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沉默着吃到一半,门被砸得咚咚作响。何惜知道肯定是许之羽来了,就放下筷子拿起书包,说:“我先回去了。”
付一卓点点头,起身送他。刚打开门,许之羽就冲了进来,气势汹汹揪着付一卓的衣领,毫无章法的拳头往他脸上乱砸。
付一卓并不还手,这的确是他的错。他背叛了许之羽,也骗了何惜。
何惜废了好大功夫才把许之羽拉开,许之羽喘着大气,就像一头发怒的雄狮,目露凶光。
何惜从没见过许之羽这副样子,心里也有点怕,但更怕许之羽发起疯来殃及到付一卓这个“无辜”。便壮着胆子箍住许之羽的腰,把他拖下楼,塞进了出租车里。
在车上两人都很沉默,许之羽气得说不出话,何惜则是不想说话。司机隐隐察觉到这怪异的气氛,只想尽快送走两尊煞神,把车子开得飞快。
平时两人之间有什么矛盾,都是回家再解决,谁都不喜欢被外人看笑话。今天也不例外,何惜进了屋,连鞋都没心情脱,直接踩在干净的地板上。
看到地板上一连串的脚印,他有点幼稚的快感,心说谁让你乱发脾气,等下地还不是你拖!
许之羽后脚跟了进来,也没脱鞋,两个人都没坐下,站在这狭小的出租房里对峙着。
单独面对何惜,许之羽态度软了很多,他开口还是那句话:“我打了好多电话,你都不接,我以为你出了什么事。”
何惜简直想把手机甩他脸上:“是你把我手机打到没电的!”
“……”
许之羽沉默了一会儿,又问:“你今天,为什么会去付一卓那里?”
“因为我不想回家。”
何惜声音有点哽咽:“许之羽,你不觉得你最近太过份了吗?给我一点人身自由行吗?我现在跟你待在一起,我都感觉自己透不过气来。”
许之羽撇开眼,不敢去看何惜的眼睛。
何惜用手背擦了眼泪,道:“许之羽,我离开家的那天,我妈跟我说,希望我喜欢的人,能够值得我为他做到和至亲决裂。”
“你不要让我感到后悔。”
何惜说,你不要让我感到后悔。
这句话像一根冰锥一样,一下子就扎进了许之羽的心脏里,扎得它血肉模糊,却冷得连痛都感觉不到了。
“……对不起。”许之羽不知道眼泪什么时候下来的,他垂下眼才发现地上已经是一堆水渍,冰冷且悄无声息。
“你说对不起也没有用。”何惜良好的家教让他吵个架都那么认真地解释:“我现在很生气,我不想理你,我还想打你。”
“那你打吧。”许之羽把脸伸过去:“只要你能原谅我,怎么都行。”
何惜却推开他,转身去箱子里拿钱:“我不会那么快就原谅你,暂时也不想跟你待在一起,明天等我气消了,我再考虑要不要打你。”
说完,何惜拿了钱就要走,许之羽叫住他:“你去哪?”
“我说了我不想跟你待在一起,我要出去睡。”
“那好。”许之羽妥协了,他后退两步跨出门,关门的时候说:“外面不安全,你在家里睡,我出去。”
许之羽没走远,他在门口蹲了一夜,没合过眼。
许之羽花了大半夜的时间让自己彻底静下心来。他想了很久,想到自己的所作所为,想到何惜日渐消瘦的脸庞,还有刚才两人争吵的内容。
越想,许之羽就越觉得自己错了,而且错得离谱。
他抬手扇了自己一个耳光,没一会儿脸就肿了起来,隐隐的痛。
但这是他应得的,许之羽心中悔恨不已,恨不得把自己大卸八块送去给何惜赔罪。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因为自己的嫉妒心,而将痛苦加诸到最爱的人身上,他许之羽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怂了?
许之羽抱住头,心里其实已经有了答案。
自卑。
那深入骨髓的,被掩在傲慢外表下的自卑。
那天在学校看到付一卓和何惜站在一起,他们是那么看起来是那么般配。
而许之羽呢?
许之羽从兼职的地方赶来,一件松松垮垮的T桖,一条洗到发白的裤子。高下立见,恐怕在所有人眼里,他们三个都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就像路边的乞丐和城堡里的王子。
乞丐生来就什么都没有,就连王子的垂爱都是他费尽心机,背叛了从小相依为命的亲人骗来的。
而现在,王子身边有了骑士。
曾经幸运的乞丐就变得没有那么幸运了。
衣衫褴褛的乞丐不敢和武装白马的骑士宣战,他害怕自己输得一败涂地,害怕看到自己的无能。
所以许之羽只能用尽自己的所有,用尽所有的手段,妄图将何惜牢牢地捆绑,困在只属于许之羽的世界里。
但很显然,许之羽用错了方法。醒悟后他现在开始害怕,错误的挽留方式,会不会磨光了何惜对他的感情?
想到这里,许之羽将脑袋深深地埋了下去。
不敢想,真的快要死了。
忐忑一个晚上,许之羽原本已经计划好,是撒泼打滚也好,还是跪地求饶也好,一定要让何惜原谅自己。
但他没想到付一卓还敢来找他。
很显然付一卓也是一夜没睡,眼里的血丝并不比许之羽少。两个昔日里最好的朋友站在一起,如今竟是相对无言。
还是付一卓先开的口:“何惜说他最近过得很不好。”
付一卓脸上虽然青紫未褪,但他衣冠整洁,点上一根烟,挺拔的身形依旧让他看起来风度翩翩。
反观许之羽,还是那身狼狈的打扮。一个体面一个潦迫,时间好像倒流了。
自卑从许之羽的骨子里往外渗,但倔强的性格令他不会示弱。不由将背脊挺得更直,脖子拉出一个纤长的弧度。
许之羽:“我们的事情用不着你管。”
“为什么是你呢?”付一卓深深吸了一大口,火光瞬间燃烧至烟蒂:“你样样都不如我,为什么他会选择你呢?”
“不过没关系。”付一卓眯着眼睛盯着许之羽,笑了。他又点上一根烟:“昨天晚上何惜跟我说……呵,算了,告诉你也没用,反正你现在对我已经构不成威胁了。”
付一卓点烟的手有点抖,只有他自己知道,何惜除了抱怨许之羽的偏执之外,什么都没说。
假的,都是假的。
他为了将许之羽从何惜的生活中剥离,已经变得不像自己了。
付一卓知道这样的行为十分为人所不耻,可是他没法阻止自己说出早已编好的台词。
他说:“许之羽,你终于要被他丢下了。”
许之羽耳边一片翁鸣,听不见付一卓在什么,绝望和愤怒向他席卷而来。如果可以,他想要让眼前这个人不能再开口。
他的手摸到了不知是谁放在楼道里的钢铁鞋架,许之羽瞪大一双鲜红的眼睛,将鞋架高高举起,对准付一卓狠狠砸了过去。
动静很大,在这不隔音的简陋建筑中,没有丝毫阻碍地传进了何惜耳朵里。
他打开门一看,看到血溅了满墙。
何惜叫了120,付一卓被救护车接走,问了医生确认没有生命危险之后,何惜打电话让胡天去医院陪他,自己则留下来,陪在了许之羽身边。
毕竟跟朋友比起来,还是男朋友更重要。
哪怕心中仅剩的爱意,已经在打开门的那一瞬间给被消磨殆尽。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左邻右舍统统跑出来看热闹。何惜不愿被围观,便把许之羽带回家,关上门,隔绝了外界的视线。
许之羽一直不说话,他只是紧紧抓住何惜的手腕,就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以求一线生机。
何惜挣了两下,没挣开,只能抬起他的脸,道:“许之羽,你看着我。”
许之羽与他对视。
“你知道我要说什么吗?”何惜那双眼睛里,有愤怒,有失望。同时也有温柔的情绪,惋惜,不舍和包容,却唯独没有爱意。
许之羽心一空,连指尖都在发抖,他双腿一软便跪了下来,哀求道:“是我做错了,对不起,宝贝,你再原谅我最后一次好不好?你别不要我……”
☆、求
求
付一卓并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他从昏迷中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下午。
那时什么都结束了,所有争执、威胁、辩解和哀求。一切都以一种极端的方式尘埃落定。
在胡天口中得知许之羽的死讯时,付一卓有一瞬间的愣怔,随后紧接而来的是铺天盖地的悲恸和懊悔,心中的内疚几乎要将他淹没。
但悔恨之余,付一卓又可耻地,隐晦间生出一丝丝窃喜。
这两种情绪掺杂在一起折磨日夜着他,令他坐立难安,心绪不宁。一闭上眼,是许之羽带血的脸庞,睁开眼又是何惜的笑颜。付一卓在悲喜之中来回挣扎,几乎要崩溃。
这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付一卓梦里都是一片血红,那是许之羽腕中的河流。
他看到何惜被困在中央,而自己则沉在海中,两人只能遥遥相望,开不了口,谁都救不了谁。
血海突然开始翻腾,何惜想逃,却被团团围住。付一卓眼睁睁看着他瞬间消失在海水中。
接着,一双冰冷的手掐上付一卓的脖子,手腕中流出的泊泊鲜血弥漫了所有视线,那双手越收越紧,越收越紧……
每次醒来,付一卓都是满身大汗,脖颈上好像还残留着冰冷的触感。他在这无边际的良心谴责下,开始寻求自救的办法。
从来不信鬼神的付一卓每日洗手焚香,以求片刻的心安。
怀抱愧疚匆匆已过四年,付一卓依旧深爱何惜,又因往事因果不敢迈出那一步。他只能退居安全线外,默默守护。
回忆中的事情太过久远,付一卓回过神来的时候烟已经灼伤了手,他将火星掐灭,烟头碾在脚下。
够了。
已经够了。
付一卓的脑中的某一念头突然坚定了起来。
已经因为内疚而蹉跎了四年,如果再不痛不痒下去,迟早会失去一切的。
他从现在开始,就是要做一个彻彻底底的恶人。抛弃掉所有道德观念,他现在只要朝着一个目标前进,就算不择手段,哪怕满身鲜血。
直到现在才明白吗?
早就无法回头了。
回到家中,付一卓给何惜发了一条短信,然后屈指点进相册,在那个最隐秘的文件夹里,有一张照片。
这张照片已经跟着他,辗转了十年。
照片中的少年,有一双明亮的眼睛,笑起来,弧度是弯的。
他的指尖在那双眼睛上停留了很久。
一下飞机,何惜就开了机,他看到付一卓发过来的短信,不由笑出声。
付一卓:月底许佳期结婚,阳阳也会来,到时候他又该缠着你了。
何惜回他:那小子肯定又长高了不少吧?你告诉他,下次见面我给他带礼物。
付以阳是付一卓的亲弟弟,两人相差十几岁,付一卓读高三的时候,付以阳还是个小萝卜头。
小萝卜头是个粘人精,但他不是个随便的粘人精,他只粘何惜一个人。
他似乎跟何惜特别有眼缘,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一个十七岁,一个三岁,不知怎么王八看绿豆对上眼了,忘年之交情谊经久不断。
正和付一卓聊着,何惜的恩师一个电话打了进来,告诉何惜下个月,月初在北京会有一个画展,圈子里稍有建树的人都会去参展。
他已经帮何惜争取了一个展位,如果送去参展的作品顺利出位,那么何惜的身价将会因此而高涨不少。
这是一个难得的好机会,若何惜不是恩师最得意的弟子,这馅饼肯定不会落在他的头上。当即,何惜对恩师连连道谢,再三保证一定会亲自提着谢礼上门拜访。
挂了电话,何惜在原地转了两圈,他扔下行李跑进二楼的画室,把自己这几年的作品全部翻了出来,挨个看过去。
看过后,何惜往地上一坐,完了,没一个看得过眼的。
展会的时间是下个月初,何惜必须在月底将参展的作品寄过去,但他现在毫无头绪,提起笔也不知道该画些什么。
在家颓废了两天,何惜急得舌头上生了一个燎泡,每次一吃刺激性的食物就痛得嘶嘶抽气。
就在何惜第一百零一次扔下画笔,打算自暴自弃的时候,胡天拎着清粥小菜按响了门铃。
何惜一开门,胡天就被屋子里的景象给惊到了。满地的废纸团几乎堆成了一座小山,环保局的人见了肯定会把刀架在始作俑者的脖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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