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避免惊动敏感的猎物,史蒂文与莫斯克维奇事先约定好了沟通的手势。此刻,他们已经隔开了几公尺的距离:史蒂文走在前面,先向森林的更深处探索,根据动物留下的痕迹判断它们出没的规律;莫斯克维奇则负责补充这些判断,并由此设置简单而高效的陷阱。
——就在那几棵树之间。对,把绊索再放高一点。
史蒂文比划着手势,隔着一段距离指导莫斯克维奇的操作。“新手”的动作意外的熟练老到,不需要太多的帮助,这让史蒂文感到欣慰。
忙完了手里的活,莫斯克维奇没有一步步征询史蒂文的建议和指导,而是遵从近乎野性的本能,悄无声息地移动到与史蒂文相对应的另一个“狙击点”。
确实是一个理想的埋伏位置——时刻观察着对方的史蒂文默念着。已经排除了旧陷阱造成的威胁,能够完整观察鹿群经过时的情况,有相对的高度优势和植被屏障,又恰好处在动物的戒备死角。美中不足大概是距离有些远,恐怕存在较大的射击误差。
然而,几乎是源自身体记忆或基因传承的躯体控制力,使得莫斯克维奇很好地控制了这种误差。目的明确的等待是漫长且无趣的,但这种冗长准备往往是丰收的完美铺垫。猎物出现时,莫斯克维奇几乎没有犹豫,脑海中呈现的不是混乱无章的事项处理顺序,而是一副立体的现场图景——被绊索捕捉的那只已是囊中之物,被惊动的其余几头骡鹿正要开始奔跑。
莫斯克维奇没有因猎物太多而举棋不定,而是眼疾手快地瞄准了其中一只。□□加装的瞄准器配合他优秀的动态视力,并在箭矢射出前预留一定的下落空间,成果相当理想:颈部被弓箭贯穿的骡鹿仅勉强挣扎着往前撞了几步,便一头扎在树根旁。
隔着树丛,举着□□站起身的莫斯克维奇正面迎向史蒂文赞赏的目光,露出的自豪笑容像是一位真正意义上的猎人。
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婚礼
史蒂文与莫斯克维奇扛着射中的骡鹿回到车上时,老约翰和他的友人已经在小木屋外辟出一块空地,垒上石块,铺好炭,点起火堆。他们在树林的另一侧猎了不少飞禽,便直接动手准备烧烤。
暮色四合,他们能听见头顶的鸦鸣,以及树林深处传来的似有似无的嚎叫。
生长于孤星之州的猎手们兴致高昂。他们从小屋里搬出成箱的啤酒和一大扎烧烤铁签,大嗓门吆喝着围坐在篝火旁,空气中已经开始弥漫着烤肉的香气。
“敬这片土地上的每一位猎人——”其中一位蓄着蜷曲胡须的男人首先举起酒瓶,篝火旁响起了同伴们粗壮而热情的吆喝声。他们唱起自幼熟悉的南方民谣,不讲究曲调、不在意歌词,仿佛只是把自己寄托在此的情绪和漫长岁月以一种热烈粗犷的方式向眼前的篝火彻底吐露。
史蒂文侧过头,看向坐在自己旁边的莫斯克维奇。青年手里拿着酒瓶,但没喝多少。热烈的营火将“红脖子”们的脸照得通红,莫斯克维奇也不例外。但即便没有火光——史蒂文漫无边际地想着——喝过酒之后的莫斯克维奇也会脸色发红,说不定皮肤都是烫的。严格意义上说,史蒂文不是一个独身主义者,在这之前也有过不止一个迷恋或互相迷恋的对象,他深知自己这种微妙的关注暗喻着什么游离在理性边缘的情感体验。
北欧血统的年轻人果然没能融入老猎人们的联欢。但他看起来对现状十分满意,正微笑着注视着高歌的男人们。
史蒂文靠近了他,赶在莫斯克维奇阻止自己之前迅速伸手,用手背试了一把对方脸上的温度,又飞快地把手收了回去,看起来就像年轻男孩之间无伤大雅的恶作剧。
他发现,对方的皮肤果然因酒精和火焰的炙烤微微发热。
对此,莫斯克维奇没有激烈的反应,只是身体下意识地僵硬了片刻。他偏过头看着史蒂文,用疑惑的眼神问“怎么了”。
史蒂文笑着摇摇头。他再次靠近莫斯克维奇,为了不让周围狂野的歌声盖过自己的声音,直接凑到莫斯克维奇耳边,用适当的音量善意地提醒道:“如果你觉得难受,就别喝了。你的体温在升高。”
这次微笑着摇头的是莫斯克维奇。这令史蒂文突然想起莫斯克维奇说过的话:我不会拒绝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只会排除那些“不合理”的选择。
醉醺醺的德克萨斯男人们选择就地过夜。
开来的车即便敞着车门、找对风口,要睡在里面还是有着难以忍耐的炙热。于是,他们从后备厢和小屋的柜子里拖出薄毯(个别甚至去掉了这一步),直接铺在小屋前的木板地面上,横七竖八随性直接地躺成一片。
篝火逐渐熄灭,最晚躺下的约翰把长明的马灯搁在车前盖上。不一会儿便鼾声四起,混杂着几句咕咕哝哝听不真切的醉话。
由于酒量可观且喝得不多,睡在他旁边的莫斯克维奇爬起来时,史蒂文几乎马上睁开了眼,脑袋也不觉得沉重。
周围睡着的人们并不太安静。但当那些来自人类的声音投入属于自然的广袤沉静,一切似乎都显得不那么刻板——非死寂,亦非聒噪,而是一副流动的绮丽画面。
史蒂文坐起身,后背正好靠着木屋外撑起屋檐的柱子。他看着莫斯克维奇走向自家的车,步履还算稳当,小心翼翼地避免吵醒其他人——虽然要吵醒这群喝醉的人也并不容易。莫斯克维奇打开了后备厢,从里面翻出一只桶。
史蒂文大致明白了莫斯克维奇准备干什么。他站了起来,放轻了步伐越过横躺在走廊上酣睡的人们走到对方身边,轻声问:“准备找个地方洗澡?”
莫斯克维奇点点头。“衣服粘在身上的感觉可真难受,这让我完全睡不着。那上面甚至还有鹿血的味道。”他小声埋怨着四处打量,试图寻找一个可用的水源。史蒂文直接给他指明了水龙头的位置。
二人一块走到了木屋的侧后方。那里确实有自来水供应,旁边还堆着使用过后尚未收起来的塑料水管,似乎曾有人在这儿洗过车。
没有太多的言语,莫斯克维奇把小桶放在水龙头下,桶面盖上一块毛巾,压低水流拍击桶底时突兀的声音。尽管史蒂文就站在他旁边,他似乎对此毫不在意,旁若无人地径直脱下自己的上衣和长裤,将它们搭在一旁闲置的晾衣绳上。
——他没有赶我走,所以我可以接着呆在这儿。
这种有些滑稽却格外实用的逻辑是史蒂文内心的真实想法。他抱着手臂,甚至没打算把自己的目光把只剩下一条黑色短裤的莫斯克维奇身上移开——毕竟对方或许早已在实验室里习惯了在别人面前这么做;而那条短裤还是自己给他买的。
马灯光域的边缘正落在莫斯克维奇身上,有些模糊不清,勾勒出的画面在史蒂文眼里暧昧不明。苍白皮肤包裹着的修长精干的肌肉群和他带有人种特色的外貌一样,着实很具有鉴赏性。
早在大学时代,史蒂文曾和一位热爱绘画的女生短暂交往。在她几乎包括了各种年龄和人种的速写画本中,他见到过有着类似风格的女模特——接近的不是长相和气质,而是骨子里透出的独特感觉。
莫斯克维奇将毛巾泡在水里,拿出后稍微拧了一把,搭在身上有条不紊地擦洗着。带上体温的流水沿着身躯淌到地面,很快聚成一滩,缓慢地向下渗去。他的动作安静而迅速,仔细而不讲究,很快抹去了身上因汗水导致的黏腻感。最后,他直接把脑袋探到水龙头下,飞快地冲洗完自己的头发。
“不要感冒了。”看着莫斯克维奇背对自己将衣服穿上,出言提醒的史蒂文语气平淡。他把那块毛巾拧干,简单粗暴地盖在莫斯克维奇还在滴水的脑袋上,擦拭的动作却很有分寸。
此刻,他们俩之间的距离着实有些近,各自的状态也略显微妙。莫斯克维奇轻声地说了句“谢谢”,又轻笑着说:“你在关心我。”
是的,他直接用了陈述语气,甚至没有半点试探的含蓄意味。
然而和他一样,史蒂文是个直接的人。“就是这样。”他爽快而简练地回答。毛巾的触感有些粗糙,但这种不算柔软的质感并未破坏此刻的气氛。
“玩的开心吗?”史蒂文听见自己温柔地问道,要在平时他恐怕会被自己惊起一身鸡皮疙瘩。
莫斯克维奇似乎是笑了——光线偏暗,他看不清对方的表情,但这么近的距离足以听见对方发出的声音。
“非常的开心。”莫斯克维奇答道。
第二天,他们回到了克雷布斯的农场。
又过了一天,正如一开始安排的,史蒂文带着莫斯克维奇来到了附近的小镇。一户人家门前宽敞的庭院里,年轻人们正就婚礼前的种种事项忙碌着。碧绿的草坪刚被修剪过,空气中泛着带涩的草木汁水气息,又很快被食物与酒浓郁的香气取代。
与人生地不熟的莫斯克维奇不同,史蒂文明显对这里的人与事都十分熟悉。当然,他没有撇下自己带来的朋友径自与别人攀谈,而是选择停留在莫斯克维奇附近的位置,与有些年头的老朋友热情地打招呼。
史蒂文很快发现了正站在长桌对面与朋友说笑的婚礼主角——她和她的新郎都已盛装打扮,脸上幸福的笑容令旁人艳羡。
安娜也看见了他。她对史蒂文露出一个真诚的微笑,并对着身旁的男人说了些什么,拉起他的手一同走到久别重逢的前男友身边。
“很高兴你能来我的婚礼。”对待好朋友一般,安娜主动拥抱了已经有好几年不见的史蒂文。紧接着,她身旁的新郎克里斯也拥抱了史蒂文——那也是个高大帅气的小伙子,身上的白色西装是复古的风格,配上因喜悦微微发红的小麦色皮肤,整个人显得十分精神。史蒂文拍了拍准新郎的肩膀,故意凑到他耳边低声调侃了几句,后者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状况外的安娜则一脸好奇地抓着克里斯的手臂,追问他史蒂文说了些什么。
他们之间似乎从未有过“横刀夺爱”之类的戏剧性冲突,仿佛一直都充盈着基于故土和共同生活的浓郁情感。这种感情像是友情与爱情的混杂,其体验感又近于来自血缘的亲情。站在一旁的莫斯克维奇看着寒暄起来的三人,感觉自己似乎也在逐渐融入这么一种来自生命礼仪的集体欢腾的氛围。
史蒂文把莫斯克维奇拉到自己身边,背景介绍依旧是“刚到洛杉矶的朋友”、“身边没有熟人”的那一套说辞。
“祝你玩得开心。”安娜与克里斯像对待别的朋友一样态度热情,这让莫斯克维奇感到十分庆幸。
他们向史蒂文挥手,很快回到了婚礼的正题上。聚集在临时会场上的客人们要么擅长制造气氛,要么擅长融入气氛,就连证婚的老牧师都是一副轻松愉快的神情。
史蒂文陪着莫斯克维奇坐在靠后的位置,身旁环绕着来客们的笑声和掌声,热烈的气氛无处不充分体现“婚礼”一词的丰富内核。
莫斯克维奇注意到史蒂文脸上欣慰中夹杂惆怅的神情。
他突然理解了这个人为什么愿意千里迢迢地把他带到这儿,带到一个热闹到喧哗的婚礼现场。莫斯克维奇不得不承认,他甚至是嫉妒史蒂文的——无论是没有断层的丰富人生经历,还是能够毫不保留地示人的坦率直接,哪一点都令他羡慕。
但这些未必能够成为美满人生的基石。话说回来,“美满”一词本身几乎就是个能被轻易证伪的悖论。
莫斯克维奇试探性地问:“怎么了,还是会感到遗憾?”
“我曾经十分爱她。但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史蒂文苦笑着,神情写满了难以言说的无奈,语气却像在谈论着别人的事。他隔着庆祝的人群遥望着盛装打扮的美丽新娘——安娜的头上带着精心编织的花环,栗色的长发披散在雪白的婚裙上,就连并未刻意遮掩的浅色雀斑都显得光彩照人。他遥望着她,像在遥望自己早已舍弃的无望的过往。“我们依旧是很好的朋友,这就够了。”他说。
然后,史蒂文感觉到莫斯克维奇轻轻拍了拍自己——安慰性质的动作可要比对练时温柔多了。
他笑了笑:“在安慰我?”
“不,”莫斯克维奇回答,“现学现用。”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论择业的多样性
托林真正意识到自己暗恋着要大一两岁的凯伊,是在史蒂文离开FBI之后;发现梅纳德并不像过去想象中那样孤身一人,则是在重启银堡事件调查前。
哪怕是在下班离开办公区前,严肃低调的上司似乎从来没有接到过任何一个私人电话,更别提主动拨打出去。特殊办公室占大多数的不出外勤的普通职员们常趁着午间休息聊天,其中必有的话题便是调侃他极度缺乏的私人生活。在通过试用期考察前,常待在办公室熟悉工作的托林和内勤人员相处的时间其实更长,也因此听到了不少无伤大雅的传言——当然,更多是正面的。比如梅纳德学院时期的优秀成绩、有些孤僻但并不偏执的性情,以及他不知为何离开了国家学院的老师。
由于年纪相对较轻、性情开朗,托林经常主动担起替同事购买午饭的工作,和同期一块抱着成摞的快餐盒与饮料杯走进大楼都是常态。习惯到附近餐厅就餐的梅纳德则从未参与这样社交性强的办公室活动。不过,他时常委托凯伊给同事们买些热量充足的甜点,正如部门日常会议时颇有手段的含蓄鼓励与鞭策,这使得下属们不会对他略显冷淡的态度产生反抗和抵触,反倒给了一种“他只是不善交际,性格实际还算温和”的感觉。
对托林而言,这些琐事其实都还过得去——虽有危险,但与之对应的是过硬的资历和可观的工资水平。遗憾的是,每当他想要邀请凯伊单独出门(他总认为自己离“约会”这个词还远着),总会有更多的紧急任务排在自己面前。从国庆日到现在,等待一个适当的机会实属不易。
“好啊,我们去哪?”
听到凯伊爽快的答应时,托林反倒陷入了迷茫的短路状态。当他听见自己像个社交障碍的中学生一样说出“我们去看自然博物馆吧”,他懊悔得想揍自己一拳。
然而这意外撞上了凯伊的兴趣点——她看起来甚至很高兴,说她自从大学毕业后还没有和朋友一块儿看过展览,托林顿时觉得自己其实是一个幸运儿。
这些对话发生在部门日常会议结束、收拾东西离开办公区之前。怀揣着这样一种难以压抑的激动心情,托林走出了洛杉矶分局,向最近的地铁站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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