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陆重人生中第一次坐轿车,看着干净的内饰整个人都不自在,把手上脏兮兮的安乐抱到自己膝上,握住她的两只手怕她乱碰弄脏车,又想到自己刚刚不小心踩到水,马上把脚微微抬起不接触到地垫,然后就保持这么个姿势一直到下车。
那家店离得不远,十分钟不到就到了。
林锦熄了火先打开车门把安乐抱起来,陆重才下车,他让林锦把安乐放下来,林锦说:“要上顶楼。”
陆重只好跟安乐说:“安乐,你的手别碰到哥哥衣服知道吗?你刚刚摸石头了,有灰。”
安乐转了转眼睛,把两只手分别揣在衣服两边的口袋里,乖极了。
林锦忍不住笑,亲了亲她的小脸蛋,安乐居然不好意思地脸红了,陆重一旁看到摇了摇头,果然两岁小孩也是能分得清美丑的。
到的时候正好前一个人刚走,林锦先跟老医生打招呼:“爷爷您好,我是章朝的同学,上次球队里有人受伤我们一起来过这儿……这是我朋友,脱臼了,麻烦您给看看。”
章老把老花镜往上推了推,“坐过来。”
陆重连忙坐到他面前的小凳上。
“哪边?”
“左边肩膀。”
“什么时候脱的?”
“两点钟左右。”
“嘿”,章老笑了一声,“这胳膊不想要啦?”
陆重没有说话。
“来来来,躺床上去,趴着,受伤的那边垂到地上”。
陆重依言去躺好,“有点痛,忍着啊……小李,拿块毛巾给他咬着”。
“不用了,我可以的”。
章老把陆重的手拉起来,完全外展,牵引着轻柔外旋,两三分钟后就听见他说:“好了”。
林锦一怔,这就好了?!
章老拿毛巾擦了擦手,说:“小伙子不错,一声都没哼,不像有的人,来正个骨跟杀猪一样嚎,啧啧啧难听……回去多补点钙,小孩子正长身体呢”。
林锦又往陆重看去,只见他整个人俯卧在床上,没什么反应,可再一细看,肩胛骨微不可查的颤动还是泄露了他的隐忍。他好像想撑着起来,被章老按住,“再躺一会,我待会再检查一下”。
陆重只好又躺下,所以没看到林锦抱着安乐下了楼。
终于能坐起来,陆重抬头就看到安乐站在旁边抱着酸奶一边喝一边看他,突然林锦冲过来把什么东西往他怀里一塞,说:“我有点急事儿先走了,你自己回去啊。”
还没等陆重反应过来就走了,只能听到他跑下楼急促的脚步声,陆重把东西拿起来一看,是瓶钙片。
章老检查了下他的肩膀,发现没什么问题,拍了拍陆重,说:“好了,记得半个月不要提重物。”
陆重一个劲儿地说谢谢,又问多少钱。
“十块。”
陆重瞪大了眼,“什么?”怎么会这么少,刚刚那家推拿店门口写的价格还是五十。
章老鼓起眼睛,“说了十块,拿钱来赶快走,别堵这儿影响我做生意。”
陆重掏出十块钱递过去,章老接过来随手放兜里,又开始赶陆重走。陆重一只手抱着安乐下楼,安乐趴在他耳边小声地喊:“哥哥?”
陆重一愣,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是在问林锦,有点好笑地回答她,“哥哥有事走了。”
安乐嘟着嘴,一脸不高兴,陆重心想这才几岁啊就这样,再大点不得看到个帅哥就跟人跑。
楼下就是一家药房,陆重掏出兜里的钙片,走进去。店员看到就是刚刚卖出去那瓶,还以为他是来退货,皱着眉说:“售出概不退换”。
陆重被她弄了个脸红,“不是,我是想问一下这瓶钙片多少钱”。
“108,这是我们这儿最好的一种,特别易于人体吸收,小伙子要不要再来一瓶?”
陆重连忙拒绝,道了谢就走了。
林锦刚接到那个电话是林川柏打的,说摔了,走不了路,说完还在那头干嚎了两声。
到了校医院就看到林川柏坐在走廊上,旁边有几个人陪着,走近一看膝盖磕破了,一大块伤口,不过已经处理过,涂了红药水。
林川柏那几个同学都认识林锦,知道是林川柏的哥哥,大三金融系的名人,无他,帅呗。
“怎么弄的?”
“跑步,摔了。”
林锦笑了,“真够出息的。”
林川柏大怒,“你大爷的,还有没有同情心了你。”
其他同学看到有人管他就先走了,林锦半蹲到地上,“我大爷也是你大爷……走吧,少爷”。
林川柏嘻嘻哈哈地趴上去,林锦已经足够小心,可还是碰到一点,“嘶,痛!”
林锦不知怎么就想到今天陆重那轻轻颤动的背。
心念一动,问:“你不是那天说要找那个陆重玩吗?”
林川柏随意回道:“我那天去青河码头找了啊……哇塞,你不知道,那陆重是个吃菠菜的,力气比那种大粗膀子的壮汉还要大,别人搬一个,他就能搬俩,别人搬俩,他就能搬仨,可猛了。”
哦,青河码头。
第二天一早,林锦准备去上课,开门就踩到什么东西,一看,是个用废纸折起的信封,打开是整整齐齐的108块钱,他意味不明地勾了勾嘴角,随手放到了玄关柜的抽屉里。
第十五章
林锦下午只有两节课,下课了他也没什么事,就往青河码头开。
他不否认,他对陆重很感兴趣。
林锦从高二觉察到自己性取向开始,交过的男朋友自己都记不清,安静的、活泼的、内敛的,可还从来没遇到过像陆重这么……有生命力的人。
就像沙漠里的灌木一样。
林锦把车停好,插着兜往码头走,到处溜达了一会儿,然后就看到了安乐。
他走过去蹲在安乐面前,安乐抬起头,一看是他就笑了,喊:“哥哥。”
“真乖”,林锦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又问:“你哥哥呢?”
安乐歪着头看他。
林锦这才想起来安乐好像不叫陆重哥哥,可死活也想不起来叫的是什么。林锦一边逗安乐玩儿一边四处看,十多分钟后还真让他看到陆重,背上扛着一个巨大无比的包裹,偏偏步子很是轻巧,真真有几分举重若轻的感觉。
可没两分钟就消失在转角,林锦去旁边的小卖店准备买瓶水,那袋子矿泉水也不知道开了多久没卖完,到处都是灰,那老板随手用黑漆漆的抹布一擦,就递给他。
林锦连接都不想接,买了几根看起来还算凑合的棒棒糖就走了。
身后的老板冲他翻了个白眼。
林锦撕开棒棒糖放到安乐嘴里,又把剩下的也递给她,安乐吃着那一根剩下的却不接,还把手背到身后。
他只好塞到自己口袋里,没一会儿又看到陆重,可能是因为热所以把上衣脱了,光着上半身,林锦此刻真庆幸自己两只眼睛都是5.0,这种平时劳动形成的肌肉比健身房里练出来的好看太多。
从来不吃糖的林锦掏出棒棒糖,就着陆重吃完了一根。这时,电话煞风景的响了。
“喂,怎么了?”
“那个定秋回来了,晚上聚聚啊,梅园”。
“成,知道了”。
挂了电话林锦还在想沈定秋怎么突然回国,陆重就过来了,看到林锦后一愣,有点反应不过来,安乐冲他喊:“阿大”。
对了,叫的是阿大,林锦终于想起来。
陆重有点摸不清他的意图,斟酌着开口问:“您有什么事吗?”
“没事,就是……就是这个学期要写一篇社会调查报告,来跟你取点材”,林锦随口胡诌。
陆重恍然大悟,估计是什么关于外来务工人员的,点点头,“有什么需要的您只管说。”
“可能最近会经常过来,会不会打扰你?”
“不会不会”,陆重忙摆手,有这么个机会可以回报他那天的善意,陆重觉得很开心。
“现在是准备回家了吗?”
“嗯,今天还比较早,平时得六点多”。
“一般一天工作多少个小时?”
陆重仔细算了算,“我们这种工作哪有说多少个小时,有活儿就干呗,我因为要照顾家人所以干的时间会短点,早上八点到下午六点吧。”
“十个小时?!”
“中间会休息休息,吃个饭什么的,其他人基本上都是六七点就到了”,陆重说到这儿有点不好意思,好像他比别人晚到两个小时是很丢脸的事情。
林锦说不出来自己心里此刻的感受,轻声问:“在这儿干了多久?”
“现在是第三个月了”。
“……你之前不是在搬家公司?”
“搬家公司?”片刻后陆重脸上露出恍然的表情,“哦,不是,我就晚上的时候跟着干点搬家的活。”
林锦没想到是这么个情况,有点迟疑地问:“你的意思是,白天一直在这里,晚上又跟其他人去搬家?”
“对啊,光在码头下货赚得太少了。”
林锦没有再在继续问下去,两个人就这么走在这条无人的长堤上,夕阳拉长他们的影子,过好一会儿他才继续开口:“夕阳很漂亮”。
陆重微笑着深吸了一口气,“我也觉得很漂亮”。
半小时后陆重快到家了,他停下来,说:“那个,我到了。”
“那我先走了……明天再来找你。”
“嗯”。
林锦都转身了又转回来,说:“对了,我叫林锦,锦绣的锦。”
“我叫陆重,重来的重。”
两人就此道别,陆重站在那里看林锦走远了才往家走,林锦拐个弯就拦了辆车,刚都忘了自己车还在码头。
紧赶慢赶林锦到梅园的时候也已经快七点,人都到齐了就差他一个,当即被罚了三杯。
林锦坐到沈定秋旁边,问:“怎么回来了?”
沈定秋估计已经喝了不少,脸有点红,回道:“老爷子闹着要迁祖坟。”
这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林锦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什么时候走?”
“还没定,估计就这个月吧。”
他们一帮人是初中同学,多年的交情了,又笑又闹,一顿饭吃得热热闹闹,吃完后又说去KTV续摊。
张枫问:“要不要让他们叫几个人过来?”
其他人都无所谓,不知谁喊了一嗓子:“记得要个男孩”,林锦笑骂了一句,他的性向早就不是秘密。
到了KTV就是喝酒,林锦躲在一旁跟沈定秋说话,他俩关系一直比其他人更近一点。
林锦问:“以后回国发展吗?”
“肯定得回,不是家里这一档子谁管。”
林锦往后靠,把手臂搭沙发背上,“所以,及时行乐吧”。
刚说完就听到张枫喊了句:“林锦,这你的菜啊!”
林锦转过头一看,嗯,唇红齿白的美少年,果然符合自己一贯喜好,他勾了勾唇角,冲那人做了个过来的手势。
美少年走过来坐在他旁边,林锦捏着他下巴左右看了看,还好没化妆。
“多大了?”
“十九”。
林锦没再说话,依旧把手往沙发背上一撑,那美少年顺势就慢慢往他怀里靠,林锦突然觉得有点腻歪,缩回手换了个姿势,又去找沈定秋说话。
吃过饭后,陆重边洗衣服边教安乐念三字经,“曰春秋,曰秋冬,此四时,运不穷”。
安乐跟着念:“曰曾秋,曰秋冬,此适时,印不穷”,陆妈妈坐在旁边板凳上看他们。
“曰南北,曰西东,此四方,应乎中”。
“曰南北,曰西工,此释荒,印乎中”。
蓦地听见敲门声,陆重擦干手去开门,居然是张明,看到他就问:“陆重小兄弟,能不能陪哥喝点酒?”
陆重看他整个人精神特别不对劲儿,想了想还是答应,“好,等我一会儿。”
换了身上被弄湿的衣服,陆重抱起安乐跟着下楼,张明带着他去街对面的一家大排档,点了花生毛豆和烤串,还有两瓶白酒。
安乐坐在陆重怀里,一直盯着对面的张明看,张明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强咧开嘴角,“我们家闺女我走的时候也这么大点”。
陆重估计他就是想找人陪着说会儿话,很偶尔的时候自己也会有这种心情,顺着他的话问:“那她现在在哪儿?”
“跟着她妈呢”。
张明一口干了整整半瓶52度的白酒,陆重想劝他慢点喝又不知从何劝起。
“我家在湖南西边一个小镇,从我爷爷的爷爷那辈就开始学篆刻,到我爸第四代,不说富足吧起码衣食无忧,我也是从小就跟爷爷和爸爸学手艺。”
“我十七八岁的时候,就你现在这个年纪,死活不愿意继续干这一行,我爸就是每天坐在小桌前刻印章,一坐就是大半辈子,我就特不愿重复我爸这样的人生,总想着去闯一闯。当时年轻气盛,加上周围有几个朋友一撺掇,我就跟着他们去了另外一个城市打拼,说是打拼其实就是混社会,帮人看场子、打架、偷抢反正坏事干尽。”
“我,二十二岁吧应该是,那年被抓进去判了三年半,当时好像一进去就一下子清醒了,不知道自己这几年到底在干些什么,后来在里边好好表现争取到减刑,将将是我二十五岁生日那天出狱。”
“我记得那天我就穿着我进去时的那身衣服,狱里发的东西我什么都没带,打着空手就出去了,一出铁门就看到我爸站门口等我,弯着背,像比我走的时候老了十几岁,当时我觉得我真他妈不是东西。从出来那天我就再也没回过家,过年也没回,回去才知道我妈的眼睛已经因为我哭瞎了,要不是想着还有爸妈我真想一刀把自己结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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