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拳彻底把萧进打懵了,他捂着脸,难以置信地望着丁穆炎。这一拳说实在不怎么重,他曾经挨过比这更重更狠的,但他觉得很疼,疼得五脏六腑都搅在一起,每一根骨头都在颤抖。
“男朋友?你在说哪门子笑话呢?别恶心我了!”丁穆炎还握着拳头,但人已冷静下来。
萧进张了张嘴,但没能发出声音。
彭致诚忙上前护着丁穆炎离开。
“丁穆炎!”萧进喊了一声,他想追上去,但两条腿重得迈不开。
丁穆炎停顿了一下,萧进期盼他回头,只要他肯回头,为他做什么都可以。可丁穆炎终究是没有回头,连头都没有偏一下,似乎那个停顿只是萧进的错觉。
“对不起!”
萧进又追了一步。他喉咙很紧,声音撕裂般的沙哑,被揍过的地方疼得晕眩,他没有想过要说这句话,可嘴不受大脑控制,毫无意识地说了出来。
但这回,丁穆炎连停顿都没有,就这么走远了。
第56章
下班后彭致诚陪同丁穆炎回家, 其实现在他已经不需要人同行了,因为对方的目的已经达到,没有人跟踪他了。
丁穆炎十分平静, 已没有刚听到消息时的慌乱, 好像只是随便被人骂了几句,根本没有放在心上。彭致诚本想方便些叫外卖, 但丁穆炎用冰箱里的菜弄了一顿饭。
一下午彭致诚已打听了不少消息:“是时时要闻的记者,就是上回写你逼死患者家属的那个网络媒体, 你们的官司还没出结果。一定是他们怀恨在心, 跟狗闻到屎一样, 发现有机可趁就来咬你了。”
丁穆炎默默地吐出一块骨头。
“下午我拟了一份公告让你们院发,大致是说勿传播不实谣言,否则会用法律手段追究。”
“没用的。”丁穆炎淡淡地吐出几个字。
没用的, 现在说什么都是没用的,只会掀起更大的抵触浪潮,或者说现在不论怎么做都是没用的,发声明说你砌词狡辩,不发声说你默认, 说少了说你隐瞒事实, 说多了说你编故事混肴视听。一旦陷入这种境地, 除了挨打, 别无他法。
彭致诚也知道没用, 可还是不能坐视不理:“都是我不好,是我怂恿你起诉他们, 没那一茬说不定他们还不会那么狠绝。”
“狗都闻到屎了怎么可能不吃呢?他们不公开也会来敲诈我,到时候我一样被动。”
彭致诚想说那总比现在变成众矢之的好,至少还有回旋的余地,但犹豫了一下没说。
“他们背后一定还有人。”冷静下来的丁穆炎思路清晰,“我跟薛楚卫分手后,我把所有的合影都清空了,薛楚卫更是一直很谨慎,从来不留合影。唯一有我们照片的据我所知只有姜辰,但他只有不能证明任何问题的普通照片,他拿来吓唬我的都是我跟别人的照片,而且当时韶军也叫他删了,当然删不删不重要了。他们曝光的照片,我记得很清楚,是一次私人聚会的派对上,那张照片连我自己都没有,也就是说获取照片的唯一途径是当时参加过聚会的人,所以能弄到那张照片很难,必须是对我或者薛楚卫相当熟悉的人。”
“萧进?”
丁穆炎摇头:“应该不会是他,因为这么做只会对他不利。”
“天真!”彭致诚骂道,“我跟你说都是套路,让别人害你,然后他出面帮你,让你欠他情。”
“我都这样了,现在谁都帮不了我。”
彭致诚始终不相信萧进,丁穆炎也不想为萧进辩解什么,他甚至有点羡慕彭致诚,就应该像他那样质疑一切,对所有人有所保留,这样才能最好地保护自己,他就是吃了太相信人的亏。
“那是一个同学聚会,来派对的现在都混迹于美国医疗界,那些人不随随便便能说动的,会拿出照片八成是许了什么利益,所以我更倾向于是薛楚卫那边的仇家。”
彭致诚气得直冒烟:“你看你什么眼光,交的什么男朋友,反正不管是谁,一个两个都害你不浅!”
丁穆炎被他说得原本就沮丧的心情更加低落了:“是啊,当初我应该学眼科的。”
彭致诚还有一肚子的话要骂,看他这样一句也骂不出来了:“吃饭吃饭,吃饱了继续斗争。”
院里的会议还是逃不过,第二天一早重要领导都坐在了会议室里。
当丁穆炎进会议室时经受了一遍目光的洗礼,在座各位都是在医学界举足轻重的人,他们的目光极具分量,他们每一句言论都有可能改变一个人的未来,普通人无法与之相提并论。他们有的埋怨丁穆炎给医院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有的可惜为什么好好一个年轻人不学好,也有的是赤裸裸的歧视。
“丁院长,现在医院遇到这么大的麻烦,你知道外面的人怎么说我们医院吗?你自己谈谈你的想法吧。”首先发言声讨的是一位姓钟的副院长,这位副院长向来与丁穆炎不和。当初丁穆炎没来的时候,他是院里资历最深的副院长,始终卯着院长这张椅子,后来丁穆炎出现了,背景雄厚水平高超年纪还轻,朱院长又摆出一副培养接班人的架势,当即视丁穆炎为眼中钉,平时就爱时不时来句带刺的话,现在更是不留情面。
“我……”丁穆炎一开口,嗓子干得发苦,“我没有什么想法,我听从领导安排。”
钟院长笑了笑,他成功地把丁穆炎划到医院对立面,他目的达到能功成身退了。
“丁院长,你这话说得不对。”另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前辈道,“什么叫做没有想法呢?你带着情绪来医院,来处理这件事,你对得起谁?年纪轻轻的不知轻重,你的一言一行不仅仅是你自己,还代表了医院,你做这些事的时候想过丁老院长吗?你对得起他吗?”
丁穆炎皱起了眉头,会议室里的人纷纷应和,表示太不像话给医院丢脸。
“大家安静,先不要议论了。”朱院长敲敲桌子,坐在主位,他也是如同煎熬,“现在我们坐在这里是为了解决问题,不是为了吵架,更不是为了说你的责任他的责任。”他太清楚此中感受了,在昨天之前,他还在被人怀疑收受贿赂,他也是这样坐在被告席上接受众人的审判,现在罪人变成了丁穆炎,而且受到的责难承受的压力远比他多得多。“小丁,你心里有怒气我理解,我们医院是一个整体,现在我们开的是内部会议,所以你想说什么尽管说。”
“既然朱院长这么说,我也确实有些话想问问大家。”丁穆炎抬起头环视一圈,“刚才你们说了那么多,我就想问一句我到底干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
他这话一出,又炸开了锅。
“你跟供应商不清不楚的,还问你干了什么?”
“我与供应商清清白白,我的资产没有一分钱非法收入,在座也有好几位参与评标了,外人不了解拿我们医院采购说事,我们自己还不了解吗?”
“你损害了医院的名誉!”
“损害医院名誉的这篇谎话连篇的报道,不是我,我是受害者。”
“你自己有问题,别人才会说你。”
“我有什么问题?”丁穆炎紧紧盯着说话的人,他虽然年轻,但眼神比在座任何一个人都犀利,都有杀伤力,说话的人年纪大到足够当他的父亲,却被他看汗毛竖起。
“我知道你们想说什么,你们不敢说,我帮你们说。”丁穆炎笑了,“这篇报道只有一句话是真的,我是个同性恋。”
这句话说出来,全场鸦雀无声。
“我是个同性恋,我有罪。”丁穆炎道,“你们是不是想听我说这句话。”
好像一群人守着一个炸弹,大气不敢出,谁发出一点声音就会立刻爆炸。在座的都是医生,道理他们都懂,也许还遇到过同性恋人病人。但真遇上了,发现身边某个熟悉的同事性向异于常人,都无法用平常心来对待,他们难免对丁穆炎投去异样的眼光,不自觉地将他划为异类,好一点的说“怪异”,不好的扔两个字“恶心”,也有的当成茶余饭后的笑料。更何况还掀起了疯狂的舆论风波,众人议论的焦点也在这里,同性恋再加拿回扣,简直道德败坏到极点。丁穆炎戳破了他们的心思,于是堵住了众人的嘴。
“丁院长,你想多了。”钟院长到底老道,很快转移话题,“我个人对你的性取向是没有任何意见的,但我们社会大环境就是这样。我们都是普通人,没有能力改变世俗观念,外面的人对你有意见,各种不文明的谩骂,我们也制止不了,没有办法。你要知道这个社会上还有很多人书都没读过几年,素质不高文化水平低,不像你丁院长是留过洋,开过眼界的。我们能理解你,但是他们不能啊。”
钟院长的话又引来众人一片附和。
“刚才朱院长说得好。”钟院长继续道,“我们是来解决问题的,不是来吵架的。社会观念这个问题我们显然是解决不了也不可能解决的,你总不能跑出去对每一个人说我有选择爱人性别的自由,这不现实。现在要紧的是我们医院遇到了危机,我们要想办法解决的是这个。我很同情你的遭遇,可你也可怜可怜我们好吗,我现在回家都要被邻居指着鼻子骂。”
钟院长特别会说话,一番话引起大家共鸣,丁穆炎依然是被人攻击的靶心。
又回到了原点,当舆论的矛头进行无差别攻击时,任何解释都是苍白无力的。答案就是无解。
一群人讨论了一个多小时,什么方案都没有讨论出来。朱院长宣布先散会不要耽误工作,丁穆炎单独留了下来。
“对不起,我给您添麻烦了。”独自面对朱院长时,丁穆炎低下了头。
“你什么都没有做错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呢。”
“确实是我连累了医院,连累了大家。”
“是我对不起你。”朱院长叹气,“我是院长,你是我的下属,你的责任是看病,我的责任是让你心无旁骛地看病。你尽到了你的责任,我没有尽到我的责任,应该说对不起的是我。”
“朱院长,我……”
朱院长疲倦地挥挥手:“忙去吧,什么都不用说了。”
第57章
现在的丁穆炎也只能埋头于工作, 想方设法让自己忙起来,就不会想些有的没的。
下午,是丁穆炎的门诊时间, 吃过午饭他便进了诊室。他的号十分紧俏, 不少人千里迢迢从外地慕名而来,天不亮守在医院门口等挂号。
他送走一位病人, 又进来一对母子,儿子刚满十八岁, 又干又瘦, 妈妈宝贝得很, 又是蛋糕又是水壶,两只手提满了东西。
男孩妈妈一进门就打量诊室,她的眼中透着一股子精明, 带着日积月累从市井琐事中磨出来的市侩气,看物百般挑剔,看人便认为对方有所图谋。她看丁穆炎的眼神也不太友善,从上到下一寸寸打量,好像能看出他心肝肺。
丁穆炎见多了这样的人, 不以为意, 正常开始问诊。儿子的反应有点迟钝, 一句话问出去他东张西望的, 注意力非常分散, 他妈妈抢着替他回答,恨不得饭都替他吃的架势。
“麻烦你先不要出声, 我需要听一下他说话。”丁穆炎道。
男孩妈妈被阻了话头有点不太乐意,翻了个白眼,嘟囔了几句。她又拿出CT片塞到丁穆炎手里:“医生,我把片子带来,你给看看。”
丁穆炎接过CT片在观片灯前比了一下:“是在你们那里拍的?”
“是在我们县里拍的。”
丁穆炎仔细看了看:“县医院的设备不是很先进,片子不清晰会对诊断造成困难,我们医院只认三甲医院的片子,来我们这边需要重新拍一下。另外你儿子这是大病,必须谨慎一点,还需要做一个血管造影。”
男孩妈妈立刻瞪起了眼睛:“你看都没看怎么就说不能诊断?又想骗我们做检查是不是?”
“我看过了,这里有个动脉瘤还是很明显的,需要再做进一步检查确认瘤的位置和大小。”
“你不是说很明显的吗?还要做什么检查?又要花多少钱?”
丁穆炎明白他遇到了难沟通的病人。一般找到他这边来的病人,都做好了心理准备,该做什么检查要花多少钱心里有数都比较配合,但也难保有一二不讲理的人。
他耐着性子道:“首先你儿子的这个病很危险,其次大脑是人体的重要器官,这是你儿子的大脑,是不是应该检查周全一点?”
男孩妈妈叫了起来:“我儿子好着呢!哪有你说得那么严重?我就知道你们医生喜欢吓唬人!把我儿子的病往重里说!好从我们口袋里多掏钱!”
“你在县医院也检查过,是不是那里的医生治不了才推荐你带你儿子来我们医院的?”
“你们医生都是穿一条裤子的!”
丁穆炎对病人向来好脾气,哪怕他最近心情很差,也耐心地与她沟通,跟她解释每一个瘤的偏差很有可能决定了手术方案的不同,失之毫厘谬以千里,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暂时把她先安抚下来。
“你过来点,坐正,再让我看看。”
丁穆炎搓了搓手掌,指尖刚要碰到男孩的脸,他妈妈大叫一声,一巴掌拍掉丁穆炎的手:“别碰我儿子!”
丁穆炎惊讶:“怎么了?”
男孩妈妈护犊地把儿子搂在怀里指着丁穆炎的鼻子:“别以为我不认识你!我也上网的,我很懂的!你这个变态别想碰我儿子!”
丁穆炎的脸瞬间白了。彭致诚安慰他,你的圈子其实很小,很多人这辈子都不会来找你,别太在意网络上的谩骂,你又不是明星,谁有兴趣天天盯着你,每天那么多新闻,过几天人家就把你忘了。丁穆炎认为彭致诚说得对,下午门诊到现在也没遇到什么麻烦,可要知道真遇到了,哪怕一个,都会闹得天翻地覆,都会让人难以忍受。
男孩妈妈防贼般的反应让丁穆炎觉得恶心,她母鸡护小鸡一般,巴不得把儿子全身上下都抱起来,最好再带个防毒面具。
“我也不想碰你儿子,可我还要为你儿子动手术呢,我不碰他怎么做手术?”
男孩妈妈好像现在才想到这个问题:“不行!你不能碰我儿子!你要把那什么……艾滋!对艾滋病传染给我儿子!不许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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