑人的点子,倒是将四处路口堵得严实,但凡有些歪心思的都混不入狄丘。
只是儿女婆娘们个个能干,有要事要干,他这一家之主倒成了惶惶无家可依的野狗,呸!是孤傲不群的独狮!真当老子老迈无用了么?!
老仲觉着以他这一晚能收拾自家三个婆娘的强壮体格,四十郎当正是好年华,如何能养老?
城管队里虽是些废材,但废材也有废材的用法。
以他老仲千里杀蛮酋的英武,整日里捉些偷鸡摸狗、随地便溺的乡野蠢夫,实在是大材小用、牛刀戳毛虫!
奈何手下城管实在太少,想派什么大用场也用不上,听闻狄丘可能有一场战事,且是对上并州上郡的甚么杂鱼将军的烂虾兵,老仲顿时心动了。
人不够,捉么!
他家老二那才干,再加上如今新学的一套套整兵之法,说实话,就是他当年训那些边兵也无如此之效。那黑甲兵披甲实训之时,他也得厉家小子应允,一道观看了那“演习”战阵。
那一日,黑甲枪林,肃然严整,跳荡似风,密箭如雨,杀气凛冽!
虽只有不到千人的小阵,却是战出了凛凛威风,兵种相配,那强弩与坚甲锐兵相合更是难以抵挡,看了这场演习,老仲悄然自问,若是兵数相当,遇到老二这等肃整的甲军当如何?
他没给自己答案,回头就下死手训自家城管的几条泼皮,务必要让这些赖汉学会滚地刀和捆人法,哼!不是正兵上不得战场,还捆不得俘虏,捉不得人么?
***
“林泉,那‘药’配得如何了?”
厉大人密召了林泉询问某物的进度。
“公子爷,那药方子倒是简单,只是‘提纯’极为不易,做的人要可靠,又要执行安全条例,产量就极少,如今倒是试制了一批,只怕还派不得大用场。”
厉弦点点头,也没把这东西算入战力。
此药,即火药。
钟大仙的方子里当然有种种厉害的爆炸方子,动则糜烂方圆一里,但那些“近代”玩意,实在不是他这中古小地方能玩得转的,蚍蜉想耍大树,没让树给压扁就算命大了。
当时,也是为了开山取石方便,才想找个合适的方子,钟大仙就推荐了此种简易、基本“安全”,且切合时代技术力量的配方。
这东西据说用得好了,能上战场,用大大小小的钢管子发射,在这时代可所向披靡。
然而,要想技术进化到能使用热武器,钟大仙说了,好好教育一代人,厉大人争取活上三位数,那还是很有可能实现“排队枪毙”阵仗的。
虽然不明白这话是个什么意思,土著厉也明白,大约是说这能普通用于军队的热武器,“有生之年”估计是没指望的。
好在虽然钟大仙说热武器是游牧蛮族的终结者,他也没想过背负如此大的责任,以一已之力真弄出这玩意灭了那些胡蛮,他的初心只不过想着铺路挖石头方便些!
如今有肥猪送上门来让宰,黑甲军要开封,厉大人也难免心痒痒,想试试这据说威力极大的玩意。
毕竟在这爆竹烟花都没有的年头,让土著厉想像什么是爆炸,实在是为难了点。
现在药没做好,可惜不能在那些弱兵身上试了。
厉大人啧啧嘴,心下虽有些小小的遗憾,但想想钟大仙说的什么地雷、炸药包的威力,嗯,下次悄悄实验后,还是在蛮胡身上开张吧!
朱壮威的这些弱兵,那还是我大燕子民,缺胳膊少腿的可如何“劳动改造”?
信心十足的厉大人,虽是严阵以待,却从来没想过有仲二如此骁将,还有黑甲雄兵,如何会输于那等烂脚虾兵。
战略上藐视,战术上重视。
这后世某朝太祖的箴言,厉校尉奉为圭臬。
朱壮威,爷爷待你多时了!
彼处,拖拉了整整五日,到得第六日上,鸡飞狗跳的虎威营才算召集全了应有的兵数,只是武器这玩意放在库里多时,将军大人突地性起要巡边,这弦疲刃锈,皮甲木柄虫蛀的,如何能用?
又花了整整三日来修整装备,捉拿民夫,好容易才凑齐了千人的“兵数”,朱将军踌躇满志地扬鞭指向西南的狄丘方向,舔舔肥唇,喝令:“开拔!”
第112章 银矿
李师爷坐在一匹驽马之上,随着那马悠闲的脚步, 摇摇晃晃地打着盹。
行军苦楚, 日晒雨淋的, 实在是不好受,可他身为朱将军的幕僚兼后勤官, 这一趟也不得不走。
听得狄丘粮多财丰,将军大人巡视心切, 催逼着要带兵上路,可把身边大大小小的吏员官差给累得够呛。
库里存的还剩什么玩意,大伙心知肚明, 这些年分肥捡瘦的,连一点渣都让库吏捞得干净,如今突地要出动, 就算不是大战, 面上还得过得去,总不能让兵士们拿着烧火棍、光着腚跟将军出巡吧?!
如此一来,各人多少总得吐点出来,还得整备一番, 如何能不怨声载道?
好在大伙对将军的出巡方向心知肚明,自秋收以来,以往不起眼的狄丘如今看在诸人眼中,那可是金灿灿的。将军吃肉, 总也有手下人分汤的时候,可不就争着想跟大人出巡, “保国卫家”了么?
朱将军嫌坐在大车中气闷,有失他将军的威武,更喜骑着高头大马在众兵士的拥簇之下耀武扬威,以显将军的气派。将军都骑马了,他们这等幕僚小吏们如何还能安坐于车中?自然也得舍车陪骑马。
平陆这地方自来是个瘦骨头,癞狗都不惜得啃,如今来了位公子爷,出手倒成了块大肥肉,啧!奇哉怪也!
四百多里的路,说近不近,说远不远,虎威营这等一身破烂溜丢,平日半饥不饱的兵卒,只靠脚板来走,一□□死赶活的也就行四十多里路,再逼就要出人命了。
“止步!设灶——”队前一名腆着肚子的朱家私卫高声叫道。
一听这命令,半死不活捱着步子往前挪的兵卒们顿时哄散,再也不肯迈步,朱家的私卫们骂骂咧咧跳下马来,拔出鞭子四下乱抽,总算赶了一拨人去砍柴担水做灶。
吴油灯摸着脸上被抽出来的血痕,咬牙瞪着朱九发,又换来恶狠狠的一鞭子,老姚忙一拉这小子麻杆似的手,对着朱九发连连陪着笑,连拖带拽的把人拉到一边去捡柴了。
走到一旁稀稀拉拉的柞树林里,老姚才放了手,道:“你还倔上了!”
他回头小心地望望,只见那朱九发还举着鞭子正四下抽人,哆嗦一下,赶紧回过身来,拉着油灯小声劝:“我说你和他顶,这不等着吃亏嘛!他是谁,你是谁?人家是将军家的私卫,你就是卖命卖血的贱兵,抽死你也不过少个兵数……”
“哼!凭什么就不把俺们当人看!喝俺们的血,还要……”
老姚惊惶地一把捂住油灯没遮拦的嘴,扯着笑四下点头,生怕有谁听了这大逆不道的话去告密,那可真要被生生扒下一层皮来了。
唉,还是年纪小,不知熬啊!
走了十来日,一路鸡飞狗跳,沿路的村庄都被骚扰个遍,连豪绅之家也被榨了不少油水,上郡的郡守、安陆的县爷都派人来明示暗示:朱将军胃口不要太大了,惹得天怒人怨的,大家都不好做么!
壮威将军这才悻悻然收手,专心一致直奔狄丘。
在朱将军带着兵抵达狄丘之前的五日,平陆县令陆涛的一封密信已放在厉校尉的案头,此信言辞古雅,典故满篇,厉弦与仲二拿起信看着都牙疼,要不是请了温夫人解读,厉校尉这等粗人还真是看不懂老陆文人作派的隐晦示好,俏媚眼算是做给瞎子看了。
信中大意无它,就是警告厉大人,朱壮威来袭,请做好准备,破财消灾,最好能让郑氏作伐,大家一笑言欢,该舍的善财还是舍了罢!
老陆其实还是挺看重厉家这位不走寻常路的土鳖公子的,能吹的名仕大儒天下多了去,能这么在苦地里带着百姓刨出金花花来的,当真难得。
少年意气时,他老陆也曾说过什么为天下生民谋福的壮志豪言,这几十年来,靠着出身,靠着不断攀附,又娶了豪门大姓三嫁的风流寡妇,才混到了如今的小官,想起当年豪语,笑得肚痛心酸。
自己虽是做不到,看着有人能做到,老陆心里滋味难言,却也有点隐秘的欢喜,更何况自家一生性福系于厉校尉手中,如何能不悄悄示好卖乖?
厉校尉终于解读明白老陆这信时,也不过一笑丢在一边,这消息的时效性完全赶超不了悄悄缀在朱家军身后的,柴密探三日一发的实时密报。但这信表明的是态度,也不枉他给老陆电了一把,灌了几遭汤药。
只是这朱壮威,巡得忒也太慢了!
龟爬一般,走了十日还未到狄丘,哨探都打了两个来回,连朱壮威这几日早上吃的什么都探得一清二楚,狄丘外沿预设战场——山神庙,仲校官带着兵士们都挖坑设伏快两天了!
山神庙不是个庙,不过是个百姓自己雕的小石龛,里面有尊面目不清的神像,被放在路边的大槐树下,久而久之,人来人往的都插上柱香祷告一番,这地方便被喊作了山神庙。
这一带地势平坦,一片开阔的杂草地,侧后方则是一片密林,正好设伏。
仲衡就领着他的八百正兵,伏于林中,离着官道约有千步之遥。
探哨清晨来报,朱壮威离此地六七里路,仲校官便命众兵准备,按着朱老爷的速度,最多两个时辰能走到此处,谁知左等右等,等到午时,这帮歪七扭八列成条长蛇的队伍才堪堪到达。
“准备!”
仲校官黑着脸,悄声喝令,哨官忙举起了小红旗。
***
“老狗!焉敢如此欺我!”
寿昌殿中,元和帝怒气冲天,一脚将南郡贡上的鹤嘴祥云铜香炉给踹倒在地,“当郎郎!”发出好大一声响。
田喜低垂着头,微微一摆手,他的心腹干儿子来顺,立时悄然上前,将那炉子吃力地拖走,尽力不发出声响。
“庆荣,你说说,有什么好法子?”
皇帝阴沉着脸,将手中的玉如意指向躬身而立的柳庆荣。
这柳家子肯做事,又辣得下手,还颇有些脑筋,在潜邸之时就是他的长史,如今更是放在身边清扫一些不开眼的东西,官职虽不高,只是六品下的殿中侍御史,但有皇恩在身,又是皇帝的心腹,还敢有人捋虎须不成?
皇帝登基,其位正不正的,各人皆有眼有心,这位置便坐得不太稳固。
总算武有大将军刘琦、禁卫军首领于为全力支持,文有厉相与一帮依附的官员来撑,再把有资格相争的兄弟们杀的杀,圈的圈,蛮胡又识趣地退回老家去,这位置才算渐渐坐得牢了。
待到他站在巅峰宝座之上,怡然四顾,却发现手下这许多关键位置和肥差,都是厉家门下狗,牵一发而动全身,稍有动作便有掣肘,渐渐竟是势成一派,难以制衡。
国库里空得能跑马,陈国庆则又在边境上晃悠,蛮胡还不知什么时候会杀来,边防不严,北塞军饷欠了大半,再不发眼看着就要闹兵变,这帮蠢蠹竟然还喊着爱惜民生,万勿加赋!
加赋加赋!他要加的是以田为基的赋,收缴银钱,以银为主,想收得便是大地主的钱,穷无立锥之地的小民除了一条命,哪来的银钱可收?!
若非不得已,他这皇帝如何敢去触这田赋的老虎屁股?这帮子喊着为民请命的,哪个不是家中良田万顷,奴仆成千?
他本想温水清汤慢慢熬,先刮点不是世家的肥户,顶过这阵再说,哪知事先已商议好的定策,在朝上一议,呼拉拉跪了一片,嚎着嚎着还要叩阙拜庙,把他这皇帝气得差点没跳下龙椅亲手打人。
若说低眉顺眼,一声不吭的厉相,事先一点不知,呵呵!
柳庆荣站上前一步,低声在皇帝身边禀道:
“能成派系,唯财与势,势之一途,皇上您已着子,不过是慢慢削其党羽,替换要职。财之一道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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