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步走到孟秋面前,孟秋感觉到有人靠近,身体像枯叶般颤抖,呜呜叫着挣扎,泪水从胶布的缝隙中流出来,椅子被他弄得哐哐作响。很快他的体力耗尽了,软绵绵地耷拉着脑袋,悲戚地呜咽。
激进的琴声急转直下,好似汩汩的暗河终于到了干涸的那一刻,停止了流动。不等人喘一口气,琴声再一次响起,好像突破封印,喷涌而出的泉水,在最高亢激昂的那一刻戛然而止。
心脏也在同一瞬间猛烈收缩了一下,有短暂的、缺氧般的窒息感。
“啪!”
灯被打开,房间大亮,萧进笑盈盈地站在墙角。
“晚上好,丁医生。”他道。
孟秋一听到丁医生三个字又激动起来,伸长了脖子闷嚎。
丁穆炎一下撕掉他嘴巴上的胶布,再一下撕掉他眼睛上的胶布。
孟秋像看到救世主一样又哭又叫:“炎哥!我流了好多血!我要死了!救救我!”
丁穆炎撩了一把盆里血水,有股甜腻腻的人工香料味,应该是道具血浆,再看孟秋身后,挂着一个湿漉漉漏光了水的塑料袋。
孟秋还在哭诉:“我的血快流光了!这个变态割了我的手腕!我要死了!呜呜呜!我死了!”
丁穆炎黑着脸解开绳索,把人从椅子上拽起来,孟秋腿一软差点没摔倒。大致检查了一遍他的身体,除了皮肤上有被粗糙麻绳勒出来的红痕,并没有任何伤口。
音响重新开始播放《月光》,乐曲回到第一章节,舒缓而轻柔,海浪拍打沙滩,宁静中蕴含着难以言喻的幽怨。
“呜呜!炎哥,你怎么不说话?我是不是死定了!”孟秋一把鼻涕一把眼泪。
“假的!”
“我的手被他割断了!痛死我了!我……哎?什么假的?”
“割手腕是假的,流血是假的,都是假的,你自己看看你的手,哪有伤口?”
孟秋茫然地摊开手,果然没有伤口:“哎?怎么回事?”
再看萧进,他好整以暇地偏着头,嘴唇抿成一条弧线,很辛苦才让嘴角的抽动不那么厉害。
孟秋胆战心惊地偷看萧进,瑟缩地躲到丁穆炎身后,扯了扯他的衣角:“炎哥,他变态!”
丁穆炎无奈地叹了口气,捡起丢了一地的衣服往他身上套:“快点穿上衣服回家。”
受到惊吓的孟秋当然不想再留在这个恐怖的地方,手忙脚乱地穿好衣服,跌跌撞撞地逃走。
看他魂不守舍的样子,丁穆炎只得追上去安抚。等他再回到房间时,看见萧进舒舒服服地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根棒棒糖,有滋有味地舔着。背景乐已换成了京剧,缓慢地唱着“习天书学兵法犹如反掌……”。
丁穆炎恼火地站在萧进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欺负一个小孩儿很有趣是吗?”
“我比他大不了几岁,我也是小孩儿。”萧进懒洋洋地从棒棒糖上方抬眼,用几个小时前丁穆炎说过的话回敬,“有趣,太有趣了!我还以为那种关到小房间里,假装割破手腕,用水声代替流血声把人吓死的实验是编出来的呢,没想到他真信了。你是没见识他看到那盆假血时的表情,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哈哈哈,实在是太好笑了!”
半夜被叫醒的丁穆炎憋了一肚子的火:“你别以为没有给他造成实际伤害就能蒙混过关,你这么干跟恐吓他有什么两样?弄不好会有非常严重的心理障碍!”
“所以呢?你准备去告我?”萧进有恃无恐,挑起的眼角释放出危险的信号。
丁穆炎寒着脸:“你是不是以为你能为所欲为?”
“我给过他机会。”萧进缓缓起身走向丁穆炎,“我离开酒吧的时候,他追出来,我说别跟着我,否则明天你有没有命回家都两说,结果他抱着我的胳膊说死也要跟我走,我也没有办法。他运气好,今天把他带来这里的是我,他还能全须全尾地脱身,要是换了别人,不留点什么能走得了?你真以为你丁穆炎面子大到能轻而易举地把人放走?他要是真能有什么心理障碍,不再发情似的跟人乱跑,他应该对我感恩戴德!”
丁穆炎一时语塞,孟秋见帅哥就扑的性子他是知道的,可又认为明明是萧进故意用有歧义的话骗他:“你少装道貌岸然,好好的你脱光他衣服羞辱他?”
萧进呵了一声:“我洗了个澡出来他就光着了,说实在的我还吓了一跳。”
萧进步步紧逼,丁穆炎步步后退,眉头紧拧成川字。刚才在外面他已经把孟秋骂得狗血淋头,从没有智商骂到无间歇发情,直把孟秋骂得又大哭了一场。可他骂孟秋是一回事,萧进骂孟秋又是另外一回事,萧进当着他的面把孟秋愚蠢的行为数落了一遍,就好像朝丁穆炎扇了一个又一个耳光,他感到很羞耻,好像光天化日之下被人扒光了抽打。
“人心有善恶,行为有善恶,你的狡辩无法遮掩你的恶行恶意。”丁穆炎道,“我早就知道你不是什么好东西!”
萧进猛地跨前一逼,把丁穆炎逼到墙边:“你早就知道我不是什么好东西,你还任由那家伙靠近我,那你又是个什么样的东西呢,丁医生?”
丁穆炎的后背重重撞到墙上,一股寒意窜上心头。
他怀揣着看笑话的心思放任孟秋勾搭萧进,结果孟秋被萧进一顿恶整,恶作剧换恶作剧,恶意换恶意,说到底,两人都不是什么纯良之辈。
落地音箱传来略带沧桑的声音:“耳听风声起从东而降……”
萧进将丁穆炎逼到极近,瞳孔里倒映出彼此的身影,丁穆炎知道自己应该将他推开,可某种无形的力量桎梏着他,使他无法动弹。
耳边忽然一静,是萧进关掉了音响,房间里再无其他声音,只听见彼此的呼吸声。四目相对,萧进笑了,好像刚才的剑拔弩张完全不存在,两人还是和谐友好地保持着朋友的朋友之间的关系。
“丁医生明天还要上班吧,这么晚就不要赶来赶去了。这个房间我开了一整晚,你可以安心在这里休息,明天继续为人民服务,救死扶伤。”
萧进含着棒棒糖走了,临走时还微笑挥手:“祝你好梦。”
当落锁的那一刻,疲倦再一次朝丁穆炎袭来。
都凌晨三点了,丁穆炎有点崩溃,好好的一个夜晚就这么被萧进毁了。
他没有死要面子逞强回家,这个点再回去睡不了多久就可以洗洗去医院了。
床铺柔软温暖,丁穆炎明明已经很困了,但无法入眠,心口上的火烧得他神经直跳。
他已经很久没有生那么大气了,他想不起来上次生气是为了什么,可今晚为萧进破了例。
他气孟秋不争气,气萧进砌词狡辩,也气自己麻痹大意。
就不该来名楼充英雄,直接拨个110,又是捆绑,又是放血的,看萧进怎么应付!还有孟秋真是蠢到家了,难道看不出萧进是个祸害吗?还傻愣愣地扑上去到底有没有脑子?今天就不该带萧进去酒吧,当时就应该直接把他赶下车,就不会有后面这些糟心的事了!还有,老师怎么就认识这种心术不正的家伙,还把他捧上天?
丁穆炎一路追溯今天发生的事,把每一个可以掐断的环节都咬牙切齿地批判了一遍。
他的生活是简单甚至堪称乏味的,每日思考的是病患与科研,人的大脑是他探索的终极,专业性极强的职业和冷淡的个性是他筑起的高墙,凡人轻易踏不进去,他从来不会被世俗杂事牵绊,这个世界上也没有多少东西值得他烦恼。但此刻他浑然不觉满脑子只有一个名字:萧进。
好不容易平复了心境,困意终于上头,丁穆炎换了个姿势呼吸渐渐平稳。
认识萧进本身就是一件祸事!丁穆炎下了这个定论,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第一次见面时的情景。
他仗着蹭破一块油皮,一步一步进了屋,用审视的目光打量自己的家,状似不经意地扫过一张张照片。恍惚间,丁穆炎的大脑捕捉到了一个点,但强烈的睡意将他带入梦中,不容他继续思考。
照片的最后一张,是丁穆炎与陆老的合影。
作者有话要说:
有木有很坏~
第6章
又是忙碌的一天,丁穆炎在手术台上精神高度集中,他不得不承认名楼的那张床非常舒服,从来不赖床的他在闹钟响起的时候,冒出了再睡五分钟的念头。
今天一定要睡个好觉!丁穆炎暗暗发誓。然而天不遂人愿,他还没踏出医院的大门就出事了。
医院是一个每天都会发生意外的地方,有的人带着意外来,有的人带着意外离去,丁穆炎早就见怪不怪了,所以起先他看见一群人簇拥在一个角落吵吵闹闹并没有在意,但当他听到连续几声尖叫后,意识到不太对劲。
“发生什么事了?”丁穆炎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
场面一片混乱,一名护士坐在地上,捂着被打破的头满手是血,眼泪哗哗地流,另外两名护士护着她,均是惊慌失措,两个凶煞健硕的男子拦在一间房间门口,几名医生和保安愤怒地与他们对峙,围观的病患几乎将走廊堵得水泄不通。
一护士看到丁穆炎像看到救星似的,扯着嗓子喊:“丁院长!他们把陈主任关里面了!救救他!他们打人!里面好几个他们的人!”
话音未落,就听到房里传来拳头击中肉体的闷响,夹杂着怒骂声和呼痛声。
医生们愤怒道了极点:“你们怎么能打人呢!这事跟陈主任有什么关系!你们不要太过分了!快点把人放了!”
叱骂对这些靠拳头说话的人来说不痛不痒,两男子用鼻孔对着他们:“人死在你们医院的,怎么就没有关系了!好好的人就这么没了!杀人要偿命的!你们今天必须要给个说法!”
里头殴打声越来越激烈,伴随着桌椅碰撞的巨响。
医生们忍不住了,几次想要冲门,可都被挡了回来,恐慌迅速蔓延。
丁穆炎冷淡的面容变得阴沉,医院里类似的事不是第一次发生了,救治病患不一定能得到一声感谢,有的时候也会换来辱骂和一顿拳脚,医护们与之斗争的不一定是病魔,有的时候也会是无知贪婪的人类。
丁穆炎立即掰开护士的手查看伤势,同时发问:“报警了吗?”
“已经报了。”边上一护士道。
小护士眉角一道血口,伤得不重,但恐怕要破相。
“先送她去处理伤口,再报一次警,一直到人来为止,疏散人群,不要让人都挤在这里很危险。”丁穆炎冷静地下达一条一条指令,清冽的声音像一股冰泉浸润大家躁动慌乱的内心,他站在那里便是众人的主心骨。
“里面几个人?”他又问。
“好多人!五六个!七八个!陈主任只有一个人!他们是来找张医生的,陈主任让张医生先逃,结果自己被他们拖进屋了!”护士哭得泣不成声。
丁穆炎扫了眼房间和门口俩凶悍的门神,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这屋背后有扇窗正对花坛,他当机立断冲出大厅绕到大楼后方。
眼下是深秋季节,花坛的绿植略显稀疏,丁穆炎拨开树枝钻了进去,沿着墙根一路猫到窗下。
攀上窗台看一眼,这一眼看得丁穆炎火冒三丈,里面有六个陌生男人,四个人把一手无寸铁的医生按在地上打,还有两个插着手看热闹,口中污言秽语频出,满地斑斑点点的血渍。
丁穆炎从花坛里捡起一块砖头,不假思索地砸向窗户。
他不是生性冷淡,只是未到热血沸腾时。
随着咣当一声玻璃碎裂的声音,窗户被他砸开,脱下外套在手上缠了几圈,拔掉几块粘在窗框上的玻璃,徒手探进去拨开插销。
“丁院长我们也来帮忙!”几个血气方刚的医生跟了过来。
“跟你们有什么关系!走远点!”丁穆炎喝道。
跟来的医生急道:“医院的事怎么就跟我们没关系呢?他们那么多人,你一个人怎么对付得过来!”
时间紧迫,丁穆炎无暇顾及他们,拉开窗户,双手一撑,敏捷地翻进了屋。
“给我住手!”一声怒喝,像一道惊雷在头顶炸开,惊人的气势如同千年寒潭的罡风,闹事者一时被镇住,不由自主地停止殴打。
陈主任痛苦地卷缩成一团,一见丁穆炎就像迷失在沙漠中的旅人看见绿洲一样,一边呻吟一边试图向他爬来。
但闹事者见来人长相斯文,看上去没有什么战斗力,仗着人多势众根本不放在眼里,抡起胳膊冲了过来。丁穆炎反应迅速,刚一站稳,举起手边的椅子朝他们扔去。
椅子砸中了一个,另一个拳头已挥了过来,丁穆炎后退一步头一偏,躲过一击,随手拉来推床,向那人撞去。那人猝不及防被撞到腰,疼得差点趴在床上,被推床带着踉跄倒退。
其余几人见状立刻上前助拳,将丁穆炎团团包围,丁穆炎隔着推床左躲右闪,但还是挨了几拳。
医生们接二连三翻进了屋,一看丁穆炎被围当即冲上去帮忙,胡乱揪住一个是一个。一时间双方陷入混战,平日里文质彬彬的医生不得不卷起袖子举起拳头,只为维护尊严。
别看这些医生平时一贯斯文,行走的最大范围不会超过医院,战斗力不足气势来补,人火气一旦上来什么都不顾不得,当即把对方揍得嗷嗷直叫。对方也是蛮横的人,眼看落了下风,动作愈发疯狂,暴力不断升级。陈主任艰难地在地上爬了几步,试图靠近医生这边,一人见他要逃跑,一屁股坐在他背上,揪住他的头发,狠狠地揍了几拳。陈主任惨叫一声,又像被掐住脖子,声音在最高处骤然断裂,昏了过去。
丁穆炎心一沉,在这小小的房间里,同事被殴打昏迷生死不明,本应干干净净站在手术台前的医生与人扭打成一团,当文明的外衣被撕碎不得不靠野蛮解决问题的时候,横在他面前不是憧憧人影而是无法逾越的天堑。
就在这时,房门被猛地踹开,冲进来一个高大的身影。就像一只猎豹突入毫无防备的羚羊群,他凤目一扫,直接一脚蹬飞坐在陈主任身上的人。
仿佛能听见内脏在身体里碰撞的声音,那人哀嚎着打了几个滚,趴在地上再也站不起来了。
来人并不停歇,扣住离他最近一人的手腕,反关节一拧,逼得对方不得不弯下腰,随即膝盖一顶,那人捂着腹部呕出几口胃酸,摇摇晃晃地倒地。另一人试图从背后偷袭他,他一个旋身,腰部带动大腿的摆动,足弓击中那人面颊,那人狠狠地撞在墙上,许久回不过神。最后他一个弓步上前,一拳将扑过来的人迎面击倒。另外两人惊愕地瞪着这个闯入者,呆若木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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