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房间时,少年已经洗完身体,重新躺下了。
“衣服。”盛无瑕将手里的东西递给少年。
“你先穿着,我把些水倒了去。”他回身端起盆,走到屋外,将水泼了出去。
屋里的少年穿好了衣服,单薄的身体根本撑不起宽大的衣服。盛无瑕只好上前替他卷好衣袖,裤腿。
少年白皙的手臂上有一道又一道的红印子,小腿上也都是划伤,盛无瑕不忍再看,抬头却发现少年正一动不动地看着自己。
正在此时,门被推开了,晚流霜拎着一包药走了进来。
“真是的,雪天就不开门吗?难道雪天就没病人了吗?没责任感,害得我还要去邻镇。”
她对一旁的盛无瑕问道:“无瑕,会煎药吗?”
“不会。”
“那正好,去学学。”
盛无瑕辛苦地生起火,放上锅。他被烟呛得不行,一直在咳嗽,好不容易才煎成了一小碗药,连忙端了过去。
晚流霜也在房间内,她问道:“有名字吗?”
少年摇摇头,然后又道:“我爹姓瞿。”
晚流霜想了想,道:“没有名字怎么行呢?今天雪这么大,要不你就叫雪色吧,正好有个纪念意义。”
她又拍了拍盛无瑕,道:“他叫无瑕,名字也是我取的,你们两个的名字合起来就是雪色无瑕。”
少年听罢,愣了半晌,才点了点头。
窗外的雪无边无际。
瞿雪色伤的很重,一直在生病,盛无瑕只得每天都煎药给他喝。有一次,他偷偷尝了一小口自己煎的药,刚到嘴里就吐了出来。
“好苦。”
他问瞿雪色:“你不觉得苦吗?”
少年如实道:“觉得。”
“那你怎么喝得下去?”
“因为是你煎的。”
“什么?”盛无瑕一时没听清。
“没什么。”
由于厨房通风实在不好,盛无瑕便又向主人家借了把扇子,边扇边看着炉火发呆。
晚流霜出其不意地从他身后冒了出来。
“好儿子。”
“娘。”盛无瑕回过神来。
晚流霜拉了一个小板凳,在他身旁坐下,笑着说道:“你介不介意多一个师兄弟呀?”
“你是说雪色?”
“嗯,我近几日观察了那孩子一下,他根骨非常好,长的也还可以,真是捡到宝了。”
“我没意见。”
“那就好,以后也有一个人陪你玩了。”
晚上的时候,因为主人家房间有限,所以盛无瑕和瞿雪色只能住在一个屋里,晚流霜就在地上给他简单地铺了个床,结果地上又冷又硬,盛无瑕辗转反侧地睡不着。
“无瑕。”
“嗯?”盛无瑕发现瞿雪色不知什么时候醒了。
“你上来睡吧。”瞿雪色撩开被子道。
盛无瑕犹豫了一下,感到身下的冷意,道了声“好”,就爬上床钻进了被子里。
瞿雪色往里移了移,留下的空间足够盛无瑕躺下。他替盛无瑕盖好被子,自己也躺了下去。盛无瑕实在是很困,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两人就这样一夜到天亮。
“这里的主人家做饭真好吃,有时间我也要学学。”
“娘,你还是不要了吧。”
“怎么?我不学你学?”
盛无瑕立刻安静地低头吃饭。
他们已经在这里待了十天左右,因为担心瞿雪色身体不好,经不起折腾,就一直没离开。
吃饭间,晚流霜接到了一份灵文传,她神色立刻凝重起来,起身出去,再回来时,脸色很不好,她道:“无瑕,我们得立刻回去一趟。”
盛无瑕看了瞿雪色一眼,道:“那雪色?”
“雪色先在这里住上几天,事情办妥后,我们就回来。”
瞿雪色默默地吃着米饭,没有说话。
走的那天,天已放晴。
“雪色,别送了,这里太冷,你快回去,我们很快就会回来的。”
瞿雪色点了点头。
盛无瑕笑了起来,冲他摆摆手:“等着我啊。”
“好。”
盛无瑕的头越来越疼,那些记忆翻涌着,无所顾忌。
明明答应了他会回来的,怎么后来就记不得了?就留他一人在那里了?
白纱上沾满了鲜血,后面姜情的脸他一时看不真切。他忽然想起他也曾见过这张脸,不是现在,而是他十三岁那年。
是他杀了他娘。
那时姜情还是少年的模样,比他大不了几岁,出手却狠辣果决,身上一半的衣服都被喷溅出的鲜血染红。
盛无瑕冲了上去,却被少年一脚踹了回来。
“算了,不杀你了。”
少年走了过来。
“年纪还不大,应该很好控制。”
少年俯下身,手指轻轻碰到了他的额头,霎时,一股灼烧感传到了盛无瑕大脑里。
他当时就晕了过去,再醒来,这十几天的记忆全部没了,他忘记了瞿雪色,忘记了他娘的死。
而面前这个人就是当初那个少年,他是姜情,是姜苦酒,是一切的源头。
盛无瑕笑了一下,眼里不自觉地滚落出了泪水。他低头,对不知道还有没有知觉的人说道:“十五年,瞿雪色,我很抱歉。”
第88章 归途
“你想起来了?”
“这么多年,一直都是你。”
“既然如此,我给你一个报仇的机会。”
“哐当”一声,姜苦酒把流霜剑扔在了地上。
“我要报仇,何用你施舍?”
盛无瑕将瞿雪色轻轻放在地上,拾起了流霜剑。
姜苦酒轻笑一声,道:“是。”
盛无瑕持剑上前,两人身影交错,白纱上下翻飞,带起一片冷冽的剑光。
姜苦酒几个转身,越过剑光,步步逼近。
气流相撞,地板塌陷,掀飞了门板。盛无瑕带着同归于尽的心,一步也不相让。
忽然,姜苦酒收了攻势,面容沉静地站在原地。
盛无瑕手移了半寸,刺进了他的肩膀。
“为什么不杀我?”
“你又为何收手?”
姜苦酒一动不动地看着盛无瑕,与他对视,道:“我后悔了,杀了我你会好过些吗?”
盛无瑕听闻此话,不知应该作何感想,姜苦酒借他之手,杀了他曾经的朋友与同门,即便他如今杀了姜苦酒,他的罪又要何赎?更何况,每次被抹去记忆时,他是真心拿姜苦酒当可信任托付的朋友,杀了此人,他不仅不会好过,反而会陷入更加无望的悲哀中。
此后一生,终不得解。
瞬间,一种浓重的疲惫感和绝望感侵袭了他。
随即,盛无瑕感到心间一凉,一柄短剑准确无误的贯穿了他的身体。
姜苦酒前进几步,似乎感觉不到疼痛,任凭肩头的伤口不断流着血。
他扶住盛无瑕的肩膀,附在盛无瑕耳边,轻轻道:“你真好骗。”
这个动作像是一个拥抱,但假象之后是两柄穿过彼此的剑,割皮断骨,鲜血淋漓。
姜苦酒往后退去,毫不留情地拔出短剑,然后又握住剑刃,拔出肩膀处的流霜。
流霜坠地,盛无瑕也倒了下去。
本来都是一场戏,偏偏他还做了真。
一张纸从桌上飘了下来,盛无瑕正好看到了上面的字。
今夜杏花醉一见,署名盛无瑕。
果然,有人比他还好骗。
“为什么?”
姜苦酒伸手拈起那张纸,道:“他来寻你,我想着不能让他见到你,但我一个人又杀不了他,所以我先杀了白合欢,又引他至此,本来应该是你和我一起杀了他,以此结局,一切无恙,但没想到你竟然因此想起了一切。”
“何苦如此费尽心机呢?如果前几日你给我一剑,我也不会有任何防备。”
“前几日。”
姜情顿了一下,又道:“我并不想你死。”
盛无瑕无声的笑了一下,意识正在流失,上方的事物也恍惚起来。他感到大雪纷飞而至,他和他娘又回到了当初那个小镇,对远处的瞿雪色喊道:我回来了。
所有人都在身边,现世的人好好活着,死去的人终将团聚。
他解脱般地缓缓地闭上了眼。
姜苦酒目光复杂地看着地上的人,良久,听到楼梯处传来脚步声后,转身离开。
推门而进的裴时看到了一片凌乱之景,疏离的月光下,血无声地淌在暗色的地面上。
他连忙上前:“无瑕,无瑕!”
手指探到颈间,毫无动静。
随后跟来的李若慈蹲下来,同样探了探瞿雪色的脉,摇了摇头。他起身,探查了一下四周,并未发现什么线索。
他怕杀人者还隐藏在暗处,便道:“裴时,先离开这里。”
裴时沉默地点点头,拾起流霜剑,一把抱起了盛无瑕,往外走去。李若慈看着地上的瞿雪色,迟疑了一下,还是把他带了出去。
火凤一路向西飞去。
“裴时。”李若慈轻轻叫了一声。
“嗯?”裴时转过头来。
“别太伤心。”李若慈不知道怎样去安慰人,只能拍了拍裴时的肩。
裴时垂下眼,道:“我只想知道最后发生了什么?”
他和李若慈去见了瞿雪色的手下故凌花,得知瞿雪色来了黄地镇,便也追至此地,听到远处酒楼有打斗的声音传出,便上去查看,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他没能救下盛无瑕。
总是这样,当初他接到矜小雪的灵文传书,说自家公子要死在九云州了,他也是这样匆匆忙忙地赶去,亲眼看见李若慈被万箭穿心而死。
即使如今李若慈回来了,但那种场景也如挥之不去,印在脑海里,让他不舍的再放李若慈离开他身边。
第二日傍晚,火凤便到了溪州。
往日来三寻天,裴时时常要拉着盛无瑕来溪州转转,可如今四处还热闹着,却没有这种机会了。
他只通知了李葚儿,现在盛无瑕罪名未洗,加之身已死,当日之事更无法昭雪,只怕一出现,就会遭到门派间的攻击讨伐,三寻天若想护,也只是落人口实。
裴时在河边把流霜剑上的血洗干净了,放在盛无瑕身边,又擦干净了盛无瑕脸上的血,使人看上去不那么难受。
李葚儿连腰封都未整理好,便从三寻天那里跑了过来。
她看见躺在火凤背上的盛无瑕,一时没反应过来。
“裴时,这……”
裴时没有说话。
李葚儿走了上去,手试探般地摸了一下盛无瑕的脸,却没有得到回应。
她也不管旁人在侧,眼泪当场就掉下来了,手紧紧攥住了盛无瑕衣服的前襟,力道之大,指甲断了都没有感觉。
微风吹来,裴时和李若慈两人俱是无言。
李葚儿背对着他们站在河边,稍后,她蹲下身,洗了洗脸。再转过身,她努力地克制着自己的情绪道:“裴时,到底怎么回事?是谁?”
她看见躺在一旁的瞿雪色,道:“是他么?”
李若慈道:“我觉得不是。”
他是从感情方面来判断的,但一思索,又道:“瞿雪色向来不用剑,而盛公子身上的上,是剑所致。”
李葚儿咬牙切齿:“那会是谁?害他至此?”
裴时如实道:“不知道,我找到无瑕时,此人已无踪迹。”
李葚儿吸了吸鼻子,面露悲色。
“葚儿姐,我来此处是想与你好好安置了无瑕,之后再论其他。”
蓝紫色的云处在天边,李葚儿静默半刻,道:“李公子,你隐瞒着一些事情吧?”
“不知李姑娘具体指的是什么?”
“归离剑是在你那里,还是云流今那里?”
第89章 幽幽谷
裴时听到两人的对话,有些不明所以:“归离剑?传说中太一的那把剑?”
李葚儿点了点头,道:“没错。”
“要它有什么用?”
“自然有用。”
李葚儿看了一眼李若慈,又道:“李公子,我和云流今同出一脉,他知道的我都知道,所以别遮掩了。”
听闻此话,李若慈只得无奈地笑笑,道:“如果是你,想来他也不会怪罪我。”
三人重回了当初那个偏远小镇,按着记忆,李若慈找到了与云流今同居的住处。他走到一个房间,打开一个暗格,取出了一个剑匣。
剑匣打开,里面是一把通体无光的黑色长剑。
裴时有几分不可置信,道:“这就是归离剑?”
李葚儿接过来,道:“是,不过一把剑还不足以成事。”
她别有深意,道:“云流今他违背了当初在神面前的誓言,擅自闯入了灵脉,才得以救你。”
裴时看向了李若慈,李若慈并未有意告诉他为何他会死而复生,看起来也并不想提起或多说,他也就没有执意去问。可忽然间,他觉得李若慈就像一颗在自己生命中划过的流星,他生怕自己抓不住他一闪而过的光芒。
李若慈皱眉道:“灵脉?”
他并不知此事。
李葚儿解释道:“灵脉是当年太一死后灵气所化,可以说是他的生命之源,我们李氏一族和云氏盛氏一族守护至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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