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钧看向时然,饲养员会意点头。
其他人看着体形外观选好了马,只有时然懒得挑,欣然接受了那位饲养员的极力推荐。
马术教练帮他们一一带好护腿和手套,齐光急急上前要与时然比试,时然忍不住看了一眼帮孟亦引马前行的贺钧,孟亦腿脚不便,只能坐在马鞍上由人牵引。
为什么是贺钧呢。他不明白,也懒得想了。
时然收回目光,垂眸看了看手里的缰绳,不等齐光说开始,便直直驾马冲了出去。
贺钧面上表情没有变化,只是瞬间纠紧了手中的缰绳。
他牵引着这匹半血马走了大半圈,孟亦突然低身抓住他的手。
贺钧怕他一不小心就摔下来,也不敢甩开,只停下脚步看着他:“怎么了。”
孟亦和他对视着,努力想从他眼里寻找自己的身影。
“走久了会累,你要不要坐上来?”孟亦问他。
贺钧不动声色地挣开他的手,“不用,我太重,这马体格不够大,受不住。”
孟亦收回手,暗暗抓了一下马鞍,“那我们返回吧,放我到茶厅就可以。”
他太喜欢这个人了,喜欢到什么代价都不管不顾了,喜欢到不惜欺骗他用道德绑架他,喜欢到连这样小小的折磨他都舍不得。
贺钧牵着马调头,又突然听他开口:“贺钧,是我就不行吗?尝试一下,也不行吗……”
贺钧停下来看他,眼神坦坦荡荡,“孟亦,我一直把你当作朋友。你救我一命,你要我照顾,我不会推脱。你要其他的,我没有了。”
他没说不能给,那太伤人。他说没有了,给了谁呢。良久,孟亦笑起来,语气惨凄凄,“嗯,我知道了。但是那个人可以对你念念不忘那么多年,我就能放下了吗?”
一路沉默,回到茶厅,马术教练拿来矮架让孟亦下来,他对贺钧笑了笑便进了厅。
贺钧回马棚牵了匹霍士丹,一骑绝尘。
跑了大半个马场,终于在一处小坡看到了正甩着尾巴的汉诺威温血马,马上无人,主人悠然的躺在地上休息。
这小烦人精真是胡来!马眼不识人,马蹄不留人,再温良的马也有失控的可能。
时然驰骋了一会就累了,太久没运动,早上打高尔夫导致现在浑身肌肉酸痛,索性也不想骑了,找了个小山丘躺下。
感觉到脸上投下的阴影,时然睁开眼睛。
高大的德国霍士丹停在面前,时然仰视着马上的男人,时间仿佛悬停在空中,光影变幻,穿云破雾有神袛。
贺钧跳下马把他从地上拉起来,用力地捏了捏他的脸,“知不知道这样危险。”
时然快被他弄出眼泪了,忿忿瞪他一眼,这位不是神袛,是恶人。
“说话。”贺钧没放手。
“我累了……”时然奋力解救自己的脸,“超级累。”
贺钧还是心疼的,改捏为揉,“打高尔夫也累,骑马也累,难不成你还分神去拯救世界了?”
没拯救世界,只救了个坏人!
“我就是累了,你管我干嘛。”时然别过脸不看他。
贺钧顿了顿,松开了手,“下次进凉亭或者茶厅休息,不许再这样。”
时然应了一声,任由贺钧把他扶上温血马。
贺钧骑上自己的霍士丹,“再跑一会,带你去个地方。”
时然骑着马跟在他后面,路过休息亭时贺钧让安全员把时然的马骑回去,又调了霍士丹的马鞍,把时然抱在身前,共乘一骑。
“还累不累?”贺钧低声问他。
时然被颠得发晕,诚实的点头了。
贺钧圈紧他,左手覆着他的眼睛,放慢了速度。
山庄在城郊,下午的马场并不热,他们两个人一匹马慢慢溜达,时然闭着眼靠在他怀里,舒服得快要睡着时,他们停下了。
“然然,睁开眼睛。”贺钧慢慢移开左手。
时然一时失了言语。
前方湖泊静美,水天相接,绛红橙黄交织渲染,波光泛粼粼。落日余晖透过大片的橘粉云朵投向人间,诸神黄昏,他的神袛就在身后。
时然抓着他握缰绳的手,谁都没有说话,生怕辜负那早开的晚霞。
贺钧让掌心朝上与时然手心相贴,唯有十指,将扣未扣。
他想到了小时候的时然,在马棚和小马玩得很开心,但和他一起坐在小马驹上又会害怕得不敢睁开眼睛,只能紧紧抓着他的手,软着声叫贺钧哥哥,求他慢一点。
时然走的六年间他一直在刻意忘记所有相关的一切,可关于他的记忆总是最深刻。他可以不去想,但是从未遗忘。就像落日下秋山,尽管暂时隐去,可它依然存在。
眼前的水彩画色彩渐渐加深,良久,时然才问,“你刚才叫我……叫我什么?”
贺钧愣了一秒,吐字清晰,“然然。”
时然想听他多叫几次,又不好意思开口,微微低着头看两个人交叠的手。
贺钧让马儿稍稍上前,离湖畔更近。时然突然想起午睡时做的梦,心里慌乱起来。
“你喜欢鱼吗?”时然小声问他。
贺钧没有回答,只是看着他。
时然顿了顿,才说:“你都救了一条鱼,为什么不能继续养了呢,为什么要把它扔进河里。”
贺钧让他侧过身看着自己,“然然,你想说什么?”
时然垂着眼睫,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了。他沉默了一会,才摇摇头,“没什么。”
“然然,”贺钧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摸了摸他的头发,“不要不开心。”
“贺钧哥哥。”时然叫他一声,好像做了什么很重要的决定。
一瞬间,贺钧似乎魔怔了,脑海里不断有个声音在催他,让他把时然压在马上亲吻。
那声音穿过平原山川,响彻他全身每个细胞,贺钧不想抗拒,他听进去了。他很清楚,自己已经把心里所有东西都给了眼前人,现在只差外现于行动。
时然莫名有些紧张,又乖乖叫了一声‘贺钧哥哥’,贺钧正要动作,手机就响了起来。
两人均愣住了,贺钧本不想理会,只是铃声一直不停,在这空旷的湖边实在烦人。
时然疑惑的看他,像是无声的问他为什么不接。贺钧不得已接起,本意是接听后迅速挂断,对方的消息却直接阻断了他想要接着做的事。
“贺先生,孟先生从马上摔下来了。”
第11章
孟亦这一摔有马场安全员的及时挽救,说重也不重。
贺钧单独开车将孟亦送往医院,其他几人留在山庄继续。
用过晚膳,山庄负责人带他们去明月湾泡温泉。脱衣下水的活动时然定是不会参加,他只好以累为由拒绝了几人的邀请,独自待在房间里。
夏夜蝉鸣空桑林,时然就着窗外的声音想钢琴谱,但很快思绪便转回下午的湖畔前,他刚刚鼓起勇气想要问问贺钧对他是个什么想法,可贺钧想跟他说什么呢,如果没被打断的话,一切是不是都不太一样了呢。可是没有如果,很快现实就证明给他看了,贺钧对孟亦,也是很在乎,很特别的。
时然把头蒙进被子里,强迫自己不要再想了。
九点还没到,他想给贺钧发个消息问问情况,又怕他们正在忙会造成打扰,斟酌了一会,恰好纪田田给他发来消息,时然这才想起中午说过给她拍照片的,没想到忘了。
纪田田给他回了两个斜眼笑,“啊哦,忘记了说明玩得很投入很开心是不是!”
时然勉强的笑了笑,输入:是的。
两人又聊了许久才互道晚安,时然放下手机,想着明天再跟贺钧联系,他换了大灯准备休息,门铃却响了起来。
猫眼里只有一个穿着西服的中年男人,时然想了想,只把门打开了一点。
“请问有什么事?”
“您是时然先生吗?”对方问。
时然见他客气温和,稍稍放下心来,“是。”
那人对他笑了笑,“时先生,贺先生让我来接您回家,车已经在楼下等着,您看您现在方便收拾一下行李吗?”
时然皱了皱眉,疑惑道:“贺钧?他不是……”
对方立刻接了话:“对了,贺先生还说了,只能告诉您是接您回贺家,如果您现在打电话问他是什么事,他不会说的,直到等您去到。”
时然想到了下午的事和欲言又止的贺钧,便问他:“是回贺家?那和他一起的那位先生呢?”
“时先生,我只负责开车接您,贺先生怎么会跟我说别的事呢。”
“那行吧,你等我一会。”时然犹豫着点头。
山风凉,黑色轿车在淡月薄云下疾驰。
“司机先生,可以开慢一些吗,盘山路太危险了。”时然看着窗外飞速闪过的残影,莫名有些不安。
“司机先生?”时然又叫了一声,对方充耳不闻,车速却越来越快。
时然突然意识到不对劲了,“你不是贺钧叫来的,那你是谁?谁让你来的?你要带我去哪?”
对方还是不理会,时然揪住了他的衣服要去抢方向盘和钥匙,车头偏移,司机猛打方向盘,堪堪避过两辆对向行驶的来车之后时然不敢再乱动他,只能试图说劝。
“师傅,谁让你来的,我出三倍价钱给你,换工作换身份要什么都可以,我们停车吧。”时然诚恳道。
司机突然苦笑一声,时然看清了他的侧面才发现他长得十分沧桑,不同于平日里他见接触的哪些司机,而像长年在社会最底层摸爬滚打的人。
时然刚想开口,司机却猛砸了一下方向盘,时然怕他冲动,赶紧坐好。
司机笑得狰狞,“我一辈子想要钱要不到,现在你才说要给我?!太可笑了!小公子,这已经不是钱的事了,是有人要拿你的命换我妻儿的命啊!”
时然瞪大了眼睛,他以为只是单纯的绑架敲诈勒索,没想到竟然有人要置他于死地,从美国回来半年都不到,何曾得罪过人。
错愕过后,时然假意用认命的语气向司机劝说,司机好似认定了结局,絮絮叨叨的对他说起了自己失败的一生。
时然随意搭着话,余光观察着车里车外的情况。太过危急,他反倒镇定了,司机是带着与他同归于尽的想法来的,他便也让自己做好了无法生还的心里准备。
时然看了看仪表盘,车门没被锁死,又庆幸自己一开始选了坐在后座,副驾驶位,他只喜欢在贺钧开车时坐。
他暗暗取出手机,在联系人名单滑了两遍,最后还是停在了纪田田的号码上。
司机已经从工作说到了妻子,情绪渐渐激动,并未注意到时然的小动作。时然捏紧了手机,脸上扯出一个惨淡的笑,坠崖是绝对的尸骨无存,他没得选择了。
路上车不多,偶尔一两辆,但都是速度极快的客车货车。时然盯着对面驶来的货车,眼看车距只有十米不到,迅速拽过司机的手猛打方向盘,让车子往货车方向撞去,司机一时没反应到他会这样,立刻本能地踩了刹车,时然便趁着这车速骤减的一瞬打开车门用书包护着头滚了出去。
时然彻底失去意识前看到的便是暗沉的天幕和两车猛烈相撞燃起的火花,他的手机掉在不远处,界面还停留在与纪田田的短信对话框,他的消息终于显示已发送成功――棋山高速,救我,瞒着贺钧。
*
此后夜更长。时然醒来,有人急急忙忙地抓着他的手,也有熟悉的声音在对他说话,可他什么也看不到。
“小然,你,你……”纪田田看着他缠了纱布的脑袋和眼睛,心疼得直落泪。
“田田姐?”他好像太久没有说话,声音喑哑,“我在哪?可以开灯吗?这里……好黑。”
纪田田控制不住的哭出声来,“小然,你在医院……”
她埋进庄劲怀里,泣不成声,庄劲拍拍她的背,才接着她的话说:“小然,你出事了,记得吗?”
时然轻轻点头,努力循着他声音的方向。
庄劲接着说:“田田没告诉其他人。还有,你身上伤得不重,但轻微脑震荡让视神经被压迫,暂时看不到了。”
时然好像很难听懂中文了,许久,他才缓缓伸手碰了碰自己的眼睛,隔着厚厚的纱布,他什么也感觉不到。
“只是暂时的吗?”
“小然,通过手术治疗,有恢复的几率。”庄劲说。
“几率很小,对吗?”时然突然紧张起来,又问,“这里是哪里?”
“嗯,但还是有希望的,我们帮你联系国外的医生好不好?”纪田田帮他揉着被针扎得青肿的手背。
时然愣了一会,才说:“这里不能动手术吗?”
“这是我爷爷的私人医院,医生说你的,你的眼睛,他们没办法。你让瞒着贺钧,我们只能把你带来这里。小然,你昏迷了三天,贺钧也找了你三天,动静很大,连你爸爸也知道你不见了,我和庄劲可以帮你隐藏,但你以后打算怎么办。”纪田田又给他喂了水,看到他这么平静的样子,心疼死了。
时然一下子明白了,希望是有的,只是小得可以忽略不计。
他沉默了许久,握住了纪田田的手,下定决心道,“永远也别告诉贺钧,就当你们也不知道我在哪。至于我爸爸,明天我跟他电话联系吧,也别让他来。我,我不想做手术,我会很快适应的,可以帮我找一个护工吗?”
他才说完,手背上就感受到几点凉意,纪田田止不住的流泪,“小然……别这样……别这样……”
庄劲帮她擦了擦泪,又对时然说:“小然,你先别那么快做决定,再好好考虑考虑,你不想告诉别人,那我们就帮你瞒着,你不想让你爸知道,我们也可以帮你联系最好的医生,费用的问题不用担心。”
时然抿着嘴没有答应,只是岔开了话题,“庄哥,可以帮我把住在君町那位朋友接过来吗?他是我在美国的主治医生之一,他可以照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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