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前的夜风吹起费南额前不再定型的碎发,他说,“玩乐队是我喜欢的事,我在这儿不用掩藏,也不用装听话的小孩……”
他靠着护栏,黑色机车夹克的系带垂下来,被风带起,打在栏杆上叮当作响,他和傅雁时印象里的那个费南几乎完全不一样,野性,放纵,充满活力与自我。
傅雁时忽然想起顾谨书那番让他无法招架的话,又看着眼前神采飞扬的费南,有些醒悟过来顾谨书为什么说和他相处太累。
他对费南道,“好,我不告诉费伯伯他们。”
费南立刻开心的跳了一下,对着他一连串道谢。傅雁时嘱咐他自己多小心之后,也和他一起倚着栏杆,似乎有些出神。
费南问他怎么了,傅雁时答道,“没什么,只是明白了些事。”
他仰头看着远处地平线上熹微的晨光。这一夜即将过去。
而他或许真正开始了解他所爱的人。
19.
“谨书!”
罗舟和一个搬物料的工人一起进店,顾谨书赶紧从吧台后面跑出来帮忙。东西不算太多,罗舟让他坐着别折腾,自己扛着最后的两箱放到储物间去。
这会儿店里还没开门,负责打扫的服务生没过来。好在机器已经预热好,顾谨书给他做了杯拿铁,“我说怎么找不到昨天放在吧台里的物料单了。”
罗舟笑着端起那杯拿铁,额头上有些汗,“你一个人跑那么远的市场买物料太麻烦,昨天我看到就拿走了。”
顾谨书莞尔,对他道,“今天要在店里多坐会儿吗?”
罗舟点头,“前几天餐厅有好几个餐会,不过总算忙完了。”他端着杯子走进吧台,和顾谨书一起整理物料,笑着说,“来给你打下手。”
罗舟动作很熟练,游离刚开起来的时候,确实也是他自己亲自上阵打理的。
“什么给我打下手。”顾谨书笑着对他道,“我给老板打下手吧。”
罗舟一边泡着店里常用的柠檬水一边和他闲聊,“脸色怎么有点白?没休息好?”
顾谨书下意识的摸了一下眼下,“没有。可能是睡得有点晚。”
他昨晚确实通宵没睡。
罗舟没再说什么。他帮着顾谨书整理好,开了店,又自己去拿对街烘焙店里的定制甜点。
店里刚开门就有客人,顾谨书让人点完单,专心致志地在吧台做两杯手冲。罗舟带着打包好的甜点回来,一一摆到展示柜里,耐心等顾谨书忙完,才又拿出一个纸袋给他,接过他手里的托盘,“吃吧,这个我去上。”
顾谨书不明所以地打开纸袋,是刚刚加热过的两块软欧。罗舟笑着对他说,“你高中不是就有低血糖的毛病?赶紧吃吧,再加杯摩卡。”他十分幽默地挥手,“老板请客。”
顾谨书噗嗤一声笑出来,举着纸袋晃晃,“谢谢。”
临近年关,到处都弥漫着一股年节前的散漫气氛,游离客人很多,罗舟都不得不当起跑腿的服务生,直到下午六点多,客人才算差不多走完。罗舟招呼两个服务生小女孩快去吃饭,自己拉着顾谨书点外卖。
顾谨书正把清洗干净的杯子放进消毒柜里,又重新取了一批放到咖啡机上温杯,随口答道,“我都可以,你点吧。”
结果一会儿就有外卖小哥送了打包好的两大袋私房菜过来,是罗舟喜欢的一家本地特色菜,顾谨书哭笑不得看着五六个盒子码开一桌,对他道,“早知道你要点这么多,刚刚就让她们也留下一起吃了。”
罗舟拿出两份饭,递给他一份,笑着说,“过几天吃年饭再请她们。这顿算是谢你这几天忙前忙后的。”
顾谨书端了两杯苏打过来,和他碰杯,“应该的。”
“再过半个多月就过年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家?”罗舟问他,又怕顾谨书误会自己要他加班,补充道,“不是要硬留你,就问问哈。”
顾谨书夹起一块茄子,放进嘴里慢慢咀嚼,他笑笑道,“随店里安排,我留在这里过年。”
“嗯?”罗舟意外地看着他,“你不回家?”
“嗯,不回啦。”他低头道,又笑着对罗舟说,“趁着过年赚你的加班费。”
罗舟想起高中最后一年顾谨书屡屡旷课的事,当时也听同学说过他家出了事,不欲再多追问,便顺口接着调侃道,“难兄难弟,我也在这过年。”
“是吗?”
罗舟轻松道,“去年和家里出柜了,爹妈勒令不带女孩子回家就不许回去。”
顾谨书放下筷子,“你出柜了?”
罗舟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嗯,这两年家里老催着相亲,可我对女孩子实在不来电。”
他夹了一筷子菜给顾谨书,示意他继续吃,“我不想耽误别人,又实在是烦,只好出柜了。”
顾谨书看他倒是没什么伤感的情绪,才低头慢慢吃起来,问他道,“那你跟家里人没联系吗?”
“有啊。”罗舟说,“我妈还是惦记我的,老背着我爸和我打电话。”
他说着好像也有些怅然,看着窗外逐渐散去的晚霞道,“我爸挺固执的,希望过两年能好点吧。”
顾谨书举起杯子,由衷地说,“一定会的。”
罗舟和他相视一笑。
傅雁时那晚又是坐夜航,又是跑去酒吧抽烟喝酒,加上在露台吹的冷风,当天回家就发起了烧。
他自己病得昏沉,对时间没概念,直到助理找他,他才意识到自己生病,勉强安排好工作,挣扎着起床找上次没吃完的药,拖着懒怠的步子去倒水。
厨房大半个月没开火,冷冷清清的,自然也没有热水。傅雁时一边咳嗽,一边坐在沙发上等水开。
这个屋子里现在没有煨好的粥,没有合他口味的小菜,也没有顾谨书。
傅雁时拿起温水,把退烧药吞下去,自己裹着毯子回床上继续睡。
等他再醒过来,又是晚上,他浑身出着汗,难受的要命。冲完澡才觉得饿,打开外卖软件,却没有让他想点的菜。
傅雁时在沙发上愣愣地坐了半天,又站起来去开冰箱。
少了那个人,冰箱里自然什么也没有,只有傅雁时启过封的酒。傅雁时打开餐边柜,里面整整齐齐的码着顾谨书喜欢的几款咖啡豆,还有平常做手冲的东西。
他拿起手冲壶,想到顾谨书平常做手冲的样子。
顾谨书的手很稳,他用手冲壶,水流似乎像是均匀的水柱,轻轻地落到咖啡粉上,激起袅袅水雾和香气。
傅雁时在他做早餐的时候偷偷看过好几回,大概是因为咖啡也是他的工作,顾谨书每次做手冲的时候都很专注,漂亮的唇线会收紧,下巴微微内敛,看着乖巧的要命。
手冲壶旁边放着他们喝得最频繁的豆子,傅雁时的手在那包花魁的标签上停了停,他嘴里因为药物的原因泛着苦,他终究没打开那包豆子,转而取出放在柜子最里面的咖啡胶囊,从咖啡机里接了杯美式。
这杯的味道就是纯粹的焦苦,谈不上回甘,傅雁时喝过一口就倒掉了。他原先对咖啡味道的定义是非常狭隘的,苦涩到能够清醒,所以最好用来提神。
可是顾谨书告诉过他有甜有酸有玫瑰香气。
不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
他随手把杯子扔进水池,转身回书房,打开常用的工作电脑认真地写一份文件。
是他打算调职去律所新组建的B市办公室的申请书。
20.
傅雁时的申请很快就被通过了,新组建的办公室,最缺的就是人手。
他的师傅专程给他打了个电话挽留他,“A市呆的好好地,怎么突然想过去。”
傅雁时对一手把自己带起来的师傅还是有些歉意,同他简单说明是因为家里人的缘故,又道了谢。
他态度坚定,老律师自然也只能放人。
傅雁时连着一周都在办交接,顺便在B市看好一套房子,他想起顾谨书喜欢看夜景,又喜欢落地窗,特意选了大挑高的开阔高层。
那套房子是精装修好的,户主还没住过就要转手,他找人简单打理一番就准备搬进去。
尤其让傅雁时满意的是开放式的厨房,格局与他和顾谨书之前住的那套一般无二。
宋夕楼对他这副做派不予置评,只是在他走之前拉着费南和他一起吃了个饭。
费南大概是从宋夕楼那听到大概的来龙去脉,十分豪气地举着茶杯对傅雁时道,“以茶代酒,祝雁时哥早日追到嫂子。”
他说完好像又觉得有点不太合适,转头问宋夕楼,“是叫嫂子吗?”
宋夕楼夹了一块刺身,老神哉哉道,“叫吧,你没看他脸上都快乐开花了。”
傅雁时立刻收敛自己的笑容,岔开话题道,“南南是我弟弟,你得把他照顾好了。”
宋夕楼刚刚那口刺身芥末沾多了,呛了一下,一边皱着脸一边大方表示,“好说。”他灌了两杯水觉得缓和不少,才又道,“我就不说你了,真要把人追回家,把您那少爷姿态收好了就成。”
傅雁时不肯承认宋夕楼的话在理,没搭理他。
费南在一旁忍笑,又举着杯子道,“下次回来希望雁时哥带他一起。”
傅雁时唇角微翘,跟他碰碰杯,喝干了那杯茶。
次日傅雁时就到了B市,律所这边暂时还没筹备结束,况且马上春节假期,原定是过完年再开幕,所以他的工作十分清闲,他安排好住处,犹豫着要怎么去找顾谨书。
他不知道见到人该说什么。
于是只能像个跟踪狂似的跑去顾谨书家楼下等着他出门,尾随他去上班。
顾谨书早上会到楼下的小店打包一份早餐回家,中午则直接去游离附近的快餐店解决。
傅雁时觉得顾谨书那天至少和他说了实话,他确实不是太喜欢下厨。
其实不喜欢下厨也没怎么样,叫外卖,请阿姨做或者出门吃,傅雁时觉得都行,只要顾谨书跟他一起吃饭。
顾谨书草草吃完午餐就进了店里,到工作间换好围裙出来,开始收拾清场准备开店。他在吧台里工作着,好像傅雁时第一次在Start见到他的模样。
但还是有些不太一样。傅雁时刚刚就注意到,他瘦了,脸色也有些暗,眼下透着青。
罗舟的餐厅今天正好开始放年假,一早便到了游离,顾谨书现在正和他有说有笑的一起整理店内的桌椅装饰。
傅雁时站在街对面,皱眉看着店内忙忙碌碌的两人。
“我刚从老江那儿拿回来的新豆子,花魁、卡杜拉还有蕙兰,来做杯测?”罗舟见店里暂时没什么人,索性拉着顾谨书测试咖啡豆。
顾谨书听见“花魁”不由得微微一怔,但很快便笑着答道,“好,我来准备。”
手冲需要凝神,熟悉的香气从滤杯里散出来的时候,顾谨书不禁有些分神,这份有些注水过量。他重新磨好一份豆子,看一旁的罗舟做的干净利落,觉得这情绪来得太过不合时宜,轻晃两下头,仿佛这样便可以不再去想。
傅雁时看着两人一同做好三份手冲,端到橱窗附近的长桌上,相对而坐,十分认真地分饮咖啡。
顾谨书偶尔皱皱眉,可能是聊到什么专业话题,但更多的是笑。大概是因为做了些年的生意,罗舟和人相处很有一套,总是会恰到好处地幽默一把。
“不觉得蕙兰这个名字有些耳熟?”罗舟和他讨论完风味,晃着杯子和他开玩笑。
顾谨书认真地想想,隐约似乎是在别的什么地方听过。
罗舟忍不住大笑起来,“《武林外传》看过吗?蕙兰——”
顾谨书反应两秒,和他一起大笑起来。笑得他这些天闷着的悒郁消散不少,他有些喘不上气,“哈哈哈,你是不是从刚才就想说了,我看你憋半天了。”
罗舟得意道,“当然啦,要是早说了只怕你什么味儿都喝不出来了。”
他们俩笑得开怀,没注意店门上挂着的瓷质铃铛的声响。
傅雁时看着坐在窗边前仰后合的两人,脸色难看极了,出口叫道,“老板。”
两人一齐向他看过来,顾谨书脸上的笑容立时凝固,罗舟倒是有些疑惑,似乎在回忆什么。他站起来,去吧台拿餐单,把餐单递给傅雁时后才想起来,立刻凑到顾谨书身边小声说,“谨书,他是不是那个,就比咱们高一级那个,全校特有名的学长啊。”
顾谨书低着头,不想和傅雁时打照面,短短的“嗯”了一声。
罗舟还想再说什么,傅雁时却见不得他和顾谨书继续这么咬耳朵,走过来用餐单隔开两人,看着顾谨书沉声道,“要杯花魁。”
罗舟习惯性地招呼他,“那先找个地方坐下吧,待会儿给您上。”
傅雁时立马毫不客气的拉开顾谨书对面的椅子,“我坐这里。”
“……”罗舟只好把桌上的几只杯子收走,一边对顾谨书道,“谨书,做杯花魁吧。”
傅雁时听见这句话转头看着他,罗舟被他盯得有点发凉,不知道傅雁时打哪来那么大的怒气。
顾谨书站起来,一言不发地往吧台走。罗舟礼貌地对傅雁时一笑,也跟着进吧台。顾谨书低着头做咖啡,嘴唇抿得很紧,罗舟看出他状态不佳,按住他拿手冲壶的手,低声道,“我来吧。”
顾谨书顿了顿,让他接手。罗舟边做边问他,“怎么了?不舒服?”
傅雁时毫不遮掩地看着他们,顾谨书余光瞥见他那副要吃人的神情,担心傅雁时下一秒就要把他们以前的关系说出来。
“没有。”顾谨书敷衍着答道。幸好店里又来了其他的客人,他赶紧拿着餐单去二楼给客人点单。
这天来喝下午茶的人太多,两个服务生女孩又有一个请假,顾谨书乐得做外场清洁,始终没去管傅雁时呆着的那个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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