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三人看着狐仙所说的仙人专用座,想的估计也和我差不多,但那三人知情识趣的没问出口,只那为首的老者恭敬的对着空无一人的几案作了一揖后,才问狐仙道:“仙人可已来到?”
“没。”狐仙撩了撩头发,让那三人暂且坐下,她自己则拎着矮凳坐到了红布前。狐仙盘起二郎腿,托着腮跟那三人道:“仙人喜欢夜间到访,现在,为时尚早。”
那三人闻言不再发问,各找了矮凳坐在距几案不远的地方。
三人一狐坐在堂屋中等仙人到访,几人间的气氛倒也算得上活泛。狐仙主讲,那几人主听。狐仙讲的是仙人显灵的事迹,让那几人听的一愣一愣的。
狐仙一直从日头高悬讲到日头西偏,斜阳欲落,狐仙家的采光又不好,日头一偏,狐仙家即浸到了半昏半明之中。狐仙许是仗着自己夜视良好的种族优势,既不点灯也不燃蜡,还从那滔滔不绝的讲述着种种异事,可那三个凡人对着这种昏沉的光线便有些接受不能了。三人维持着先前的姿势朝着狐仙看去,但那眼神,怎么看都有些失焦。
老者赶在狐仙说话的间隙,拐着弯的问狐仙能否再请一次仙人。狐仙也没推脱,她起身按着老者所求,又祝祷了一遍。我瞧着那与之前相差无几的流程,扯过樘哥的手,以指代笔,从樘哥的手上划拉。
我想写句话问问樘哥,问他觉着仙人这次会不会显灵,可我从那正儿八经的写字,樘哥却不正儿八经的接收。一个“仙”字写了三遍,每每是在写到最后两画时,樘哥便把手一握,将我写字的那根指头攥在手里。偏头去瞪他,他又极无辜的对我做口型,跟我说痒。
写的不行便换成说的,我翻来覆去的把想问的话对着樘哥说了几遍,樘哥的反应都是指着眼角摆手示意他看不懂。做完手势还不算,樘哥还从那一字一顿的对我做口型,让我说慢点儿。我顺着樘哥的意思把语速放慢,整个人和卡了带的磁带似的,磨磨唧唧的卡在一个字上。樘哥满意的点点头,随后,就贴了上来。
……讲真,你要是想打个啵直说不就行了。
……当然,直说我也不会同意就是了。
红布虽被施了障眼法,却不能隔绝声音。我推着牛皮糖附体的樘哥直往外怼,既不敢用力喘息也不敢有什么太过剧烈的动作,总体感觉,就是快被亲缺氧了。
樘哥促狭的朝我眨眨眼,一双手也不老实的抓着我的手从上面匆匆写过。
——满足了?
……我特么什么时候暗示你我欲求不满了?
09
好在是没让我再纳闷多久,狐仙请的仙人,到了。
最初仅是几声几不可闻的嗡鸣,嗡鸣一出,还在与那三人交谈的狐仙登即收了声。三人一狐屏气凝神的听着陡然响起的嗡鸣,我在内室中,支棱着耳朵,觉着那不住的嗡鸣,听着倒像是有只巨蛾在扑闪翅膀。
嗡名声抬高了几息后,忽又猛然降了下来。我听着时断时续的嗡鸣声,直往堂屋那抻着脖子,想听的更清楚些时,几案处,突就炸起了一声巨石落地般的巨响。
那三人被巨响惊的低呼出声,坐在离几案最近处的老者,更是抚了几下胸口,才缓了过来。狐仙走到几案旁,道:“差点吓煞人!”
几案上虽不见有人影,但却传出了笑声。笑声浑厚,又带着些年迈者独有的暗哑,听着,狐仙请来的仙人,该是个有些年纪的老头。
仙人显灵,老者立时向仙人说起了求药的事。仙人不等老者说完,即说出了那病人的病情,那三人听着仙人的讲述,全都连连称奇。我瞅着站在几案旁的狐仙,觉得有点儿不对劲儿。
仙人说完病人的病情,即说道:“你们所求之药,我已向观音大士求了来。”
也不等那三人问出药在何处,狐仙便径自撩开红布走进了内室。我瞅着熟练的把香灰包进一个纸包中的狐仙,心里的古怪更重了。
狐仙吹落纸包外沾上的香灰,拿着纸包出了内室。
“此药可治万病。”伴着仙人的话声,狐仙将那包香灰交予了老者。旁观了一切的我和樘哥面面相觑,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相同的内容。
——这莫不是个卖假药的骗子?
先前看着狐仙的走位我就感觉不太对,现在看着老神在在的站在几案旁一言不发,只旁观着那三人同仙人交谈的狐仙,我捋了捋思路,想起来一门技艺,腹语。所谓的仙人,有可能,只是狐仙整出来骗人的假把戏。
旁观者清当局者迷,老者收下纸包后,又恭敬的同那问话人问了仙人几个问题,等轮到那个面带苦相的中年人时,他犹豫了许久,才问道:“我,可还有望中举?”
仙人像前两次回答老者和问话人的问题时一样,没直接说可,也没直接说不可,而是文绉绉的掉了个书袋,给出个模棱两可的答案来。
“不经一番寒彻骨,哪得梅花扑鼻香。”
我听着这诗,没琢么出来仙人这话,到底是意味着可中还是不可中,但那中年人却琢么出来了。瞧着中年人面上的喜色,我猜着,中年人琢么出的答案,应是可中。
三人得了药,又问完了心中所惑,俱是心满意足的谢过了狐仙和仙人便要付钱走人。掏钱最麻利的,是那个和中年人差不多年岁的问话人,问话人一掏银子,中年人自也没好意思擎等着让别人拿钱。他紧跟着拿出钱袋,倒出些银钱想抢着付钱。问话人觑了眼中年人倒出的那星碎银,虽未说话,但他眼底的那分轻视却是无遮无掩流露出来。
中年人瞧见了问话人的目光,好容易生出的喜色顿时荡然无存,他强装出未曾察觉的样子,仍从那抢着付钱。最终,付钱的还是那个老者。老者在两人间和了几句稀泥,付完钱后他拍了拍面带尴尬的中年人,道:“今日之事,你可写进《聊斋志异》中。”
写进《聊斋志异》?那中年人,是蒲松龄?
第56章 农人
10
顾不得狐仙之前交代过的勿要出声, 我撩开红布,一嗓子蒲松龄就叫了出来。本已走至门口的中年人闻声回头,我看着中年人的反应, 明白那中年人, 果真就是蒲松龄。或者说,是《聊斋志异》世界中的蒲松龄。
我这一直呼蒲松龄的大名, 那老者看来的目光立时变的不太和善。我知道老者是在介意我这说得上是无礼的称呼,可, 蒲松龄的字, 是啥来着?
老者介意, 蒲松龄本人却没甚不悦,他朝我走进几步,问道:“不知小友是?”
——一个穿进你写的书里的人。
将真实答案咽回肚里, 我说了个旁的答案。
“我是王奕析,十分仰慕先生的才学。”
蒲松龄听到我报出的名字,微挑了下眉梢后,笑着摇摇头, 瞧着像是并不相信我说出的话。他摩挲着袖口想要说什么,却被那问话人截住了话头。
“天色已晚,再不起行, 怕是要回不去了。”
蒲松龄停下摩挲袖口的动作,手却仍放在袖边上。他回身看向问话人,道:“我与这位小友投缘的很,想再同他多聊几句。季文的药, 还要托振美和念东先生带回去。”
11
总而言之,我,就这样和蒲松龄巨巨面了个基。
12
和蒲松龄一同回到樘哥家时,天色已彻底昏黑下来。蒲松龄本只是想找个由头,好与问话人高振美分开而行,只没想到他借的这个由头,恰给了我强拉他回来的借口。蒲松龄不好直说他是拿我当了幌子,便只得顺着我的意去了樘哥家。
樘哥先去邻家借了酒又做了几个快手菜,这才勉勉强强的凑出来一桌酒菜。蒲松龄起先因着吃白食的缘故很是局促,他围在厨房外转了几圈,看着是想要帮把手。
蒲松龄的心意有了,手艺却没有。他空转几圈也没能找到他能帮上忙的地方,面上的神情便愈发局促起来。直至樘哥拿给蒲松龄块儿抹布,让蒲松龄帮着去擦桌子,蒲松龄才放松下来。
我瞄着堂屋中那张干干净净的桌子,觉着这画面,有点儿眼熟。
樘哥是不是也支使我去擦过一干二净的桌子?樘哥当初,也是为了让我放松下来?
樘哥似是看出了我的心思,他边将菜盘递给我边道,“不一样。”
什么不一样?樘哥说半句留半句,留下的那半句,直搔的我心痒痒。不一样……樘哥是在说,他当初那样做的目的,和我想的不一样?那樘哥为啥那么做,难不成真是如他当时所说,忘记自己曾擦过那张桌子?
灶台旁点着的灯盏中,蓦地响起了声哔啵声。我看着樘哥那在灯光的映照下更显柔和的笑意,忽就不想打破砂锅问到底了。我现在,只想问樘哥个俗套至极的问题。
“你是什么时候看上我的?”
樘哥随手往锅内倒了些油,早先刷锅时的水未干尽,油一入锅,顿时发出了一阵滋啦声。樘哥退开几步走离溅着油星的铁锅,也不看我,只道:“大概是在见到你之前。”
……嘴这么甜,怕不是偷抹了蜂蜜,我得检查检查。
13
樘哥的嘴没抹蜂蜜,但蒲松龄的眼睛,估计是要长针眼了。
好容易放开了些的蒲松龄,在撞见了我和樘哥的亲昵接触后,又缩回了原态。我看着坐在桌前闷着个头的蒲松龄,都替他感到为难了。从《黄九郎》一文最后的那段判词可以看出,蒲松龄,该是个恐同人员。现下让他和两个基佬同坐一桌,别说是吃饭了,我估么着,他连喘气儿都不自在。
我臆想中喘气儿都不自在的蒲松龄,在静了片刻后,复又抬起头,道:“此途,甚是艰辛,两位还是不要沉迷为好。”
蒲松龄憋了半天,憋出来句极为温和的劝说之语。我见蒲松龄只说了这么一句就没了下文,提着的那口气,好算是放了下来。判词中写的诸如“断袖分桃,难免掩鼻之丑”的语句我还记得门清,蒲松龄万一真说出来那种话,今晚,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收场。
好在,蒲松龄既没有口出恶言,也没有再把恐同的话题继续下去。
撇去恐同这点不提,蒲松龄,其实是个极好相处的人。言语有度,行为有礼,时不时的还能抖个段子出来供人一乐。蒲松龄,不像那些久浸在书文典籍中的文人一般,带着些迂腐清高,倒是多了几分平易近人之感。
最初的尴尬一过,饭局上的气氛又活跃起来。我看着几杯小酒下肚,面上染上醉意的蒲松龄,绕着圈的,把话题引到了我关心的事情上来。
蒲松龄听我谈起《聊斋志异》,眯着眼睛摆了摆手,慨叹了句惭愧后,话锋一转,脸上又带上了得色。“可算是得意之作。”
蒲松龄三言两语的带过了他写《聊斋志异》的初衷和《聊斋志异》所写的大体内容,说到《聊斋志异》的序文时,反倒是多说了几句。蒲松龄这么一说,我也弄明白了听着耳熟的念东先生到底是谁——念东先生,正是推文小能手高珩。
蒲松龄拿起筷子举了半天,终还是放下筷子,又啜了口水酒。蒲松龄喝完嘶了一声,声音低到像是在自言自语般的说道:“念东先生说,过些时日,要将《聊斋志异》的初稿带进宫中。”
自己的书稿明明要被拿进宫中传阅,蒲松龄的神情,却不见得有多愉悦。比之愉悦,蒲松龄的面上,反是忧虑的神色更多些。我看着蒲松龄耷拉下来的眼皮,也不难想出蒲松龄在担忧些什么。
《聊斋志异》是什么时候火起来的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世人对蒲松龄所写的《聊斋志异》的态度,多半是不理解。单从白日间,与蒲松龄说话时,颇有些趾高气扬的高振美的话中,便可窥得一二。蒲松龄专于创作《聊斋志异》的行为,在大多数人看来,就是不务正业。
高珩的推文行动,能否将《聊斋志异》推火我不清楚,便也不好多说。从头至尾也没和蒲松龄说过几句话的樘哥,却问了个问题。
“先生写书,是为了扬名天下?”
蒲松龄闻言愣了愣,思忖了片瞬后,低垂的眼皮忽又抬高了些。蒲松龄的眼神晶亮了许多,用文艺范儿的说法来说,便是“眸中迸出了对理想的无尽追求”。
一扫之前的阴郁,蒲松龄敲了下桌子,道:“我写《聊斋志异》,便是为了书出心中所想,无所谓扬名不扬名。”郁气一除,蒲松龄脸上的苦色也不再那么明显。蒲松龄拿起筷子握在手中,看他拿筷的姿势,不像是握筷,更像是执着支舔足了墨的笔,似在下一刻,蒲松龄便要挥毫一番。
樘哥与我对视一眼,都没再多说什么。
此刻,蒲松龄能够解开心中郁结,兴致盎然的去追求所好。但等蒲松龄再被俗世束缚时,他的追求,于他而言,带来的,便不仅是一味地欢欣了。所好,有时恰恰是痛楚的来源。人,若是没有所好,活的或许会更轻松一些。
但……
我瞅着自觉失仪,不自然的将筷子从半空中转了个弯儿,夹向离他最近的一盘菜的蒲松龄,又觉着,人若是没了所好,自也就不会懂得,所好带来的极致欢愉。
偷瞥了眼给蒲松龄添酒的樘哥,我觉着,我的所好,就是樘哥。
蒲松龄被樘哥的话一点,算是彻底的将他对《聊斋志异》那半遮半掩的态度掀了去。《聊斋志异》,确如蒲松龄先前所说,是他的得意之作。
也不用我带话题,蒲松龄自觉的就说起了《聊斋志异》中的具体内容。《聊斋志异》中有小五百个故事,我看蒲松龄的意思,是要挨个的跟我和樘哥把这些故事捋一遍。且不说蒲松龄能不能记全这些个故事,就说蒲松龄单说那些他记住的内容,也不是一晚上能说完的。
等蒲松龄不顾夜色深沉,讲完一个女尸半夜诈尸接连杀了三人,又对剩下的那个活口穷追不舍的故事后,我连忙止住了蒲松龄,不想再接着听蒲松龄讲鬼故事。
给蒲松龄夹了筷子菜,我变着花的问道:“先生写的异事,都是些与鬼怪相关的事情?”
“也不尽然,也有写人间奇闻的文章。”蒲松龄说罢看了我一眼,接着道:“说来也巧,其中一篇的人物,恰与小友你同名。”
和我同名?
蒲松龄将《人妖》篇给我讲了一遍,我听着通篇出现的所有人名,实在是没从里面听出个王奕析来。蒲松龄讲完捋了捋胡子,跟我解释道:“这里面的王二喜,本名当为王奕析。王二喜,不过是他的化名。”
王二喜的真名,是王奕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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