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秦家呢?”
张掾被这问话问得哑口无言,是啊,救得了萧家救不了秦家,救不了秦家就救不了秦遥夜。今上在秦、萧两家中应该会选择舍弃萧家,因为秦家没有参与萧敬之事。也就是说,他想保萧家根本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今日是我莽撞了,我回去细细考虑一番,改日再来。”
言罢,张掾就慌慌张张地走了,不再如来时那般随性惬意。
张掾是走了,可是萧啟却怎么也平静不下来了。他记起萧钦逼他请求外调之事,他总觉得在这件事背后,萧钦也在推波助澜。不为什么功名利禄,只是为了扳倒萧钰。是啊,他父亲对萧钰一家合该是恨之入骨。
那么,如今萧钦是不管整个萧家会如何了吗?他是希望把整个萧家都拉进来为他的恨意充当陪葬品吗?
其实,萧钦正在为那天在肃王府不知轻重地说了那番话而后悔。他那时只是图一时口舌之快,哪里想到萧家还未安顿好,轻易动不得。他不知今上是否开始怀疑萧敬的身世,但是肃王肯定是会怀疑的。而肃王又是一路跟随今上到如今,绝对不会藏私心。萧敬身份的败露,估计就在旦夕之间了。
他在房里心急火燎地打转,想要赶紧想出个办法来保全萧家。可是,身边的小厮来报,说是萧夫人又出门去了。他让那小厮退下,而他自己则是气急了,顺手摔了桌面上的砚台。那砚台是萧夫人在婚后送给他的,在他心中,也曾是意义非凡。可是如今,这份情意真也是随风而散了。恰如这砚台,摔了个七零八碎,才对得住曾经如昙花一现般的美。
他颓废地躺回椅子上,再也不想动作了,就连萧家会如何他也不介意了。只要能把萧钰置之死地,就算拉上整个萧家他也不会放在心上了。散了吧,就这样散了吧。二十多年了,捂不热的就是捂不热,养不熟的就是养不熟,是他萧钦没本事。萧家到了他手里,合该落败。
书房的门半关不关,一束不算强烈的光映照进来,萧钦那泛黄的脸上只有情绪郁郁的低迷和随波逐流的肆意。突然,风刮了进来,那扇门倏地关上了。萧钦的眼睛眨了眨,整个人却没动过一下。
而在宫里,一件秘事正在商讨之中。
肃王查探了不少关于萧敬的消息,最后得出的是惊人的结论——萧敬是成王后人。他不敢隐瞒,一刻也没有停留就进了宫,把这件事告诉了今上。
今上心中早有准备,因此算不上很吃惊,只是叹了口气,道:“看来,萧骛当是早就知道了。”
肃王也知道今上是何意思,看来又有一场硬仗不得不打了。
“如今东、西两面已然落入他们手中,又加上萧敬才打败陈孚,朝中上下对他多有敬畏,不知该派谁去应战,陛下心中可有人选?”
今上原想着萧啟可以一用,可一想到他姓萧,就免了这个心思。除了萧啟,朝中能用的将军真是寥寥无几。天下承平日久,重文抑武,除了阳陵侯府和汝阴侯府,再无将才。世家中虽不乏习武者,可到底没有上战场的经历,能作战却不见得能指挥。唯一一个算得上有谋略的已被派往南方,防止前朝势力死灰复燃。剩下的,只有张掾了。
“张掾可有作战的想法?”
肃王虽不忍心让自己的儿子又上战场,可事关国家大事,哪能容得下私情,便道:“他好歹也在战场上待过近十年了,若是陛下信任,择日便令他去吧。”
今上叹了口气,道:“朕原先不给他封赏,是希望他一辈子安乐的。到头来,还是把他卷进来了。朕对不住你啊,也对不住母后啊!”
今上这话说得饱含情义,丝毫不见当初陈孚起事时不管张掾死活的随意。他是个皇帝,有时候该绝情,有时候该温情,他掌握得恰到好处。
肃王听得心中没了滋味,当初张掾被弃那件事,他虽不至于怀恨在心,却也还是膈应着。所幸的是,张掾机敏,逃过了一劫。如今听今上这般说,肃王不仅不觉得感动,还觉得有些嫌恶。但是,他是谁呢?他姓张,他只能为这张家的天下耗尽心力,而不能为了私人恩怨置天下于不顾。
肃王走出皇宫的时候,正是初夏的日暮时分。两侧的高墙在夕照之下如同血染,泼了整个天空的彤云在他的头顶浮动,一阵风扑面而来,这风不够清爽,带着躁动不安和火辣辣的热。他回头忘了身后的大殿一眼,继而冷笑一声,慢悠悠地离开了。
第38章 顾容返京伸援手
顾容来到京中的时候正好是仲夏时节,街市上仍旧是车如流水马如龙。小贩的吆喝声带了点奇怪的音调,却也是他曾经熟悉的声音。几家老店还在经营,顾客来往不绝,只是老板换了个年轻的或是老了几分。某个角落里碎裂的石砖已经分成了好几块,有些小得过分的早已不知去向。几家几户的屋檐上突兀地生着几株杂草,随着风的来去而摇摆。除了这些变化以外,在顾容的眼中,整个京中还像是四五年前那般。
他这次进京不是秘密而来,而是大张旗鼓,以海上巨贾顾春朝的名号进的京。因而他此时有随从十人,另外还有武英陪侍在侧。武英未作女子打扮,而是着了男装,提了一把剑,跟在顾容身侧。其余众人也是配了宝剑,露出严肃紧张的神色。
到得京中驿站,顾容报上名号,那官人立即退开几步,让他进去了。按理来说,顾容的身份住不得驿站,但是他若不主动来找今上,今上恐怕会觉得他有异心,到时候可就难办了。这一晚,顾容一行十二人都在驿站里住下了。
晚上掌灯时分,武英来到了顾容房里,问他进宫后在今上跟前作何打算。顾容道:“如今萧敬已反,张掾也率军出征,今上最缺的该是钱财支援。我等到此,不过是借此机会来表表忠心,换得商贾有些许地位罢了。只是,萧家曾于我有恩,这份情总归得报,到时候免不了要提一提。”
武英听后点点头,道:“你说得也是,只是萧家如今落得如此大罪,你恐怕也救不回啊!”
顾容叹息一回,摇头道:“不管如何,我等情钟之辈,也须试上一试。如若今上怪罪,也是我的命数。”
武英得了想要的答案,就起身离开了。而在推门的一瞬,她回了顾容一个狡黠的眼神,似乎在说“中计了”。
驿站中的官人好歹是生养在京中,万事都得仰仗今上几分,故而对于今上也是忠心不二。如今顾容和这十一人前来,莫知目的。那官人实在放心不下,便决定先来打听一二,好着人去宫里报信。
顾容和武英深知京中官员的本性,故而借机引他上钩,将自己的来意真真假假说上一番,好让他报知今上。而且,这番随意说来更能令对方信服,不会让他怀疑自己别有居心。方才武英出去的时候瞥见了一抹急忙躲避的身影,便知道对方已然中计,便用眼神告知了顾容。
顾容得了这个回复后很是受用,高兴了一番。可不久后他便独自一个愁闷起来。因为张掾率兵征讨就意味着萧家已被定罪,如今来救怕是少刻也耽误不得,他也不知明日是否能够如愿进宫。
萧家的处境的确如顾容所想那般艰难,萧钦已被投入大牢,萧锐、萧镇被削职在家,而萧钰在事发之时就已被宫里来人带走了,至今不知生死。他们的后辈中,萧啟、萧放尚未被免官,萧敏却已经丢了官职。而旁的小辈更不用说,一纸令下,全被囚禁在家,不许人出入。与萧家有姻亲关系的几个大家也被贬官,调往外地。虽说这般处理还不足以令今上彻底冷静,但已经能够平息他的部分怒火了。至于整个萧家他将怎么处置,他心中已有打算。
说实话,在今上看来,窝藏重犯后人的不是萧钦这些人,更不是萧啟这些人,而是当年的汝阴侯萧骥。如今那人已死,再去追究汝阴侯府的责任实在是说不过去。但是,萧敬的存在又是他的心头大患,不除不足以令他安歇。
他虽派了张掾前去,但还是不甚放心。一来是张掾对那秦遥夜怀有余情,若是秦遥夜假意示好,难保他不上当。二来张掾到底姓张,若是他太过勇猛就会显得太子无能,天下人恐怕会有别的心思。如果萧啟能够出战,那就可以保全汝阴侯府的名声,还可以免去张掾出战带来的麻烦。更何况,萧啟也曾是太子侍读,将来若能再打个胜仗回来,太子脸上也有光。但是,如今的难题是,如何让萧啟率兵呢?
今上正在宫中寻思如何拿捏住萧啟,又如何让朝中大臣对萧啟带兵减少戒备,就见一宫人上前来报,说是南方海上巨贾顾春朝来到京中了。今上连忙问顾春朝的来意,那人便将驿站官人来书上的字一个不落地说了出来。今上这下倒犹豫了,这个顾春朝他到底是见还是不见呢?
见了,顾春朝难免不提萧家之事;不见,作战所需粮草又实在断不得。今上思量再三,对那宫人道:“明日便带那顾春朝进宫来,朕自有话同他说。”
于是,等到这日的二更时分,那驿站的官人就轻轻叩响了顾容的房门,告知了明日进宫一事,让他切莫误了时辰。
得了这个准信,顾容并没有表现出高兴,而是疑惑地问道:“我等还未上书请求,怎么就能进宫了?”
那官人朝他拱拱手,歉意地道:“先前不小心听到了你二人的谈话,便差人去宫里求了求。未先告知,还请海涵。”
顾容顿时作恍然大悟之态,感谢道:“真是有劳了,我先前还担心如何寻个由头进宫,不料已被你这番解决了。”说着,他在身上摸索了一阵,掏出一块玉石来,递给那官人,道:“这是我的一番心意,还望收下,我实在是感激不尽!”
那官人原先还推脱不收,后来见顾容用心极诚,便收下了,最后还叮嘱他明日进宫的礼数。顾容又一一谢过了,这才送人出门。
那官人一走,顾容那老实本分的神情就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志在必得的坚定。在他看来,第一步走得很顺利,后面的每一步也合该顺利。
次日午饭过后,宫里终于来人把顾容接了进去。
今上本是打算早朝散后就见顾容,哪里料到陈玉和孟祯相约着来为萧家求情了。这两人也都是能说会道的,求起情来真是没完没了。他二人又深知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把萧家先祖的功德数了一遍,又把萧啟曾经擒获西狄王这一辉煌战绩说了一遍,顺带又说萧钦、萧锐、萧镇三兄弟这些年来为国为民做下的好事。这一番说下来,早已过了一个时辰。今上由一开始的听得昏昏欲睡到后来居然听得津津有味,因为这二人意见不统一,特别是在对萧锐和萧镇的评价上。他二人吵将起来,丝毫不顾及士人的面子,竟差点在大殿之上动起手来。今上原本对他二人的求情极为不满,这时候竟也笑了起来,然后就着人把他们赶了出去。
这番闹腾下来,早已到了处理政务的时间,哪还有闲工夫去召见顾容,只好让他下午再进宫。
顾容等了好久也不见宫里来人,面上虽装得云淡风轻,可心里已经慌了。他怕是今上临时反悔,不乐意见他了。等到他觉得实在等得够久了,才去问昨晚那位官人,道:“今上可有派人来?莫非是不见我了?”
那位官人也不知究竟,便道:“你且等一等,可能是被什么事情给耽误了。今上既已应下,就没有反悔的话。”
顾容得了这话还不安心,央告道:“官人可否派人前去打听一番?我初来乍到,实在不知道该寻哪些门路。”
那官人也不见不耐烦,只是道:“你莫着急,等着就是了。”
顾容知道自己到底恼了他,便道:“是我心急,官人莫恼。”
那官人本就对顾容存有好意,自然不可能真的恼他,便笑了笑,将此事揭过去了。顾容连忙离开,回了自己房里,决定睡过一觉再来打算。
其实,在他觉得等得太久的时候就已经派人去查探消息了,自然知道是陈玉和孟祯乱了今上的计划。但是,他总得在这驿站里好好表现,于是才有了上面那出。为什么他要做得如此滴水不漏呢?很简单,因为事关萧啟。
顾容随着宫里人进了宫,来到了一座宫殿面前,等待传召。在这一过程中,他仔细打量着这个曾经在想象里被他和武英细细描绘过的地方。飞檐上的龙形态各异,但都是龙。屋檐下悬挂着的寓意吉祥如意的玉片微微摆动,瓦当上的纹理依旧看得分明,支撑整座宫殿的柱子泛着金光,殿门关着,窗棂上龙凤飞舞。
突然,大殿的门开了。里面走出一个人来,朗声道:“传顾春朝进殿!”
顾容听得一怔,他缓步徐行,踏上九级台阶,随着那人走进了殿中。随后殿门再次关上,顾容不由得往回望了一眼,又很快转过头来,快步跟上去了。
与想象中的宽敞很不一样,今上处理政务的地方相对逼仄,只能容得下十来个大臣在两米外立足。顾容站在那里,低垂着头,继而行礼如仪,道:“草民顾春朝参见陛下。”
今上没想到传闻中的海上巨贾顾春朝居然还是这般年轻的人物,让人看座后,不由惊叹道:“不曾想,顾春朝竟是如此人物!果然风流出少年啊!”
顾容谦虚一笑,回道:“草民不过是仗着祖上的人马,才有今日。其实,草民也不过是个身卑位贱的小商人。”
听他这么一说,今上心中自然想到了昨日驿站传来的消息,对顾容也少了几分猜疑,道:“祖宗基业再大,若你不肯守住,也不会有如此大的名声。更何况南方向来不太平,你能在不太平中寻出一条路来,可见你也并非等闲之辈啊!”
顾容谦虚一笑,道:“草民能够有今日,其实是有赖于一个人。若无他,草民能否活到今日都难说。”
今上知道顾容要转入正题了,便顺着他的话问道:“哦,是何人?”
“正是萧啟。好些年前草民曾随先父来京中办事,不想我与先父走散,先父也因此亡故。而草民生活无着落,流浪于街市之中。一日碰到萧啟,他见我可怜,将我带回府中,后来又送我银钱,令我归家。此番恩情,草民没齿难忘。今日草民但求一事,还望陛下恩准。”说着,已经离了座位,在今上面前双膝跪下了。
今上这才知道他和萧啟之间的渊源,又见他突然跪下,便知道他这番所求是什么了,便道:“你想保住萧家?”
“草民不敢奢望他们仍有官职,但求生命可保,便已足矣。草民身家可全付与陛下,以助而今之战。”
对于今上来说,顾容所提的建议可谓是两全之策。今上正想着如何给萧家的几位杰出后辈一条活路,好让他们率兵迎战。又想着如今国库不足,长久作战定然是最不可取的。若能得到南方的大笔资财,国库自然充盈,作战便不是什么难事了。只是,他对于萧家又并不是完全放心的,萧钦毕竟有前科,难保他不会暗地里做出些不好的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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