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晓有些自嘲自己不愧是他爸的儿子,每次都想,下一次吧,下一次一定说。
他抱着一份侥幸,他一个人努力了那么久,或许已经攒够了拥有朋友所需要的幸运呢?
星期四下午,陆岩约了邢北一起去踢球。
邢北到了场地看见不远的观众席上宋潇正翘着个腿坐那儿围观呢。
“陆岩,你俩差不多得了啊,还有没有点个人行动的时间了?去哪儿都一起?好了一两年了也不知道腻。”
陆岩在他这儿脸皮厚惯了,点点头不在意道:“是啊。哎,等你谈恋爱了就知道了。”
邢北很想让他吃个足球冷静冷静,“我提醒你一下啊,我初二谈恋爱的时候你还在家里看灌篮高手呢情圣。”
“那怎么一样,我的意思是说,等你真的喜欢一个人了就懂了。”
这话说的,邢北自认,他谈过的每一个他都是喜欢过的,啊怎么,只喜欢脸就不能算喜欢了?只喜欢脸就要低人一等了?
颜党没有人权吗?
人不爱美反社会啊。
踢了一半,陆岩他们这边的一个哥们儿临时有事情要先撤,宋潇刚好下来一起踢。
邢北站在大禁区附近扶着腰看看他俩在远处来回倒了起码三分钟脚后终于忍不住喊了一声。
“传不传?再不传天要黑了!”
宋潇撇撇嘴,一记精准无比的长传,球直奔邢北,的脸,而去。
邢北赶紧偏了偏头,球将好蹭过他的颧骨。
“靠,邢北你怎么不知道起跳啊!多好一个头球建功的机会!浪费我长传!”
恶人先告状到这种程度,邢北只能说他是服气的。
踢完球刚好到饭点,陆岩问邢北要不要一起去吃饭?
邢北摸摸自己脸上被擦到的那一小块地方,想到这周前几天都有排练,还没去过莫晓那儿,挥挥手道:“你俩自己去吧。我去找莫晓吃。”
大概他的回答有点出乎意料,陆岩愣了下才问:“你俩什么时候是熟到一起吃饭的关系了?”
邢北拿手指蹭蹭下巴没回答。
“莫晓性格挺认真的,你别招他啊。”
邢北听到这儿,觉得心里有点别扭,要笑不笑的回了句:“你对他倒还挺上心。你怎么知道不是他招我呢?”
陆岩罕见的以一个白眼回复了他这个问题。
别说,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老陆这个白眼翻的,很有他们家宋潇的风采。
邢北去莫晓那儿之前特意绕到水果店里挑了一盒最好的草莓。
上个月他曾经在躲雨的屋檐下,看着莫晓拿到草莓时,怎么也掩饰不了的开心劲儿。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这个小抠门儿如果没人送他,自己是肯定舍不得买的。
今天让他高兴高兴好了。
邢北心情愉悦的揣测着莫晓收到草莓时的表情,哼着歌上了楼梯。
看到莫晓家的门户大敞,他第一反应是遭贼了,然后马上又自我否定掉了,就莫晓这家徒四壁的情况,真有贼来搞不好贼还善心大发给桌上留个十块八块的请人吃顿饭呢。
门没有关,门旁边过道上的墙壁贴满了打印着‘欠债还钱’‘莫勋成断子绝孙’‘莫勋成不得好死’之类的纸,应该是莫晓他爸的名字。
内容大同小异,邢北看了几张,刚要进去找莫晓,莫晓就出来了,顶着半边微微肿了的脸,见到他还知道笑。
“来啦?瞧,”他指了指墙:“文明要债,与时俱进啊,看来现在红漆是退流行了。”
邢北眼下没心情去夸他这份苦中作乐的轻松自在,把人朝着自己的方向拉过来站好,“脸怎么回事?”
莫晓见他表情严肃,常挂在脸上的吊儿郎当的笑也消失了,料想混不过去,干脆立正老实的回答:“没有按时还够,被揍了一拳以示警告。”
“上次不是帮你还了利息了吗?”
“……是另一家。我爸一共欠了三家,前几天我把欠的最少的一家还光了。上次你帮我还的是欠最多的,我看过欠条有十几万,这次这家估计是新的,我之前也没听过。”
邢北沉着脸听他说完:“知道了。你去收拾一下,最近住我那里吧。”
莫晓不可思议的看了他一会儿确定他不是在开玩笑之后脸上那点笑容淡了下去:“邢北,我知道你是好意,但是没那么严重,我有数的。”
说罢也不管邢北的反应,转过身去撕墙上贴着的那些纸。
有几张贴的比较上面,他垫着脚够的比较吃力还往上跳着撕,扬起了一层土。
邢北看不下去,抬手越过他,拿了下来。
“你有什么数?你能知道你爸什么时候又在外面欠了多少钱?我告诉你,你一直帮他还钱就是助纣为虐,他永远好不了。只有让他吃过亏了知道痛了他才不会去赌。”
“我上次没跟你说过吧,我高中的时候,学习太忙没有办法帮他还钱,一直是爷爷奶奶偷着送钱过来。前年我高三,他们怕我学习受影响,把我接去住了,要债的收不到钱,把我爸一根手指砍了寄到我爷爷奶奶家。我奶奶当时就吓晕了,我高考完了之后他们就卖了房子回老家去了。我爸不是没痛过,但他照赌不误。他就是不会好了,我心里很明白。但是我不帮他还,我跑得掉,我爷爷奶奶折腾不起了,总有人能找到老家去的。”
莫晓说这段话时依旧是背对着他的。
声音非常平静。
“所以,邢北,你别管我了。这些烂事你也管不过来的。上次真的谢谢你,现在这个情况我好像也没脸说能尽快还你,但是我会努力的。你回去吧。以后……别再来了。”
莫晓攥着手上那叠撕下来的纸,一字一句的说完这些话,始终没有回头看邢北一眼,而是进了屋子把门随手带上了。
他悄悄贴在门上听着外面的动静。
没多久他听到了邢北下楼的脚步声。
对了,这样才是最好的。
莫晓想。
他要让邢北离他这种沼泽一样的生活远一些,邢北人真的很好,他们已经是好朋友了,他们互相说过那么多的事情。
邢北帮过他,但是他家这些烂账,不是邢北的责任,不该邢北来管。
他得保护好自己的朋友。
虽然,因为时间不久,记忆并不是很多。但是那个漫长的他们躺在一起互相倾诉的晚上是真实存在过的。足够了。
他要把这份记忆和他小时候妈妈抱着自己的记忆放在一起,在每一个坚持不住的,精疲力竭的晚上才拿出来,小心翼翼的,一点一滴的回想。
这样他第二天醒来时,就又可以继续笑着努力了吧。
莫晓深呼吸了几次,觉得自己平复下来后去洗了个脸,用热毛巾捂着有些肿的一侧把那些要债的纸收拾了,准备出发去做晚上的兼职。
打开门时,他看到门上挂了一个袋子,应该是邢北留下来的。
那个袋子里面装着一盒色泽鲜艳,盈满着香气的漂亮草莓。
他不记得他跟邢北说过他很喜欢草莓,邢北是怎么知道的呢?
莫晓傻子似的拎着那个袋子在门口站了足足一分钟。
他觉得自己又需要去洗把脸了。
9. 你是不是还高利贷上瘾
“小莫,今天怎么没什么精神啊?脸也苍白,是不是还有点肿啊?”吧台里接过新的单子开始选gin酒的小骆姐扫了一眼今天看上去特别疲惫的莫晓问。
莫晓放下手里的盘子,用力拍拍脸:“真的啊,这样好点没?”
小骆姐摇摇头,笑着塞了他一颗葡萄,把调好的酒推过去:“行了别拍了,特别红润了,这个送到十九桌去。”
“哎!那我去了。”
这家lounge新开不久,暂时是每天只营业到一点,客人还不是很多,同事也都很友好,对隔天早上经常一二节会有课的莫晓来说是非常合适的打工的地方,他一周会来上三到四次班。这个工作机会还是上次打工的那家酒吧老板介绍的,莫晓很珍惜。
“下班啦小莫,撤不撤?”小骆姐斜挎着包见莫晓点头,帅气的晃了晃手上的钥匙:“要不要送你?你是回学校吧?那我们一个方向。”
“不用啦,我回家。”
两个人说话间走出了店里。
他们身后有人响亮的吹了声口哨。
莫晓和小骆姐一起回过身去,邢北就跨着辆自行车等在那里,等在一盏路灯下面。
笔直修长的腿自然的叉着,路灯罩着他,像是舞台上的一束追光,路过的风吹乱了他的头发,他不在意的扬起眉毛,上半身倾斜着靠在自行车的把手上,右手的食指和中指间还夹着烟。看到莫晓看见自己了,直起身子来又吹了个口哨。
莫晓只觉得这个场景,好像应该是在梦里。
小骆姐的眼神在两个人之间来回转悠,看莫晓直愣愣的戳在那儿,忍不住抬手撞了撞他小声问。
“你男朋友啊?长得很帅嘛。”
莫晓没时间去想怎么自己一个男孩子,人家第一反应是男朋友了,有些慌忙的摆摆手,生怕邢北听着:“不是,是我好朋友。我先过去了。”
“行,那我也走了。明天见啊。”
小骆姐忍不住又回头看了几眼。
那个样子分明就是男朋友来接下班嘛,盯得还挺紧,莫晓大概是不好意思吧,哎年轻啊。
莫晓想问,你怎么来了?又想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上班?
但是看着在自行车上抽烟的邢北什么话都没能问出来。
“不是一点就下班嘛,怎么这么晚才出来。”邢北人高,这个角度对着莫晓还真有点居高临下的意思。
“下班后收拾也要时间的啊……你是来接我的?”莫晓在想,是不是他下午说的还是不够清楚呢?他是说了让邢北别管他了对不对?
“不然呢?难道我还是晚上睡不着出来骑自行车锻炼身体的?”邢北有点不悦的眯着眼睛抽完了最后一口烟,顺便把手上的烟蒂弹在地上,踩了踩:“不许说你那套环保理论,没地方扔,你总不能让我揣回去吧。”
莫晓心里很是不服的想,那你可以不抽啊,不抽不就不用扔了吗。
“行了,都这么晚了,赶紧上来我送你回去。”邢北指了指自行车的后座示意莫晓。
“我下午跟你说……”
“我知道,你跟我说了让我别管你,我听到了。我记住了。但我现在告诉你,我就还是决定要管你。你不是不愿意住我那儿去吗,不住就不住呗,反正你晚上下班了我过来送你回去。省得哪天你被债主堵了我都不知道。快点上来。还是你不想坐后头,想坐前头的横杠上?”
莫晓犹豫了几秒,跳上了后座。
“得嘞,出发。”邢北吹着口哨踩起了脚踏板。
他骑得很快,转弯的时候甚至还单放手炫一下技。莫晓坐在后面,两旁的树木快速的掠过,耳边只有风的声音,他看着邢北脖颈处突出的一节骨头,宽阔的肩膀,绷直的脊背,慢慢的伸出手抓住了邢北的衣服。
“骑太快了?”邢北感觉到他的动作,偏过头问。
“不是。就是觉得,我好像交了一个特别好的朋友。”莫晓用头撞了撞他的背说。
邢北笑了:“什么好像啊?不会说话!本来就是。”
到莫晓家楼下时已经快两点了,莫晓赶紧催邢北回去睡觉。
“不急,你把这俩拿着。”邢北从口袋里掏出两个带壳的煮鸡蛋来,“一只用来揉脸,一只吃。为了买这俩鸡蛋我今天在学校食堂吃的饭。”
莫晓闷声不响的接过来,塞了一个到口袋里,另一个直接用自己脑门磕了一下。还没轮到邢北来说他傻,他就直接剥起了蛋壳,手艺一般,剥的坑坑洼洼的。剥完后举着那个和月球表面似的的鸡蛋递给邢北:“一人一个,这个你吃。”
邢北盯着那只被反哺回来的卖相差劲的鸡蛋想,行吧,虽然下午真实的跟这小孩儿生了起码十分钟气,晚上到处打听他在哪儿兼职又搞的很着急,好在还算是个有良心的。
要是没有那一晚,要是不知道莫晓的事,那自然也没有什么管不管他的了。
但他既然已经知道了,他肯定是不能放他一个人在那里不闻不问。
其实下午最生气的时候他也不是没想过干脆由他去了。然而眼前老能浮现出大概才念小学的莫晓。
个子小小的,瘦瘦的,努力的,逞强的莫晓,抬着个头跟他说:“邢北,你别管我了。”他薄薄的单眼皮下面那双很大的眼睛就这么平静的瞅着他。
又倔又坚强。
他让邢北不要管他,让邢北别再来了。
照邢北一贯的脾气,是万不可能再来找他的,可是邢北想着这样的莫晓,总是觉得,这并不是莫晓真正想说的话。
他在求救。
或许他无知无觉,邢北却觉得已经读懂了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求救信号。
如果他的解读是错误的,他想,那也不过就是自以为是一场,总比让莫晓一个人要强。
和莫晓告别了回到家后邢北翻出他爸给他的那张卡,试了他妈姓名+生日以及他自己姓名+生日的密码,结果全部不对。灵光一现试了他爸自己的姓名+生日才终于登陆上了网上银行。
也没多余心思去深究这人到底除了自己还爱谁的问题了,卡里的钱不少,看流水他爸每个月固定给他打两万。邢北之前从来没动过这张卡,连大一自己在外头租房子都是攒的演出费,后来乐队的情况好一些了,接的表演多了,业余时间还帮人家编点曲做做混音,虽然肯定比不上直接靠着他爸活的富足,但至少还算宽裕。
上次替莫晓还的利息就是他自己的钱。
他爸给他这张卡的时候告诉他是生活费,他就做好了一分钱不花它的准备了。
他大致心里是做着一笔账的,算好了从十四岁开始他爸零零总总在他身上花了多少钱,想着是毕业了之后攒点钱如数添到卡里寄回去,然后也就两清了的。
邢北估摸了一个数字往自己常用的卡上划了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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