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虹这么一搅合,姜轲本来好好的心情陡然跌落不少,连宗锴都感觉出来了。
“没事儿吧?”
“……没有啊。”
“你有点儿心不在焉。”宗锴指了指他装回手机后插在裤兜里一直没拿出来的右手,“有事儿的话就去忙,我自己回去就行。”
“没事儿,我妈的电话。”
宗锴愣了一下,心想姜轲怎么这么多年对父母的不耐烦态度还是一点也没变。不过别人家的家务事他也不好多嘴,再说他自己对母亲的敷衍和阳奉阴违,比姜轲表面上的不耐烦又能好多少,八成是还不如他孝顺。
两个人一下都沉默了。姜轲觉得过意不去,好好的气氛给一通电话毁了。一出电梯,他扫见一楼大堂角落有个抓娃娃机,拉着宗锴就去了,摩拳擦掌地非要抓那个最丑的娃娃。结果投了六次币都不行。
“让我试试吧。”宗锴最后试了一次,没想到一下就成功了。
“给,是这个吧?”
宗锴把抓出来的娃娃递给姜轲,脸上的笑容不知怎么竟让姜轲觉得有种宠溺之色。
姜轲接过来的时候,心口突然冒出股说不出来的滋味,像是一股压抑了很久的感觉被重新触动了,他莫名其妙地有点想哭。
可一个二十几岁的大小伙子因为抓个娃娃哭,简直能让人笑掉大牙。他使劲睁着眼睛,以期这股劲儿赶紧缓过去,千万别让宗锴看出来。
也不知道宗锴是真没看出来,还是看出来了装不知道,总之他什么也没说。
姜轲回到家匆匆冲了个澡就躺下了,可又睡不着。他把那个丑娃娃翻出来,盯着看了一会儿,越看心里越乱。
第18章 第十八章
姜轲的亲爸是在他不到三岁时病故的。所以不管他再怎样费劲脑筋,能想出来的父亲形象,也总是他的继父。
秦虹正式改嫁到城里那年,姜轲刚好到了上学的年纪。按说他应该庆幸姜从军是城里人,不然他会跟他的表亲兄弟姐妹一样,从小在乡下长大,不到二十岁就又继承了父辈们结婚生子的代代循环。可他庆幸不起来。因为自从母亲改嫁,他就成了名副其实的“拖油瓶”。
其实平心而论,姜从军待他们母子不错。在他们那个小城市,几个男人能忍受无后?就冲这点,姜轲也应该觉得他不错。
姜轲只是觉得他妈命是真不好。第一任丈夫查出绝症的时候,儿子还不到两岁,公婆也前后过世,熬了一年半,除了一屁股债什么也没剩下。她一个乡下女人,没房没地没文凭,娘家回不去,又带着个孩子,唯一的出路就是改嫁。
可带着孩子本就不好改嫁,何况还是个儿子。秦虹人是长得水灵,可人家一看拉扯个男孩儿,纠结一番之后大多还是不愿意给自己添累赘。就连姜从军也比她大了十多岁,娶她时是个快四十的老光棍。
秦虹性子软,又生在一个特别重男轻女的家庭,还在娘家时就是夹在两个男孩儿中间那个干活儿最多、却最不受待见的二丫头。她习惯了逆来顺受的日子,本以为嫁进城里总算能有个好归宿了,偏偏又生不出孩子。她觉得愧对姜从军,连带着姜轲这个外来的种在家里也越发矮人一头。
人有时候很奇怪,越是痛苦的回忆越是忘不了。快乐可能转瞬就不记得了,痛苦却不行。明明没有怎样认真回想过,可就是一直记得。
姜轲到现在都记得特别清楚,八岁那年春节,因为期末考试成绩好得了奖状,姜从军兑现承诺给他买了个玩具汽车,放了电池会跑的那种,还能遥控方向。就这个玩具自从拿回家来,被奶奶不知唠叨了多久,只要见到姜轲玩就念叨:“哦呦,真是穷大方,花钱都花不到对的人身上!”
姜轲自打记事以来,一直跟母亲生活在温饱线边缘。这是他得到过的最贵重的玩具,所以他也顾不上奶奶的冷嘲热讽,对新玩具简直是爱不释手,恨不得睡觉都抱着。
没想到过了几天,继父弟弟一家来串门,这玩具骑车被堂弟看见了,哭着喊着要玩。姜轲不想借给他,可母亲简直是习惯了自身利益随时被人剥夺的命运,顺带连儿子那份也一并拱手相让,在旁边和事佬地说:“给弟弟玩一会儿,看这哭的。”
姜轲又看看姜从军。姜从军也好脾气地抬了抬手。姜轲只好一脸委屈不舍地把.玩具交了出去。一整个下午,他都跟进跟出地跟在表弟屁股后面,生怕他把自己最喜欢的玩具弄坏了。可没想到晚上要走的时候,那倒霉孩子死活不肯把.玩具还回来,谁去要都不行,抱着不撒手,谁抢咬谁。
“你还给我!这是我的!”姜轲见状也急了,回头找秦虹,“妈妈,你让他还给我!”
秦虹过去好声劝了几句,见不管用,只好折回来跟自己儿子打商量:“要不就给弟弟玩几天?”
“不行!凭什么!”
姜轲继续去抢,堂弟嚎啕大哭。婶婶一边过去护犊子一边话里有话地替自己孩子叫屈:“可了不得了这孩子!小小年纪手就这么狠,看把我们孩子打的!都肿了!”
她这么一嚷嚷,老太太自然不干了,可又不好在人前偏得太明显,只在一边指桑骂槐地甩了句闲话:“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我们老姜家可养不出这种小气鬼。”
“压根就不是一个姓,你对他再好,人家都不一定拿你当一家人。”小姑子在旁边添油加醋。
老太太又说:“咱是没这好命啊,该干的干不了,又一点儿亏不能吃,好事儿都给她一个人占完了。”
秦虹看了一眼闷声坐在角落里的丈夫,心里明白这是老太太又在拐弯抹角地嘲讽她不能生孩子。她既觉得面子挂不住又心虚不敢言,同时也怕姜轲真把人家孩子打坏了,赶紧过去把儿子拉开,装模作样地掴了他后背一巴掌,厉声数落道:“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儿!”
“他抢我东西,凭什么不还给我?”
姜轲又气又委屈,说着话还要去抢。秦虹看着也心疼,可还是上前把他拽住了,好声好气地劝了一句:“听话,别闹了。”
“我不!”姜轲一个八岁的孩子,哪里看得懂大人的眼色,更不会懂母亲这时候的无奈。
秦虹一着急直接把儿子拽到了大门口,打开门作势要把他扔出去,吓唬道:“你听不听话?再不听话不要你了!”
姜轲给噎了一下,杵在门口梗着脖子瞪他妈,眼里含.着泪,也不知道是因为没了玩具气的,还是被他妈这句话说得委屈了。应该两者都有。
“瞎说什么呢!”姜从军半天没说话,这会儿倒是把姜轲拉到了自己身边,数落了自己媳妇儿一句。
可他毕竟是个大男人,真跟个小屁孩儿过不去也不像话,只好拿软话哄了姜轲几句,说过几天一定给他要回来,要不回来就再给他买个新的。结果正月都过了,姜轲的玩具也没要回来,更别提新的了,这件事就这样不了了之。
对于大人而言,这不过是个不值一提的小插曲。可对于那时的姜轲来说,这是天大的委屈。他满心觉得大人们就是骗子,全都说话不算话,全都欺负他。
再后来,相似的场景在姜家上演了很多次。那时候秦虹和姜从军都在工厂上班,由于是倒班制,经常吃饭的时间不在家。老太太的二闺女刚巧离了婚,带着孩子住在娘家。两个男孩儿年岁相仿,饭量也不相上下,可只要秦虹跟姜从军不在家,姜轲的饭碗里总比人家少一个鸡腿或是排骨,饭后水果或者零食也往往没有他的份。
从最初的委屈到渐渐麻木,姜轲已经懒得计较这些显而易见的不公平。他从没跟母亲说过这些,因为说了也没用。母亲只会让他别计较。现在他能明白母亲当时的苦衷,可那时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他只觉得这个家里根本没人在乎他。
所以,当他在家长会上看见本就集各科老师喜欢的宗锴,还有那样一位年轻漂亮又看上去永远支持自己儿子的母亲时,便条件反射地不喜欢他。现在他知道这叫嫉妒,可十四岁的他还没有这样明确的意识。
他记得有一次,宗锴用来听英语听力的随身听摆在课桌上没收。他趁宗锴去厕所的工夫藏了起来。宗锴回来以后找了好久,死活找不到,急了一脑门子的汗。
他跟其他几个知情的同学在一边儿看得乐不可支。可后来当别人依样恶作剧时,他心里又莫名其妙地觉得不痛快,甚至不惜跟那人抬了半天杠,把宗锴的东西拿了回来,没好气地丢还给他。
当时他完全不能懂得这个行为的缘由,今天抽冷子再回忆起这些,姜轲忽然有点明白了。对于宗锴,他或许一直是很矛盾的心情,既觉得他好端端被欺负有些可怜,又对他这样逆来顺受的模样感到生气。
他忽然想,如果在最初的试探中宗锴反抗了,他还会捉弄欺负他么?大概是不会的。他从来不是个暴力的孩子。他所有的心情——包括内疚和烦躁——不过都是在跟自己较劲。
他无处发泄,选错了途径,最终牵扯了宗锴。
现在想想,这不就是他看待小时候的自己的心情么?又或者,这是他看待母亲的心情。说到底,真正让他情绪波动的对象从来就不是宗锴。“寄人篱下”的母子俩才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宗锴不过是在被捉弄的同时,无意识地“摆.弄”了几下他的情绪。
姜轲的思绪越飘越远,等回过神来时才发觉自己的脸有些凉意。他一愣,难道自己哭了?
他抬手错了搓脸,拿起手机没话找话地给宗锴发了条消息:谢谢你的娃娃。
不知道为什么,现在他特别想跟宗锴说说话,明明分开还不到两个小时。
隔了一会儿,宗锴回道:挺像你的。
姜轲看着这几个字,愣了一愣才明白,问他:它这么丑,怎么会像我?
宗锴说:它一脸不高兴的样子很像你。
姜轲对着手机撇了撇嘴,不承认道:我这么乐呵,哪像不高兴的?
这次隔了好一会儿,宗锴回道:不高兴没什么不好,有不高兴的时候,才能在高兴的时候特别高兴。
姜轲把这话来回读了好几遍,随后笑了。他想,宗锴怎么这么能安慰他呢?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主要是姜轲的回忆~~
第19章 第十九章
这天下午姜轲办完事回到公司,刚进门就见迎面跑过来两个员工,一脸紧张地跟他报告刚才有质监的人来过。
姜轲心里一紧,“干吗来的?”
其中一个专门负责零售业务的员工抢先道:“说是抽查,拿了咱展厅好几盆花,这是抽样单,我签的字。”另一个又补充了句:“说是十五个工作日以后出具检疫结果。”
姜轲接过抽样单,心里直纳闷,质监那头不是前阵子才验过,怎么又抽查上了。他一面往办公室走,一面问身后跟着的两人:“秦子阳怎么说?”
“头儿没在,我们给他打电话没人接,给你打电话你关机了。”
“我手机没电了。”姜轲走到办公室门口,回头道,“行了你们忙去吧,这事儿我知道了。”
进了屋,他把门关上,给秦子阳打电话,忙音响了半天才接通。
“你在哪儿呢?”
“门口,马上到,怎么了?”
“你进来再说吧。”
秦子阳进屋以后,姜轲把抽样单递给他,简单说了一遍情况。
秦子阳略沉默了一下,问:“最近有客户投诉么?”
“我反正没收到过。”姜轲说。
“那就奇怪了啊,这单子看着可不像大规模抽检。”秦子阳费解道,“店里让人投诉了?”
“这才开张几天啊,总共也没卖出去多少。”姜轲觉得这个可能性不大。
“那真见了鬼了。”秦子阳出去找员工又问了问情况,随后打了几通电话,再回来跟姜轲叹气道,“还真他妈让人举报了。”
姜轲一愣,“怎么可能?”
“我知道就好了,”秦子阳吐了口气,表情明显懒得再琢磨下去,“管他呢,反正咱也没问题,让他验去。”
当天下班后,姜轲照例跟宗锴在健身房碰面。憋了一晚上,直到回去路上他才跟宗锴提起这件烦心事。
“你们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依姜轲的描述,宗锴第一反应就是这个。
“不应该啊,”姜轲说,“我们这种小破庙能得罪什么人?又不是树大招风,再说根本也没有客户投诉过,谁那么闲得没事儿干?”
“如果没有过投诉纠纷,那确实奇怪。”宗锴推推眼镜,随口开了句玩笑,“总不会是你们公司内部出叛徒了吧?”
姜轲闻言愣了愣,忽然想起昨天的确有个刚来公司不久的新员工离职了。不过还没来得及往下细琢磨,车身打了个晃,他赶紧踩了刹车。
这段路窄,单向只有两个车道。姜轲一个恍惚,跟右侧一辆准备并道的车发生了摩擦。原本只是个各打五十大板的小事故——右侧的车抢行,可对方车头已经挤进来了,姜轲没减速避让——单看碰撞的位置,两方都有责任。
但对方司机降下车窗,张嘴就骂了一句不好听的。因为距离的原因,这句脏话很像是对着副驾上的宗锴骂的。
姜轲本来就因为公司的事堵心,见状顿时更来火了,当即下车绕到对方车头,语气也相当不客气道:“会说人话么?把你那嘴放干净点儿!”
“这么跟你说话够干净了!”两辆车挤在一起,那人的车门只能打开一条缝,他探出头肩叫嚣道,“你他妈会开车么?不懂什么叫让行是么?!”
“把你那手拿开,最烦人指我。”姜轲眉头一皱,“你他妈并道不打灯还有理了?”
对方自知这点理亏,转而指着倒车镜道:“你把我倒车镜刮了!怎么赔?”
“你还刮我车门了呢。”姜轲说,“我没空跟你耗,拍个照各走保险吧。”
对方却不同意了,非要等交警来处理,好像百分百认定了自己没责任。此时后面已经不停有车按喇叭催促。
宗锴是几个人里最平静的,隔着车门劝了那人一句:“这么堵着后面的车都没法走了,我看你车里还有孩子,再吓着孩子,各退一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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