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陆迟放慢速度,装作不在意的模样。
“今日是去洞阳湖吗?”他生硬地转换话题。
谢岚南应了一声,从床上下来,他的衣襟也半散,露出里面堪称细腻的肌理。他没有介意陆迟的目光,随手拿了一件衣裳。
陆迟想,这才是正常的反应,他之前的反应太过。果然,有了不一样的心思,连自己都变得不像自己。
今日的天气出奇的好,晴光万里,可洞阳湖的游船却不多,只有三三两两的船只泛舟在波上。陆迟感到奇怪,按理说,这样的天气正是出游的好时机,洞阳湖又是远近闻名的景点,船不应这么少。
可看到身边的谢岚南,他忽然明白了。
圣人出游,理应清静。
他们上了一艘画船,画船中的歌女在轻薄的绿纱后朝他们盈盈行礼,身段如柳枝般柔软。船工已经开始摇橹,碧水泛起一层层清波涟漪。
画船从飞絮的柳枝中行出,点点柳絮落在船舫上,歌女怀抱琵琶,素手拨弄了几下,一串琵琶音就此流泄而出,音色幽幽。她伴着琵琶,低吟浅唱,唱腔婉转,有一种东源国吴侬软语的味道。
陆迟在煮茶,茶香袅袅地从紫砂茶壶中溢出。谢岚南坐在他身边,月白色的广袖蜿蜒逶迤于地。陆迟看着茶壶下摇曳的火苗,道:“我若是煮得不好,可别怪我。”
“怎会不好?”你的全部,都是好的。
“我学艺不精,怕煮坏了。”陆迟于茶一道,着实没用什么心思。上了画舫后见有茶具,便起了附庸风雅的心思,手痒痒地开始煮茶,煮上后才后悔,如果煮得不好,怕是丢人。
“无碍。”谢岚南道。
绿纱后,歌女一曲唱罢,她的歌声停歇了一会,琵琶声又响,这次换了个缠绵的曲调。
陆迟站起来,湖上的风吹得他的袍带飞扬起来。湖上的秀丽的风景在他眼中一览无余,他笑道:“如果不是知道这是洞阳湖,还以为到了江南的水乡。”
东源南柯与北乌西泽分江而治,俗话里的江南水乡便指的是东源。
“若你想去,也未尝不可。”
陆迟笑道:“我说笑,你别当真。”东源虽未像北乌一样,有兵败夺疆的深仇大恨,但与西泽的交情也不算好。况且在这个时代,出行也极为不方便。
茶煮好了,陆迟将青瓷的茶盏洗净,微微带了铁锈红的茶水从紫砂壶中倒入茶盏。茶盏白净,茶水澄澈,单看卖相是过关了。
谢岚南轻呷一口,点头道好。
“你也别蒙我。”陆迟随之喝了一口,回味后才道,“只是一般,称不上好。”
“你煮的,就是好的。”谢岚南道,他的眸光干净,似这洞阳湖碧波荡漾的湖水,说不出的诚挚,陆迟快被他骗进去了。
他拍了拍谢岚南的肩,笑:“就爱唬我。”
湖上多风,画船里的绿纱被吹得飘飘荡荡,忽而又一阵大风,歌女面前的绿纱被吹起大半,显露出她窈窕的身姿。
陆迟也不知怎的,忽然向歌女问道:“听姑娘的口音,可是东源人士?”
谢岚南的眼沉了沉,他侧头看着陆迟,先前轻松的表情荡然无存。
我在这里,为什么要去看别的人。
琵琶声停住,歌女抱着琵琶,柔柔地下跪,轻声曼语应道:“小女原是东源人,因战乱辗转流落到源奚镇,在此卖唱为生。”
陆迟点点头,不再多问。
此时船身忽然剧烈一晃,船公没撑住木桨,船上的人站立不稳,跌坐在地,尤其是那歌女,踉跄两下后,竟一下扑倒河中去。
陆迟见有人落水,没想那么多,将身上的外袍一脱,跳水救人。谢岚南站在船上,手里只剩下陆迟的外袍,他想拉,没有拉住。
“你跳下去了,我呢?”他攥紧了手上陆迟的袍子,力道大得几乎要撕裂这件袍子。
陆迟会水,他看到歌女的衣衫在湖水中张扬,他浮上湖面深吸一口气,又继续潜下去。因这时间太短,所以他没有见到立在船上的谢岚南,眼里红得几欲出血。
他抱住歌女,落水的人求生意识强烈,会死死地拽住身旁的东西,所以她拽住了谢岚南,力道极大,没有一丝一毫的松手。
陆迟被她这样拽着,差点和她一起沉入水中。他费劲地伸展四肢,才把歌女托到船上。自己也因此呛了好几口水。
四月的天气,还没到炎热的时候,湖水还是冰凉,陆迟上船时,才感受的沁骨的寒意渗入四肢百骸,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谢岚南将他脱下的外袍重新为他披上。
“请医者为这位姑娘看看。”即使哆嗦着,陆迟还没忘自己拼命救上来的人。
谢岚南圈着陆迟,陆迟体型偏,又下了水,衣衫都贴在身上,更显得清瘦。他圈着陆迟,更像是将他整个人抱在怀里。
“自是不会忘了这位姑娘的。”谢岚南的声音温柔,仿佛真对那位歌女上了心,“你自己也是,快换了衣裳,再喝碗姜汤,别得了风寒。”
“我才没那么容易得病。”陆迟笑了笑,认为自己身强体壮,不就下了回水,哪会生病。
谁承想,回到客栈就头晕眼花,一下子发起烧来。他躺在床上,意识模糊,只觉得有一个人一直在照顾他,为他擦拭,喂他喝药。
是谢岚南吧,没有缘由的,陆迟就认为照顾他的人是谢岚南。他模模糊糊地想,除了谢岚南,还有谁会这么温柔地对待他。
陆迟已经睡熟,没有再乱动弹。他生病时就像小孩一样,哼哼唧唧地动来动去,一点也不安分。谢岚南守在他床边,为他掖好被子。
侍从在他面前跪下,谢岚南看了侍从一眼,而后倾身在陆迟耳边低语。
“现在我要去见一见那个你不顾性命救上来的歌女。”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少儿不宜,三观不正,某随控制不了想要看病娇的心了,先打个预防针。看得时候请默念富强民主文明和谐。
第21章 第21章
她被人随意地扔在一个小屋子里,披头散发,衣服湿淋淋地挂在身上,脸上的表情哀然欲泣,我见犹怜。
奈何沥矖宫的人只是沉默地看了她一眼,随后走到屋外,房门咔擦一声被关上。
她打了个寒颤,那人的眼神让她觉得害怕,仿佛不是在看一个人,而是在看一样无生命的物体。迟来的寒冷开始从四肢蔓延,这屋子四面不见光,门一关上,更是彻头彻尾地暗下来,她双手抱膝,全身在发抖。
她对自己的姿色很有信心,当初在东源长安城,有多少人为了见她一面而豪掷千金。即使因为战乱流落西泽,她的姿色也是远近闻名。所以当有人出钱让她勾引画船上那个穿白衣的男人时,她认为这轻而易举。
她的姿容是美的,这毋庸置疑。否则,当她落水时,不是立刻就有人奋不顾身地去救她了吗?
只是现在,看着漆黑的四周,狭隘的空间,她忽然就动摇了,她真的可以让那人特殊对待吗?可到了如此境地,她只能不断地对自己说,她可以的。
那人再飘若嫡仙,他也是肉体凡胎,会动心,有最普通的□□。
不知过了多久,她又累又困又冷,瑟缩在一个角落里,想睡过去,但不断涌起的寒意始终将她逼得清醒。
门缓缓被打开,发出一声漫长的吱呀声,本是正常的开门声,因为被拉长了,就有一种说不出的刺耳感,嘶哑难听。
她动了一下,抬头,外面的阳光有些刺眼,险些让她睁不开眼。待眼睛稍稍适应过后,才看清了面前的人。
广袖深衣,衣襟上用银丝勾勒出繁复的花纹,他的眉间笼着一层冰雪似的寒意,仿佛就是九霄之上的仙人。她恍惚地想,便是那位西泽的圣人也不过如此吧。
她轻声地喊了一句大人,想要站起来,却没有力气,只能扶着墙慢慢地起来,身姿纤弱,柔弱地好似风中杨柳。
谢岚南在看她,从她那张秀美的脸再到纤弱的身姿,很慢地一点一点看下来。
她的身体倏忽间变得僵直,他的目光就像一把寒光凛凛的利刃,看她时就像在她身上处以极刑似的,险些保持不住柔弱的姿态。她往后瑟缩了一步。
“他在意你。”谢岚南终于开口,嗓音清冽。
她不明白他口中的他是谁。
“你落水了,他竟然跳下去救你。”他的眼睛眯了眯,“他从未对谁这样过,连我也没有。”虽然说着这种话,但谢岚南的声音没有起伏,仿佛在说一件不在意的事情。
“我很嫉妒。”
“大、大人……”恐惧一瞬间侵袭五感,她连话都说得打颤,心底在鼓噪着要逃,再不逃会没命的。
鳞片摩擦地面的声音无比清晰,她想要迈开的腿停下了,动作僵硬地往下看,红蛇的身体弯弯曲曲地盘在一起,仰起红得似血染的蛇头对她吐信子。她的腿一下子就软了,身体颓然地摊在地上,再也动不了分毫。
谢岚南的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小巧精致的匕首,他蹲下来,将匕首脱鞘。
泛着寒光的刀刃贴上她的脸。
“你是如何让他在意你的?用这张脸?”他的手蓦地用力,刀刃在她脸上划开一个大口子,鲜血顿时涌了出来。
她凄厉地叫出来。
谢岚南不为所动,继续说下去:“还是用这双手。”到这里,他停了一下,忽然笑了,“我记得这双手也碰过他吧。”
那匕首朝她的手刺去,刀尖入肉的声音她竟然能听见,剧烈的痛感在之后终于袭上来,可太痛了,她喊都喊不出来,喉咙里只有呜呜的声音。
他的衣襟上沾了血,仿佛开了一朵朵妖异的花。
“或是这双眼,这声音。”
她的眼前血色一片,已经分不清身上哪处是不痛的。
“现在,你身上就没有他喜欢的了。”谢岚南的声音终于温柔了,“他不会再看你了。”
他心底疯狂的兽满足地长叹,不再躁动。
她吐出一口血,喉咙痛得连吸进去的空气碰到一点都会痛到发狂。他不是九霄之上的仙人,她流着泪,呜呜地发出断断续续的声音,他是地狱里窥伺的罗刹!
门口的侍卫等到里面的人彻底没了声响才走进去,狭小的空间里到处都是血液四溅的痕迹,普通人只消一眼便会觉得压抑窒息,但他却熟练冷静地收拾尸体,像是做了许多回那样。
陆迟睡了一晚,醒来时还是觉得头昏昏沉沉的,他转过头,模糊地看见有人在他身旁。
“谢岚南?”陆迟喃喃地开口。
那人靠过来,发丝落在他脸上,有些痒。
“我在。”谢岚南回道,声音低且柔。
或许是发着烧,意识未清楚,陆迟的手动了动,似乎想抓什么,谢岚南握住了他的手。他瘪了瘪嘴,想也没想地说出一句:“难受。”因为生病,他的声音虚弱了很多。
谢岚南握着陆迟的手顿时紧了一下,继而道:“喝了药就不难受了。”
话音刚落下,侍从便端着药走进来。褐色的药汁装在白净的瓷碗中,还徐徐冒着热气。谢岚南拿起碗,一勺一勺地喂陆迟。
陆迟跟着谢岚南的动作喝药,模样十分乖巧。喝完了一碗药,他扶着陆迟躺下,“再睡一觉就好了。”
他想松手给陆迟盖被,可陆迟却紧紧不放。
“我在这里,一直在。”谢岚南温言道,眼中是浓得化不开的温柔宠溺,看上一眼就要溺毙在其中,“谁也不能把你抢走。”
陆迟勉强地理解其中的意思,微微点了点头。
他扬唇,弯出一个清浅的弧度。
在将要睡去时,陆迟想起他一直忘记的事。
“那个歌女……”
谢岚南仍是笑着,轻言道:“她很好。”
陆迟放下心,终于不再抵抗睡意。
他这一病就在源奚镇耽搁了两天,或许是不常生病的缘故,这次的风寒显得来势汹汹。在床上躺了两天,陆迟觉得全身上下都不对劲,难受得很。他一天无数次想爬起来,又无数次被谢岚南按下去。
这家伙总是认为床才是他应呆的地方。
陆迟杠不过他,事实上,每次他想吵,只要谢岚南一露出委屈的神色,他就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想吵的心思瞬间灰飞烟灭。
第二天晚上,谢岚南终于有事出去,不在他眼皮子底下盯着他时,陆迟撒了欢似地离开床,想去外面走走。
走了没几步,他转头,无奈地看着后面跟来的人:“我去外边走走,离客栈不远,不需要一直跟着我吧。”
一片寂寂的沉默。
陆迟叹气,也不管他们。
他漫无目的,只是随意走着,就走到了洞阳湖。夜晚的洞阳湖比之白日更添了一份妩媚,湖上的画舫在船头点了几盏红灯,伴着缠绵多情的丝竹乐,悠悠地漂在湖面上。
不远处锣鼓喧天,陆迟信步走过去,发现洞阳湖边竟然搭了个戏台子,几个脸上涂了厚重油彩的戏子拿着特制的刀剑在演打戏。台下的观众时不时叫好,更有甚者,看到激动处,使劲地往台上扔铜钱。
铜板声零零当当,在如此喧嚣的环境中,居然清晰可闻。
陆迟驻足看了一会,他对戏曲不敢兴趣,只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看了会表演。一阵锣鼓声过后,演打戏的戏子踩着步伐下了戏台。陆迟也准备转身离去,一阵悠扬的二胡声响起。
一个女声婉转地念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他顿住脚步,后面的唱词分辨不出来,但这一句,却奇异地听清楚了。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他在心里反复地念这句话,似乎要把这句话掰开揉碎细嚼出每个字的意思。可陆迟最后也只是叹息地摇摇头,往客栈的方向走了。
回到客栈,他发现在大厅的人很多,约莫有数十个人,围着一个须发皆白老者。老者捻着胡须,在说书,说到精彩处,面色会微微发红,衬得他的胡须更显得雪白。
陆迟在后面站了一会,听他说得有趣,也拉来一条椅子,坐下细听。
老者说得都是有关西泽的奇闻异事,间或穿插了其他三国的趣事,说得娓娓动听,生动有趣。一段讲完,陆迟也和其他客人一样,拍手叫好。老者身边的童子捧着木匣走到听书人的面前,陆迟掏出一块碎银,大方地给了。
14/19 首页 上一页 12 13 14 15 16 1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