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叶思睿扯起嘴角弯弯眉眼,习惯性一个安抚的微笑。“还是想问问沈兆鑫的事情。”
“哦。”翠柳乖巧地坐好。“大人请问。”
叶思睿想起自己白天的猜测,感觉喉咙有些涩,又请了清嗓子,“翠柳姑娘,你身上熏的是什么香?”这个问题太过暧昧了一些,甫一出口叶思睿便觉不妥,连夏天舒都眼神一动。翠柳红了半边脸,低下头轻声回答:“用的是锦荣堂制的茉莉香。可是有什么不妥?”
叶思睿便把这个话题揭了过去。“你可记得那日沈兆鑫来找你时可说过话?”
翠柳想了想,道:“没有呢,沈少爷看着身上不爽利,从进门到去休憩也没说话,奴看着也纳罕呢。”
叶思睿想了想,“你上次说沈少爷近来身体欠安,常常昏睡?”
翠柳点点头。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叶思睿出神地看着她秀美的脸部轮廓。
翠柳迟疑了一会,“有月余了吧?”
叶思睿笑笑,更加温和。
又问了几个问题,告辞出来。叶思睿还惦记着刚刚进去前的玩笑话,“你肯定过了加冠之年了,总称呼你名字倒显得失礼了,当真不用我帮你取个字?”
夏天舒面部微微抽搐,显然没料到他还记着这个话题,“当真不必。”
“你怎么想去醉香阁?去查翠柳?”下一秒,叶思睿又一本正经谈起了案子。
“你不是也看出原因了么。”夏天舒懒得理他。
“那结果呢?”叶思睿对这份默契很满意,又悄悄扬了扬嘴角。
夏天舒回头站住,叶思睿差点撞到他身上。他比叶思睿高了半头,于是微微低头附在他耳朵上轻声说:“我问了妈妈,你猜对了。十七年前,有个重伤的女子抱着婴儿晕倒在醉香阁门口,女子一倒不起,身上却无分文。醉香阁的妈妈当时还不管事,用了自己攒的银子给那个女人下葬,抱走了那个婴儿。”
“那个婴儿就是翠柳。”叶思睿眯了眯眼。
夏天舒又轻轻地说:“我听到有客人在打听翠柳姑娘的生辰,她比沈兆鑫可小得多。”
“真是大发现。”叶思睿又笑了笑,拍拍夏天舒的肩膀,“天舒兄,此次多亏了你。”
夏天舒垂下眼,“多谢你不怀疑我。”
叶思睿被他拿话刺,也不好反驳,只是撇撇嘴跟他告别,回县衙的脚步轻快了很多。夏天舒则回家里换了衣服。
夜深了。
夏天舒照例在屋顶趴着,他其实是在浅眠,但是因为太过警觉,一点声响便惊醒了。
有人从屋子里出来,他已对沈家布局了如指掌,一看便知是沈兆鑫的屋子。夏天舒眯着眼看,那人动作很轻,小心翼翼地摸向后院。
月色朗朗,照亮他的眉目,夏天舒皱了皱眉。
有穿着夜行衣的人从墙上跃下,发出沉闷的一声响。
他们说了什么,声音轻微,在这个距离下听不真切,只见他们最后抱在一起,姿态亲昵。
半柱香后,那人又回到屋子里。
另一人重新越过墙头。院里的声音平息下来。
夏天舒换了口气,慢慢地活动了一番已经接近僵硬的四肢。
这一次,是夏天舒主动到了县衙。
小吏们都认识夏天舒,连忙引他进内室。
“天舒兄,怎么这么早?”叶思睿一边整理常服,一边慢慢踱进来。“我怕你等久了,直接过来了,不介意吧?”
“当然。”夏天舒淡淡地瞥他一眼,别过视线,“介意。”
叶思睿难得失态,喷笑出来。“天舒兄真是出人意料。”他整好衣装,向夏天舒抛去一个巴掌大小的盒子。
“这是何物?”夏天舒接过盒子。
“锦荣堂的茉莉粉,一两银子一盒呢,天舒兄可好好收着。”叶思睿揶揄道,留神欣赏夏天舒的表情。
夏天舒却真的把那盒子往衣服里一收,坦然收下。
他这坦然叫叶思睿不好意思,只好收起玩笑,认真地对他作揖至地。“天舒兄,之前急于办案,多有冒犯之语,我向你赔礼。”
夏天舒摇头,“我收了你的歉礼,自然就原谅你了。”
叶思睿问他道:“你这么早来,是有了线索?”
“是珠儿。”夏天舒惜字如金。
叶思睿并没有露出惊讶,想也是意料之中。“天舒兄,我再去趟醉香阁。可能要请你再帮个忙了。”
李清河早早收拾好书箱去书院。书还没念完,先生过来叫他出去,面色有异。
李清河心里犯了嘀咕,垂头表示敬意,余光打量着周围。先生慌慌张张地说:“有人找你。”言罢迅速地走开。
李清河打量着四周,并没有人。他几乎是立刻飞了出去。可是有人比他反应更快。
身着捕快官服的夏天舒拽着李清河轻巧地落地,紧紧将他压在地上,令他动弹不得。“东安县官府奉命拿人。”他身后更多衙役围来。李清河眼里流露出恨恨的神色。“官府无缘无故为何惊扰良民?”
“良民无缘无故为何畏惧逃跑?”夏天舒冷冷地回应。
李清河的目光充满了仇恨。
夏天舒看都没看他,挥挥手,令衙役上前将他双手绑紧。“带回官府。”
叶思睿端坐在衙门正中,身着青色常服,上绘鸂鶒补子,头戴乌纱帽。夏天舒亲自将李清河押到堂前后便退下,旁的自有官吏上前捆住他。
夏天舒退到后堂换回了常着的衣裳。
李清河被绳子反捆住双手,却负手而立,面色倨傲。一旁的典史大喊一声:“大胆!见到县太爷怎敢不跪!”
“学生身负功名,□□准许见官员不跪。”李清河扯了扯双手,绳子绑得很紧,他面色不变。
典史要动怒,叶思睿开口:“李清河,你可知罪?”
第6章 哑尸求生(六)
“学生无罪。”李清河凛然答道。
“你家中藏着的夜行衣和香粉已被找到,你还有何话说?”叶思睿冷笑一声,“行刺本官,罪加一等!”
“学生不知大人所言为何。”李清河低低地说,语气坚定。
“不知何意?本官倒是忘了问你,锦荣堂的茉莉粉,一盒一两银子,你一个清贫书生,哪里来的银钱?莫不是偷窃所获?”叶思睿目光如炬,死死盯着他。
李清河涨红了脸,“你莫欺人太甚!”
“本官欺人太甚?你一介书生身怀轻功,本官派去捉拿你的官吏个个可以作证,厉害的很呐。”叶思睿咄咄地问,“来人,带丫鬟珠儿上堂!”
“大人,冤枉啊大人!”一声尖利的悲啼传来,女子径直扑到堂前跪下。扭头看李清河。“大人,大人,奴婢不知所犯何事啊大人!”
李清河一下变了脸色。
珠儿看他一眼后便收回视线,一边哭一边磕头,“奴婢冤枉啊,奴婢不知大人押奴婢到此究竟为何?”
“为何?”叶思睿轻笑一声,一手收住衣袖,拔了一根签子扔到地上。“还愣着作甚,李清河杀人盗窃,还想行刺本官,证据确凿,把他捆好,嘴堵上,打!”
小吏们立刻塞上了李清河的嘴,将他整个人绑在了行刑的长凳上,板子扬起来。珠儿的哭声更加凄厉。“大人,李郎冤枉啊!”
“他杀了你家少爷,你倒为他喊冤?”叶思睿似笑非笑地看着堂下妆容凌乱的珠儿。
珠儿不顾一切地喊道:“沈少爷不是李郎杀的!”
“哦?”叶思睿向行刑的衙役喊了停,低头问她“那是谁杀的?”
“奴婢!是奴婢杀的!”珠儿咬咬牙,毫不犹豫地喊了出来。李清河冷汗涔涔,又惊又怒地看着她,青筋暴起,想要说什么。可是被塞住了嘴,无法发出声音。
“你一个弱女子,怎么杀的?”
“少爷的参汤里下了药,是安神的药,银针分辨不出。奴婢趁他昏睡时在他穴位上插了一针。”珠儿呜咽着回应。
叶思睿循循善诱地问:“药是你下的?”
“不……是!是奴婢下的!”
“所以你就下了针?”
“对。针刺那个穴位可以致人失声。”珠儿道。
“那你知道那个穴位叫什么?你一个丫鬟怎么知道针刺那个穴位可以致人失声?”叶思睿冷下声,一双凤目威严毕露。“沈兆鑫身上还有别的伤,你说的上伤在何处吗?”
珠儿只是呜咽,没有作答。
“本官已经私下问过沈兆鑫屋子里的丫鬟,都知道你有个情郎,现在一看,果然是伉俪情深。”叶思睿拉长了声调,又轻轻笑了起来。
珠儿的表情更加恐惧。
“你若不说,本官只能继续拷问你的情郎了。”叶思睿向押住李清河的官吏示意。
珠儿擦了擦眼泪,整了整衣裳,诺到正对叶思睿的位置,端端正正地叩了个头。“大人明察秋毫,人是奴婢杀的,奴婢认罪,请大人莫要牵连无辜。”
李清河已经放弃了挣扎。
“把她收押。”叶思睿表情轻松了一些,眉眼柔和了一些,“再把这个堵嘴的拿开。”
李清河被松开束缚,恨恨地盯着叶思睿,脖颈、鬓角青筋乍起,一言不发。
“你也要说,人是她杀的?”叶思睿指了指跪在一边的珠儿,问他。
“我不知道人是谁杀的,但我是清白的。”李清河哑着嗓子说。
叶思睿立刻冲着珠儿冷笑,“看来你的情郎也不过如此。”珠儿身体发软发颤,眼泪大滴大滴落在面前的地上。他又转向李清河。“那你屋里的夜行衣和香粉作何解释?”
“那是……有人诬陷。”李清河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
“好一个有人诬陷!”叶思睿猛地站起来,大声喝道:“你以为你打听穴位没有人注意你?你以为你去配□□药堂的学徒记不住你?来人!带证人上堂!”
医馆白发长须的老先生应声而上。“草民见过知县大人。”
“先生可认得此人?”
“此人名李清河,父亲与老夫交情颇深,他家境清贫,所以从前常在老夫医馆中做学徒帮忙,老夫也教他识别药材,配方取药。”
“那你可教过他哑门穴?”
“人体穴位自然也时常提及。”他不急不慢地说,“前些日子,医馆的草药失窃了,病人身无分文走投无路盗取草药,这种事也时常有的,老夫也未报官。只是不久前,他便不在医馆里帮忙了。”
“李清河,你可知罪?”叶思睿端坐着。
李清河慢慢地跪到了地上。
“带去沈府!”叶思睿吩咐道。
沈府一片混乱。
县令大人押着杀害大少爷的凶手来府里认罪,一个是大少爷屋子里的丫鬟,另一个是三少爷的至交好友,老爷气得一口血憋在了胸口,却不得不以礼相待,请出案情相关的沈府中人,腾出正屋,按长幼尊卑依次坐下。
叶思睿神情轻松地坐在主位上,令衙役押了珠儿来,跪下供述。
李清河与沈兆瑜私交甚好,出入沈府次数多了,便认识了沈兆鑫。沈兆鑫对李清河一改平日对读书人的鄙夷,十分亲厚。珠儿无意中结识了前来做客的李清河。他也常常出入沈兆鑫的屋子,而且温文尔雅,彬彬有礼,与她反感的大少爷沈兆鑫截然相反,所以很快俘获了她的芳心。李清河也在一次次接触中对珠儿心生好感。珠儿厌恶沈兆鑫屡屡图谋不轨,想和李清河光明正大地在一起,可是兄嫂贪图富贵,不愿为她赎身。而李清河对于目无旁人,辱骂幼弟的大少爷也心存不满,两人一合计,便起了杀心。
“我那日……那日在大少爷参汤里下了蒙汗药。姐妹们都在院子里,或是玩闹,或是帮别的房干活,屋里只有我一个。李郎约好了来拜访三少爷,我便……我便引了李郎到屋里……”珠儿断断续续地说着。
因受沈兆鑫的青睐,珠儿在屋里地位很高,有意避开人把李清河带到屋子里并非难事。况且李清河经常来访。但是丫鬟们并不知道她有情郎,更不知是李清河,这一节乃是叶思睿诈供。
“我在屋子外面看着,他在里面……他说用银针刺穴,可以……可以让人叫不出来……不会惊动别人……”沈富商已经听不下去,气得面红耳赤,从椅子上蹭地站起,冲着珠儿一脚踹过去。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道人影飞速闪过,沈富商一脚踹空。原来是夏天舒飞速上前把珠儿往旁边一拽闪开了。他一脚踹空不甘心,又怒目以示,骂道:“贱婢!”
“你这丫鬟信口开河,清河才不是这样的人!”有人大声分辩,沈兆瑜本站在堂下,此刻冲了过来,赤手空拳,少年脸上充满稚气的愤怒。
李清河垂头不语。叶思睿若有所思,怜悯地看着沈兆瑜,“你如此相信他,你可知你大哥是怎么死的?”
“不知。”沈兆瑜大胆地抬头与他对视,“但我知道他绝不会是清河害死的!”
“粪门内被插入铁棍,铁棍两端尖锐,伤及内在,出血不止。”叶思睿的目光缓缓移到李清河身上,“沈兆鑫是怎么死的,连珠儿恐怕都不清楚。本官倒是好奇,你为何要这么做。”
李清河眼里仇恨的光芒一闪而过,他还是没说话。
“这一节本官只是猜测,不过众人都说你与沈兆鑫交情深厚,若真是交情深厚,你找他要个丫鬟他未必会拒绝,犯不着因为爱慕珠儿便将他杀了。再加上你们交情深厚本就奇怪,你这样清高的人,怎么会看得上沈兆鑫这样的纨绔公子?本官便有了一个猜测,于是去问了醉香阁的老鸨,却得知,”叶思睿停顿了一下,打量周围人的表情,“沈兆鑫除了好女色之外,还好男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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