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当父亲提出出国读书的时候,他想也没想就同意了。
只是想不到时间会那么巧。
巧到让迟鹿发现了他狼狈挣扎的一面,不堪一击,无所遁形。
因此他拒绝得果断干脆,似乎通过这样就能维持住那早已布满裂纹的镜面,不致崩溃破碎。
再次重逢,他带着重新修补的一面镜子来到迟鹿面前,可是,这一次——
池舒闭眼,他听到了镜面再一次四分五裂的声音。
池舒开口,怀抱却在下一秒空了。唇温在片刻之间凉透。
扣在肩头的手紧了又紧,迟鹿的心随着越来越滚烫的唇变得冰冷。
任他吻得再深情,也打动不了一个无动于衷的人。
迟鹿离开,低头叹息。
“你看”,迟鹿依旧低着头,继续后退,脚后跟踢到塑料袋,定论被得出:“你不喜欢我。”
“我原本以为……”实在可笑,但还是要说出来让自己死心:“以为你这几天这么照顾我,应该是因为……喜欢的。”迟鹿蹲下身看着脚边的一袋蔬菜,伸手摸了摸有些蔫的菜叶子,抬头朝池舒笑了笑,“你现在出去好不好?”
池舒呼吸一窒,开口就要说什么,只听迟鹿继续说道:“我真的真的真的真的到负无穷的那种真的,想要你出去。”说着低头看着手心惨绿的叶子汁,“菜给我吧,我饿了,谢谢。”
过了很久。
迟鹿听到了开门和关门的声音。
楼道里刮来一阵穿堂风,池舒靠着门,脑子里乱成一团。
那两个字很难说出口吗。
池舒问自己,过了会,他听到自己坎坷到稀薄的表白:“喜欢的。”
有多喜欢。
“很喜欢。”
还有机会说吗。
“不知道。”
屋子里一直没有发出声音,池舒等了会继续回去上班。
第十章(下)不是中暑
军训第一天还全是好奇心,做什么都要围拢上去探探究竟,到了最后一周,新生们就只剩下了原地躺倒的疲惫,多说一句话都是体力消耗。
就连迟鹿看到原来初中的死对头,现在三班的李端磊也没有了上去说几句挑衅的兴趣。李端磊整个人死尸一样趴在冰柜上,距离下一场拉练还剩十五分钟左右的休息时间。大部队都在操场边上的树荫下乘凉。
迟鹿抱了两大瓶矿泉水,走过去踢了踢李端磊,“过去点,让你爸也躺躺”。李端磊一边竖中指,一边平移过去一只胳膊。
迟鹿也不计较,抱着两瓶水就趴了上去,冷气隔着玻璃蒸出一层薄薄水雾,贴着发烫的肌肤,瞬间凉爽透心,迟鹿长舒一口气。
烈日下刚刚跑完一千五百米,所有男生都像死了一样。池舒到现在还一动不动地躺在草地上。迟鹿渴得很,为了不让池舒和自己成为干尸,慢慢挪到了小卖部买水。
“你们三班也太差劲了,跑那么慢。到了我们班教练都发火了……”迟鹿抱怨,“你们班男生太弱了吧”。
“滚一边去……”李端磊说得有气无力,“还不是高俨,他长跑最弱,大部队都得等他!要不是教练强调不掉队,我们才不会管他!”
“啧啧”,迟鹿瞧不起,转头看着一脸汗的李端磊,“一点团结意识都没有,打篮球的时候就想到用人家了?”
李端磊懒得理他,别过头,换了一边脸贴上冰柜玻璃。过了会,问道:“今天晚上的篮球联赛池舒参加吗?”
“看情况,他太磨叽了!”迟鹿躺舒服了,抬起头笑嘻嘻:“不过我参加!”
李端磊背着迟鹿白眼,“你参加他肯定参加,我就没见过他让你在球场上吃过亏”,转头,一脸若有所思,“池舒家是不是欠你家几个亿?”
迟鹿一脸莫名其妙,“他欠我家?你有毛病吧!你不知道他爸是谁啊!”
李端磊一下站起,抖了抖发麻的肩膀,“切,我就说呢,不欠你,怎么每次都让着你?”
“怎么”,迟鹿不怀好意,“要不我让池舒也让你几个球?前提你得叫我一声——啊!李端磊!”迟鹿抱着膝盖冲李端磊跑开的背影怒吼。
“你们又怎么了?”一声瓶盖扭开的清脆声音。池舒仰头喝下去大半瓶水,他等迟鹿送水等得都快渴死了,还不如自己来拿。
“他觉得你老是传球给我。我说你也可以给他传啊,除非——”声音拖得老老长,迟鹿小人得志,一脸阴险。
“有吗?”池舒偏头想了想,好像确实有这么回事。头发全被汗打湿了,这个时候汗水顺着脸颊淌下,浸透了衣领。
“那下次不给你了。”池舒确认后点头。
“……”
迟鹿抬手摸了摸池舒额头,很凉,池舒在反应过来后偏头躲过,“怎么了?”
“你白痴吗?我跟你一队啊!你传给他想被我们班人骂死吗!”迟鹿气呼呼,一把抢了池舒正在喝的水瓶,“我买的水,不给你喝!”
“……”
我说我要传给他了吗?而且玩笑他听不出来吗?
一口水直接喷了出来,洒了半身,瓶口磕到门牙,池舒痛得眼泪都要出来了,怒不可遏:“迟鹿你幼不幼稚?!把水给我!白痴!”
“不给。”迟鹿说着就把整瓶一点不落全部喝光,转身得意洋洋地扔了个高高的抛物线,空瓶子掉进了一旁的垃圾箱。
“……”池舒彻底生气了,理也不理人,直接走开。
教练的哨子吹响,男生全部归位。
迟鹿抱着自己一瓶完全没开封的水,沉浸在投中垃圾箱的自我欣喜中,跟在池舒后面笑得傻兮兮。
直到训练结束,池舒都没有理迟鹿。
一开始迟鹿还有些奇怪,凑上去挑了池舒几句,谁知池舒一点也不给他好脸色,或者直接装没听见。
迟鹿后来有点明白了,看了好几次池舒的表情,没有再说什么,安静地跟着教练做军体拳。但迟鹿觉得池舒最近都怪怪的,两个人往往说不到几句就会没来由地小吵一遍,这让迟鹿有时候也摸不着头脑。
“哎!”队伍散了,大家都奔向食堂,迟鹿叫了声池舒,刚想问他晚饭吃什么,就看到池舒压根没有理他的打算,对着旁边走过来的秦若宜和另外几个女生打招呼。
迟鹿彻底火了,什么人啊?!说罢也不管吃不吃饭了,他一肚子火气快撑爆了,转身就走向宿舍。
身后没了小动作小声音,池舒回头发现迟鹿不见了,一时也没放心上,想着迟鹿肯定早就跑过去吃饭了。
也好。
池舒落在人群最后面,走得很慢,一脸心事。
到了食堂,一眼没有看到迟鹿,池舒才有点担心。那家伙个子高,嗓门也大,往常里食堂最活跃的就是他了,和李端磊两个,你推我我推你,直到池舒打好饭把两个人拉开。
这家伙去了哪里?
池舒吃饭吃得心事重重,杨蕊薇端着盘子拍他的时候差点吓了池舒一跳。
“……”
池舒的反应也吓着了杨蕊薇。“迟鹿呢?篮球联赛我们班这次和三班打,你帮我看着魏成喻,他们初中的时候就关系好……别让他再让球给高俨了,不然我们怎么赢,高俨太厉害了……我来给你们这些中坚力量鼓鼓力!待会加油哦!”
池舒:“……”班长,你真的是来加油的吗。池舒面无表情地嚼着嘴里的米饭,看着杨蕊薇一脸的兴奋。
“我找不到迟鹿。”最后,终于有了池舒说话的机会。
杨蕊薇摆摆手,完全没当回事,“怎么可能”,说完就走了。
池舒叹了口气,吃完饭又走到食堂窗口,默默地给那个没有出现的人打了一份饭。
迟鹿翘着二郎腿坐在窗沿上,看着楼底下池舒远远地拎着一袋塑料袋走回来就瞬间笑成了一朵花。
“吃饭。”池舒冷着声音把饭放在迟鹿的怀里,转身就走。
“喂!”迟鹿简直难以置信,“我惹你了?”
池舒没有说话。
“你这几天,不对,这段时间怎么回事啊!简直莫名其妙!”迟鹿气死了,往墙上戳筷子就差戳出一个洞,“我又没惹你!我惹过你吗——我想想——”一大口鸡肉又酥又嫩,迟鹿口齿不清地说话,最后呛得米饭到处飞:“抢你水是我不对啦,我跟你道歉,咳咳……咳、谁让你一点班级团结意识都没有……咳咳……还给三班让球——”
“我没有说给三班让球,是你说的。”池舒已经不想去计较迟鹿乱七八糟的逻辑和脑回路了,转身拿起一旁的水给人递过去。
迟鹿接过,喝了几口,塞回池舒怀里,“我说什么就是什么吗?!”
“……”池舒彻底没脾气了。
晚上的篮球赛迟鹿因为吃得太撑,一边抢球一边打嗝,最后差点吐了。池舒觉得这里面有自己的责任,他打了太多的饭,不过迟鹿也是个傻子,他打多少他就吃多少……
后来池舒主动拉着迟鹿退出了下半场,谁知一出体育馆,迟鹿就在花坛里吐了个昏天暗地。
倒把池舒吓得不轻。
“没、没事……”迟鹿推了推靠近的池舒,“很臭诶……”说着拿起水漱口,“我刚刚在里面就想吐了,太腻了,饭盒底下全是油……你怎么给我打那么多饭?”
池舒不吭声,拍了拍迟鹿背。迟鹿很瘦,能摸得到他的肩胛骨和节节脊椎,像是怎么都吃不胖似的,吃多了也只会……吐出来,池舒想。
迟鹿喝下去整整一瓶的水才好些,后来还想吃冰棍,在池舒严厉的眼神下没有坚持下来。两个人坐在小卖部门口,迟鹿盯了一会冰柜,依依不舍地转开目光。
“终于要结束了。”迟鹿靠在门框上,伸了个懒腰。
星星很亮,夜幕很深,抬眼就是一片触手可及的广阔,四下里隐约有虫鸣,暑气降了好多,体育馆里偶尔爆发出一阵震天响的喧哗。
池舒低头不知道在想什么,比赛之前迟鹿就觉得这人没心思,他本来不用陪自己出来的……这么想着,就踢了池舒一脚,“你怎么回事?”
池舒转头,迟鹿皱着脸,想了想,“你家里有事?”也只有这个可能了,“你妈妈还好吧……上次吴阿姨不是还打电话来说稳定——”
“嗯。没事。”池舒截住,也学着迟鹿的样子靠在门框上,重复确认:“没事。”
“哦……”迟鹿也不好再问,只是口气放缓了许多,带着点哄人的语调:“舒舒要乖乖的哦。”说着还得寸进尺地拍上了池舒的头。
“白痴。”池舒转头笑道。
迟鹿也觉得太幼稚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慢慢收回了手。
晚风习习,远远的又是一阵欢呼。就是不知道是哪个班赢了。迟鹿走着神,池舒望着迟鹿不说话。
池舒想,只要他不说出来,不被发现,这个人就会是他永远的好朋友,好兄弟。
纠结在心底的触动像是突然找到了缺口,他守着这个缺口,坐井观天,以为这样就不会有任何差池和越界。
迟鹿无意识的目光和池舒对上,池舒眼带笑意,眸色温柔,以一副放松到毫无防备的姿态展现在他面前,让他无端有了上前拥抱的冲动。
迟鹿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然而没等他想出什么,他腾得一下脸红了个彻底。
起身,停住,转身,再停住。
然后,拔腿就跑。
池舒完全愣了,半晌才对着迟鹿疯狂的背影吼出一句:“你去哪!”
“厕所!”
“……”
在军训的末尾,迟鹿对着厕所里的镜子,看着自己脸上不自然的红潮,意识到了一点。
如果不是中暑,那他好像喜欢上池舒了。
第十一章(上)八辈血霉
额头上的伤口其实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迟鹿靠着鞋柜,扯下早就没什么用的纱布,丧气丢到了一边。
已近黄昏,没开灯,这个时候一束耀眼的霞光照射进屋子,在地板上劈开尖锐的一刀,明暗对峙,互不侵犯。但短短几分钟后,日头渐隐,室内彻底陷入昏暗。
迟鹿呆呆看着,不知道想什么。印着超市字样的塑料袋突然扑簌动了两下,迟鹿整个被吓到了,往后挪腾,差点叫出来。
池舒这家伙阴魂不散?!
迟鹿咽了下口水,慢慢镇定,不是买的菜吗……
果然,一条还在吐着泡泡,却早就被人开膛剖腹的鱼。
和鱼相对一眼,迟鹿勉强笑,这倒说不上谁最惨了……
手机响个不停的时候,迟鹿正在厨房收拾这条与他莫名惺惺相惜的鱼,腾不出手,干脆按了免提放在冰箱顶上。
“迟鹿——!群里从早上圈到你晚上,你在干嘛!”
迟鹿想,幸好没有贴耳接。
“老班?”
打电话来的是杨蕊薇。大学也和迟鹿一个学校,不过迟鹿学的是法语,杨蕊薇学的是中文。大学毕业后就在一家报社做编辑,杨蕊薇一路班长做上来,任何时候都不输人气势,目前在行内也算小有名气了。
“你去不去啊!”电话那头一阵不耐烦的纸张翻动声音,威慑力就算隔着电话也能让迟鹿瞬间拉回迷迷糊糊的心思。
迟鹿想起来了。李端磊刚从德国回来,他的摄影作品要去西安参展一周,正好有时间来平城一趟。秦若宜也要回国做一次什么“高端”整容,在群里说得神神秘秘的,手术前这些老同学正好可以聚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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