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在金军营盘外围,依旧有数千汉人辅兵借着朦胧的月色辛勤劳作着。他们把砍下的圆木削减枝叶,链以麻绳,做成云梯。还有一些则在调整床弩。这种床弩是在床架上的前侧安置弓箭,用绳轴绞动张开。最大的甚至需要七十人一起操作才能张弓,张开后也是威力惊人,可以射千步之遥。这种床弩所用的箭也特别坚利,有些特制的箭射出后甚至可以嵌到城砖上,人可踏着登城。因为这种大型床弩瞄准和射发都需要专人管理、调试,为了在明天的攻城战中使用,汉军不得不连夜校准。
孔彦舟从大帐外冲进来,朝坐在地上的几个亲兵各自狠命踹了三脚。那几名亲兵原本睡得正香,被踹得滚了两滚,翻身捂住后腰哼唧着站了起来。他们心中腹诽,孔太尉挨了金人的鞭子就把气撒在自家身上,却不敢说出来,只好战战兢兢听孔彦舟教训。
“叫你们这些猴崽子们带队去巡逻,你们给我躲这里偷懒耍滑躲雨享清福,万一出了事情,谁负得起责任!”
“我的孔太尉,”一个亲兵叫屈道,“赛里郎君不是说了吗,南人的胆子比鸡崽强不了多少,尽管安心吃安心睡,明天咱们就能攻下庐州城,抢城里面的花姑娘了。”
赛里在全军聚餐的时候确实是这么说的,但孔彦舟心里总七上八下的,直觉告诉他必须小心谨慎。他不好批判赛里,只好咒骂道:“混蛋,在岳家军手里吃了多少亏,还不长记性!这才几天,都忘了寿春城前咱们是怎么被偷袭的吗?滚,都给我滚出去巡逻。”
亲兵们一边嘟囔着庐州城又不是岳飞岳爷爷坐镇,一边小跑出去集合人马。孔彦舟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掏出水袋咕咚咕咚灌了半肚子凉水下去。他又从帐内的桌子上捡起了一整只亲兵们来不及吃的羊腿,大嚼了一阵,渐渐也沉入了朦胧的睡乡。就在半梦半醒之间,孔彦舟忽然听见帐外响起了大雁嘎嘎的叫声。这亲切地叫声让他回忆起了久别的河北老家,每到春夏,故乡的芦苇荡中总是有成群的大雁结队起舞。
不对,梦中的孔彦舟一惊,淮南的夏季怎么会有大雁?一定出事了。“备马,列队。”孔彦舟大叫着奔出了帐篷。
帐篷外,雨不知何时已经住了。大约两千身着黑衣臂上缠了红巾的宋军正在跟伪齐步兵交战。此时宋军已经占据了绝对优势,将至少七百的伪齐精兵分隔成三块,让其首尾不能相顾。余下的宋军则举着火把在肆无忌惮地焚烧攻城器具。因为雨后木材湿润焚烧不易,宋军就用砍刀将云梯等劈成两半,至于床弩则已经被宋军抢占了。使用□□向来是宋军的强项,小雨的天气步弓受了潮气,射程比平日缩短。但对床弩来说几乎没有影响。宋军正好十人一编组,占据了一个小丘的有利地形,开始阻击闻讯赶来增援的伪齐步兵。那些伪齐兵没有重铠保护,一次床弩齐射难免有数十人倒下。火把照耀下飞溅的鲜血伴随着伪齐兵濒死的呻/吟,场面无比惨烈。伪齐兵战意本差,当此劣势更踟蹰不前。
孔彦舟见状,不再试图挽回败局,就近抢了一匹马与武器,去给赛里郎君报信。
“孔彦舟,哪里走!”几乎同时,宋军阵营中一骑黑马绝尘而出,马上骑士也身着黑色劲装,头戴黑色兜鍪,只臂上缠绕一点血红。骑士抡动双枪,一人一马迅速接近。而在人马之后,更有数百轻骑随之进发。
“岳云?”孔彦舟听到熟悉的声音,不由大骇。
来者正是岳云。这次劫营,他精选了七百骑兵相随。刘锜则统率步兵。两人约好,刘锜负责焚烧攻城器具的工作,岳云伺机直冲大营。如果能够再擒住一两个千户自然是好,即使不能也要利用骑兵来去如风的机动,杀虏人一个措手不及。
刘锜见岳云按原定计划冲了出去,想到他是岳飞之子,虽然两人已经商量过多次,还是放心不下,又扯着嗓子喊道:“岳机宜,千万不要恋战,不要贪功割取金虏首级,注意周遭形势变化。万一金虏有合围迹象,立即整军撤离。”
“知道了。”远远传来岳云的回应。
作者有话要说:
注释:
1、姚平仲旧事指东京围城之时,宋钦宗派武将姚平仲劫金军大营,事情泄露,姚所部被金军杀得大败之事)
2、两脚羊指金人在缺军粮的时候,经常把俘虏杀掉,以人肉充饥。这样的人是为两脚羊。
3、金兵喜欢驱使汉人辅兵做攻城准备工作,女真兵则趁机休息。
第89章 五年平金(19)
岳云一马当先在前追赶,七百骑兵在后紧随。孔彦舟逃到哪里,这些骑兵就追到哪里,哪里也就遭了殃。没有戒备的伪齐步兵纷纷死在宋军锋镝之下。这些杀神一般的骑兵也当真军纪严明,没有一人去砍首级。孔彦舟上阵十年,第一次跟死神离得如此之近,吓得大喊大叫:“好侄儿,我和你爹是拜把子的兄弟,咱们又是同乡,你何苦赶尽杀绝?”
岳云呸了一声,回骂道:“你个卖国奸贼,投靠虏人的怂货,哪个是你的好侄儿!还想跟我爹攀同乡!真要是同乡,你立即下马投降,我顾念同乡的情谊,或许放你一条生路。”
孔彦舟闻言拍马跑得更快,他专往人多处跑,妄图逃离岳云的视线。他边跑边喘着粗气回道:“你这毛孩子不懂道理,叔今天大度不跟你计较。叔给你讲,投降大齐的可不止我一个,你爹以前的顶头上司杜充杜公美也降了,堂堂都统制西军世家关师古也降了,难道都是贪生怕死不成?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我大金正是如日中天,你大宋是日落……哎呦……”
孔彦舟忽然“哎呦”连声,原来是岳云张弓一箭射中了他的后心。亏得弓弦受潮劲力小,孔彦舟未受重伤。这厮见风向不对,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恐怕跑不到赛里郎君的大营就要被岳云活捉。他不再废话绕着自己的军营兜转了一大圈。那些被冲散的伪齐骑兵看见了孔彦舟,立即重新列队集合,而步兵则在他的指挥下拿着长矛去阻挡宋军铁骑。
虽说没有列阵的散乱步兵对宋军造不成杀伤,但却让孔彦舟获得了喘息机会。再一个,伪齐毕竟人数众多。宋军就算一枪结果一个,也要花费不少力气。这样一行逃一行追,孔彦舟好歹凑齐了半数亲骑,大约有五百人的样子。有了撑腰的人,孔彦舟狞笑一声,勒住坐骑,停了下来。
“岳云,你小子敬酒不吃吃罚酒,叔叔我今天代你爹教育你一回,让你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的道理。”
岳云听得孔彦舟倚老卖老屡次提起自己爹,气不打一处来。他越恼怒反而笑容越甜:“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话音未落,岳云一提缰绳,纵马飞一般地蹿出,同时一抖手腕举鎚□□向孔彦舟心窝。
孔彦舟早有准备,他骂阵原是为了诱岳云来攻,身边早有两名亲将抢出。一人举枪招架岳云右手鎚枪,另外一人则举刀劈向岳云。孔彦舟自己冷笑一声,挺枪直刺岳云面门。一瞬间情势陡变,竟成了双杀之局。
岳云不慌不忙,叫一声“来得好”,左手突然出枪,力量之大竟然直接磕飞了孔彦舟亲兵的大刀。孔彦舟这才知道,自己的好“侄儿”原来竟是个左撇子。岳云顺势一带马头,侧身张开手臂,再一夹将孔彦舟的铁枪牢牢夹在了肋下;同时右□□如毒蛇一般压住另一亲兵的枪尖,发力一磕一挑,一个回合就将这员亲将挑落马下。
孔彦舟大骇,他已料到岳云武艺精湛,特地安排了埋伏人手,没想到一个照面间依旧一死一伤。他忙用力抽枪,那枪却如铁铸一般,根本抽不动。
“好叔叔,不如随我回宋营耍一遭,我把其他人也叫来,一起听叔叔讲做人的道理。”岳云笑着左手突然用力一带肋下枪,要将孔彦舟生擒。
孔彦舟见机也是快,索性松手撒抢自己拨马狼狈逃开。主将一败,聚拢的骑兵也无斗志,随之溜走。
岳云继续挥军突进。
…………
在岳云高歌猛进之时,刘锜的进展却不太顺利。他的步兵在焚毁完金军攻城器械后,受到了金军王伯龙部的围攻。
王伯龙的营寨紧邻孔彦舟,他年岁大,性格也比韩常、赛里更加精细。当他听到孔彦舟大营的喧哗不断,立即派遣侦骑伺探。王伯龙确定是宋军劫营后,即刻整亲军来援。
一般的女真兵虽然不善夜战,但王伯龙是辽地的汉儿大盗出身,对这样的混战颇为得心应手。他先让亲兵排成密集队形,鱼贯而进。在被宋军床弩一次攒射死伤数十人后,王伯龙立即改变了策略。仓促之下未曾准备盾牌的金军步兵四散开,慢慢靠近宋军的阵地。女真骑兵则站在射程之外,准备一旦步兵打开缺口,立即从缺口攻击撕裂宋军的防线。
“刘太尉,金军势大,至少有两千人之多,把岳云叫回来增援吧。”柳倪已经带着自己的亲兵进行过数次冲锋,救援宋军危急的局面,把险些突破的金军又打了下去。此时火把照耀下,他身上脸上满是血迹。脸上的血更结成了硬壳,像是又带了一只护面。
“还有多少只□□?”刘锜不慌不忙地问道。
“够再齐射六次的。”
刘锜点点头,“传令下去,最后一次齐射后,立即销毁床弩。”这些大型武器不便运输,但毁坏再容易不过了,只要劈断弓弦即可。
刘锜等柳倪传令完毕,又问道:“我们的伤员现在有多少?”
“二百轻伤,十几个重伤的。宣抚吩咐,刀要见血马要喘汗都做到了。”
刘锜微微叹了口气,这些人都是在与金军对阵的时候受伤的,不过六七次交手,已经伤了十分之一。
柳倪忽然指着前方。金军阵前旗帜招展,显然是在调动兵马。柳倪激动道:“太尉你看,马队,虏人的马队动了。他们终于不耐烦了,要上拐子马了。”
刘锜目光闪动,格外的坚毅。他原不是只知道玩乐的花花公子。“柳太尉,一会儿你来负责调动□□手,压制虏人骑兵的冲锋。三轮齐射后,我带队出击。”
柳倪一惊,阻拦道:“太尉,你是国家重臣,不要轻易以身犯险。”
“必须我去。”刘锜掏出哨子,按照与岳云约定的应援调子,吹出了一长三短的节奏。
金军骑兵也随着尖锐的哨音动了起来。正举着火把哨望的柳倪正待放箭,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金军的骑兵并没有堵墙而进,反而纷纷后退。柳倪不禁叫道,“太尉,奇了,金军怎么后撤了?……岳云,一定是岳云!”柳倪大声欢呼道,“岳云从王伯龙身后兜过来了,好小子,真没丢他爹的脸,没丢八字军的脸!”
金军的步兵因为阵后忽然大乱,进攻的步伐越发迟滞。由于没有千户等军官的指挥,有些轻甲的歩人进入了宋军的射程后,意识到不妙仓皇后退。另外一些则继续拥挤向前。原本规整的步兵阵被搅的出现了波澜。
刘锜见到机会,神色一肃,接替了柳倪的位置,下令道:“兄弟们,听我号令。瞄准了前方,射。”
箭雨加速了金军步兵的混乱。一名回过神来的千户手起刀落,砍掉了从身边奔走的败兵的头颅。但这努力已经有些晚了。作战从来都是可进而不可退,一旦退却鼓起的勇气就泄了。此时即使金人再勇悍,存了人各自保的心思也难免崩溃。
“兄弟们,就是现在,列阵,出击。”刘锜挺枪率队奔出,与岳云汇合。
…………
自从誓师出兵之后,吕祉一直坐在城头,看向金兵大营的方向。步兵手中握着的火把虽然掀开了夜的一隅,却不足以使他得窥全貌。只有静夜的风送来远方的喊杀声、兵刃碰撞声与垂死的惨叫声。当吕祉听到刘锜吹响的哨声,他握住佩刀的右手猛然一紧,问跟随的关复古道:“刚才的哨音你听清了吗?”
“一长三短,不会错的。”关复古此时也格外激动,说话的音调都颤抖了,“刘太尉他们,不会遇到麻烦了吧?”
吕祉微闭双目,片刻后重又睁开,语调轻松地笑道:“他们都是我大宋军中百里挑一的勇士,放心吧,绝不会出差错的。关武功,还记得吗,我们的目标是五年平金。”
关复古的表情也放松下来,但多年养成的谨慎习惯还是让他提醒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真有个差池,宣抚要早做打算。”
吕祉抚着刀鞘,淡然道:“不须多虑。如果真有万一,这把宝刀就可以满饮献血了。”
…………
刘锜岳云两军相对打穿敌阵后,终于会合了。刘锜见岳云马颈下挂着个亮闪闪的东西,不禁多看了两眼。
“这是我那便宜叔叔孔彦舟掉落的银盔,被我给捡起来了。刘太尉,你说能换几两银子不?”
刘锜暗道,这三千人个顶个都杀得困乏,只岳云还有心情说笑话。他至此才信了一句话,有些人天生就是属于战场的异类。
岳云继续道:“刘太尉,看我多听你的话,没有急着斩级也没有去抢战利品,就忙着杀敌了。你要替我作证,我们至少杀了一千人。”
刘锜环视一眼岳云手下的骑兵,人穿着黑色的罩甲看不出血迹,马却都已经成了血马。刘锜眼眶一热,大声道:“好,我替兄弟们请功。”
岳云欢呼一声,“弟兄们,听见刘太尉刚才说的话了吗?咱们再冲杀一阵,让刘太尉亲眼看看背嵬马军的威风。”
刘锜皱起眉头拦住岳云,小声道:“岳机宜,咱们已经厮杀了一个时辰,大家都精疲力竭了。虏人势众不宜久战。”
岳云抬眼仰视刘锜:“刘太尉已经焚毁了金虏的攻城器具吗?”
刘锜点头:“咱们得立即撤退了。”
“刘太尉,那我更得冲杀一阵,才能掩护步兵后撤。你看,”岳云举鞭遥指。王伯龙的大纛下,身披重甲的骑兵已经重新集结在一起,整好队形,预备再一次的进攻。“咱们两条腿的,怎么能跑得过四条腿的畜生!如果被追上,后果不堪设想。”
刘锜见岳云在这样的境况下,还能想到用一语双关的“畜生(既指马也指金人)”一词,也不禁莞而。“岳机宜,我自有主张。”
美男子骑在马上,弯弓搭箭。弓似满月,箭如流星,王伯龙大纛应声而折。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就补完这章好了,实在没时间写了。5555555555
告诉我,主角们帅不帅呀,好不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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