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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这么待在这里是不会成熟起来的。”他用力切割着寡淡的煮土豆，“叔叔其实也这么觉得吧？”
萨奇默默咀嚼了半晌：“是的。所以要送你出去上学。”
果然。格雷就知道，即使过了18岁生日，叔叔也不会一夜之间把自己当成大人。
“一年之后的现在就是入学考试了。”萨奇告诉他，“你准备得怎么样？”
格雷心虚地敷衍着。他当然很期待出去见世面，让叔叔刮目相看。但每当学习遇到困难，他又会想到离开叔叔的难过，就心安理得偷起懒来。
“其实学识还是次要的，与人类打交道才是关键。”萨奇看着格雷清澈见底的眼睛，嗓子有点发紧——再怎么狡黠，他也还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孩子啊，“凡事都再想一下，对方会从中得到什么好处，和对方的付出是否匹配。如果看不出来，或者不太合理，就得多加小心了。”
“而且，一定要藏好你的耳朵。”格雷连忙抬手检查了一下——他现在总算能在无意识下也维持相当久的伪装了，“他们对于异类可是相当苛刻的。”
所以不仅要离开叔叔，还得独自面对那些不甚友好的人类么……格雷忽然没了胃口，推开还剩了不少食物的盘子。
“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看着格雷不安的样子，萨奇探身捏捏他漂亮的小脸蛋，“人类虽然在很多方面非常聪明，但在外貌方面一贯浅薄得可笑。他们会喜欢你的。”
格雷揉捏着袖口，低垂的睫毛颤抖个不停，看起来反而更紧张了。萨奇开始考虑要不要找些人类过来让这孩子接触接触再说——他倒是有个现成的人选。
***
“我这些年在城里办事，有个挺靠谱的联系人。你想认识一下么？”萨奇装作漫不经心地向格雷征求意见。
“哎？”格雷手里的笔滑落在地，连忙弯下腰去捡，起来时满脸通红，“是……人类？”
萨奇点点头：“我找那座桥的主人问了下，他同意我们和访客使用了。”
格雷张口结舌。人类。他就要见到一个活生生的人类了。
“不想见？”萨奇在对方的沉默中皱起眉头。
“我……”格雷结结巴巴，“我不知道……”
“怕什么？他又不会吃了你。”萨奇拍拍他的肩膀，“你生日那天，我会叫他过来送给你的礼物。到时候你下来打个招呼。”
格雷没有回答，把自己藏进成堆的试题里。萨奇看着他瑟缩起来的身影，习惯性纠正了下坐姿，心里愈发忐忑起来。
但第二天，他就在格雷的书桌上发现了个手写的日历，上面标着到自己生日的天数，还在昨天和今天的日期上画了叉。
这家伙明明很期待嘛！原本要放入笔筒的铅笔，忽然在萨奇的手指间啪地折断了。
***
“生日快乐！”
萨奇启动事先画在格雷床脚的咒符，在一阵噼啪爆响中喷了少年满身转瞬即逝的金粉。格雷惊醒，随即咯咯笑着坐起搂住萨奇的脖子。
不过即使是生日，日常锻炼也要照旧进行——在萨奇这里从来没有节假日的概念。格雷兴奋不已，跑得比平时快了不少，一回家就奔上楼沐浴更衣，摆弄自己亮闪闪的金色卷发，一会儿放下一会儿扎起。
“现在的男人是不是很少留长发啊？”他风风火火冲出来问萨奇。
“现在的男人很少花一个小时纠结自己的发型。”萨奇嗤笑。格雷涨红了脸，哼了一声钻回浴室。
最后他还是随便拿缎带扎了下，仔细调整耳朵的形状，找出熨得笔挺的衬衫和西裤穿好，还配了件马甲。
“穿这么正式干嘛？”萨奇皱起眉头，“吃完早饭就去学习。”
格雷满口答应，蹦蹦跳跳下楼去。
萨奇知道自己的养子为什么激动成这样，嘴里忽然酸得牙倒。他没有像往常一样下去吃饭，而是直接去了书房，致电对方询问还有多久会到。过了一会儿，他听见外面格雷轻快的脚步消失在图书室，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挂钟。
他试图查看账目，满眼数字却好像在四处爬行；想翻翻联系人上次给他的资料，那些词句也蠕动不休，让人眼晕。挂钟的指针转起来快得惊人。萨奇口干舌燥，却又完全不想喝水，只是反复揉捏鼻梁。
终于，他一拍桌子站起来，扯开领口，快步去了图书室。
“怎么样？”他努力稳住声音。
“等一下……”格雷奋笔疾书，“好啦！这门课程结束，该下一科了。”
“休息一会儿吧。”萨奇嘴角微微抽搐，“去练琴怎么样？你也有段时间没弹了。”
“呃…？”格雷眨眨眼。不过他从来都是乖顺的，“哦，好啊。”
“从现在开始，一个小时。”萨奇看了眼表，“我会听着，别偷懒。”
格雷点点头，收好课本去了琴房。头顶很快传来叮叮咚咚的悦耳旋律。
不仔细听，清脆的门铃声差点就淹没在里面了呢。
萨奇唾弃着自己，轻手轻脚下楼，从联系人那里取了给格雷的礼物。两人在客厅里喝了杯咖啡，萨奇交代给他一些待办事务。一直到对方告辞离开，楼上一板一眼的琴声都没有停歇过。
思考片刻，萨奇把礼物藏了起来。如果可以，他还是希望格雷能……再晚生气一小会儿。
***
午餐时，格雷几次张开嘴似乎想问点什么，又红着脸缩了回去。他整个下午都心不在焉，时不时还会忍着恐惧往窗外瞄。萨奇看在眼里，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你的礼物。”晚饭过后，萨奇终于拿出了联系人送来的盒子。
格雷不确定地抚摸着上面的蝴蝶结：“叔叔的联系人……已经来过了么…？”
“……”萨奇知道格雷要恨自己了，“……我以为你不想见他。”
那双澄澈的蓝眼睛瞪得圆溜溜，晶莹的水膜渐渐淤积，凝成液滴在眼眶里滚动。不过没等溢出，眼帘就骤然合上，金色的卷发垂下来，把一切表情都藏在了阴影里。
“你不看看礼物么？”
格雷低着头撕开包装纸。里面是一台昂贵的高性能笔记本电脑。
而放在电脑上的，是他的证件。格雷在人类社会里，终于有了第一个官方认可的正式身份。
格雷捧着那张精美的卡片，泪珠终于止不住地滚了下来。
“……谢谢叔叔。”他吸了吸鼻子，扬起脸扯出一个湿嗒嗒的笑容，“我很喜欢。”
萨奇几乎无法直视对方。这次他看得很清楚了，格雷真的很开心，也真的很失望。
下次吧。萨奇走到格雷身边，给他擦拭满脸的泪水，任他软绵绵依偎在自己怀里。下次，带他去人多些的地方，一次多认识几个，也许就不会像自己这次担心的，对某一个人类印象过深了吧。
但其实当时萨奇就知道，即使有这样的机会，他也会担心格雷忽然置身于那么多陌生人之间会压力过大，又想等着下次，下下次……
自己真是个糟糕透顶的家长了。
第8章 危险的邻居
格雷终于开始认真备考了。他在失望之余才真切意识到自己有多么渴望能认识些其他人。虽说他以为这次是自己没有表达清楚，才错失了期盼已久的与人类初次会面。但和叔叔朝夕相处了这么多年，他还是敏锐地感觉到，叔叔应该不会再特意安排他在这里与人类会面了。
唯一的希望，就是按叔叔说的考上大学，通过那座桥离开这里。
虽然不知为何不太愿意在家里接待人类访客，萨奇对他的备考倒很是支持，教了他不少应试技巧。
“最有效的其实是放松心情。烦躁不安的时候，错误是层出不穷的，验算也帮不了你。”萨奇扶着他的肩膀，“如果感觉烦躁起来了，就闭上眼深呼吸，慢慢从一数到五。试试看。”
格雷闭上眼睛照做，发现心还真的慢慢沉静了下来。他扬起头对叔叔笑了笑，握住按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指。
萨奇用力吞咽，拍了两下就抽回手，嘟囔着让他继续用功匆匆离开了。
一直到晚饭时，萨奇才再次出现，提议两人一起出去散步。
深秋的森林落叶满地，林中一片静谧。太阳已经西斜，但透过枝杈洒在身上还有些若有似无的暖意。两人踩在厚厚的落叶上发出规律又沉闷的轻响。格雷深深呼吸着凉爽的空气，感觉身心都轻松了不少。
萨奇带着格雷一路向下，沿着几乎看不见的蜿蜒幽径穿过森林。格雷忽然隐隐感觉到这是要去哪里了。
果然，当他们从一段格外陡峭的土路下来，树林戛然而止，面前是一段平整的柏油路。
格雷和萨奇同时向对方伸出手，握在一起。
“就是这里。”萨奇拉他沿着柏油路又走了一会儿，前方就是跨越峡谷的窄桥了。这里两边都有需要刷卡识别才能通过的路障，还有摄像头虎视眈眈，“你到时候就要从这里过去。”
现在只有山巅还映着些晚霞，路边感应路灯纷纷亮起。格雷向桥边瞥了眼，只看到一片让人心慌的漆黑。
“叔叔……”格雷终于吐露了一直以来的烦恼，“我真的很想去上大学，但一想到要离开叔叔，独自面对那些人类，又觉得很可怕。”他紧紧捏着萨奇的手，拉到自己胸口，“我集中精力复习的时候会忘掉这些，但一停下来就心烦意乱……”
“格雷。”萨奇揽过养子的肩膀，“你不用担心，我会帮你打点好在人类社会里的背景，也会经常去看你。你永远不会是一个人的，相信叔叔。”
格雷靠在叔叔胸口，听着他沉稳的心跳，眼睛里酸酸的。他忽然希望此刻可以永恒——外面的世界近在咫尺，他们却不用真正分别，可以这样依偎在一起，好像至亲，又仿佛挚爱。
但这美妙的时刻被突然响起的铃声打断了。萨奇掏出手机：“是……什么？太好了！稳住他，我马上就去签合同！”
他稍稍推开格雷：“给你在大学城买的公寓终于有消息了，我得马上赶过去。现在房市真是紧俏得吓人。”他点亮指尖，开始在空中描画，“你自己先回去吧，我今天晚些回来！”
格雷眼睁睁看着叔叔消失在异空间里——那是个除了施法者本人，只能携带无生命物体（比如身上衣物）的法术。他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儿，犹豫着望向来时的路——林间已经一片幽深，只有柏油路面被路灯照得清晰可见。他也把注意力集中到指尖，在掌心画了个图案，召唤出一团萤火举在身前，尝试着寻找树木间的空隙。
雾气从地面升腾起来，越发浓郁。格雷在林间跌跌撞撞前行，很快就没有力气维持萤火的存在。他知道自己大概是迷路了，但也没办法，只能希望叔叔赶紧办完事，回来找自己。
不知过了多久，前方突然出现了亮光。格雷无语地发现自己竟然又绕回柏油路了，而且这里都看不到桥的影子，根本不知是在哪。
要不……还是去桥头？也许叔叔看我没回家就会去那里找？
他沿着柏油路快步前进——这可比林间的羊肠小道走着舒服多了！为什么叔叔不也铺这么一条路到家里啊……
对了，他会瞬移。格雷叹息着。
身后忽然有强光突破迷雾照在他身上。格雷吓了一跳，一回头，一个庞然大物吱地一声停在他脚后。他被晃得眼晕，呆站着不知所措，半晌才注意到有人在叫他。
“喂！你是谁？怎么在这儿？”
“呃，我叫格雷……”格雷老实回答，“我住在这边。”
“只有我住在这边。”对方哼了一声，“过来。”
格雷犹犹豫豫绕过去。他终于认出来，这应该是辆汽车。这还是他第一次亲眼看到汽车，没想到开起来这么安静，灯光又这么明亮。格雷眨了半天眼，才注意到车里——他就这样见到了生命中的第一个人类。
那是一个很帅气的年轻男子，一头短短的褐发，闪亮的绿眸，下巴上支楞着不羁的胡茬。
对方上下打量了格雷一番，神色缓和下来，推开车门挪到了里面的座位：“上来吧。”
“呃，谢谢，我，我自己走去桥头就好……”格雷摇头，“萨奇叔叔办事回来可能会去那里找我。”
“叔叔？”男人皱起眉头，“你是萨奇伯爵的家人？”
“我是他养子。”格雷点头。伯爵？叔叔好像提起过什么封赏之类的……
“去桥那里根本不是这个方向。”男人摆摆手，“而且这么又冷又湿的，你要等到什么时候？还不如去我那里，叫伯爵明天再来接。”他拍拍自己身边的座位，“邻居间这点儿忙还是要帮的。快点。”
格雷觉得有点不对，但也不知道要怎么礼貌地回绝这么明确的命令，只好爬上有点温热的座位。车门在身后自动关上了。男人戳了下面前的触摸屏，车就自己启动继续前行。
“你知道我是谁么？”男人问。格雷摇摇头。男人轻笑一声：“我叫丁恩。”看格雷只是迷惑地点头，他耸耸肩，脸上的笑意更明显了一些。
“您……住在这里？”格雷忽然想起来，“那座桥也是您修的？”
“唔，可以这么说。”丁恩伸了个懒腰，鼓鼓囊囊的胸肌在有些紧绷的衬衣下舒展开来，“我本来以为交通这么不便的地方没人住呢。不过——”他瞟了眼格雷，“这么迷人的邻居我倒是不介意。”
格雷脸烧得厉害，摸了摸耳朵，试图把自己缩得更小一点。
道路尽头赫然出现两扇华丽的巨大铁门，圆柱形的感应灯和闪着红光的摄像头鹰鹫般栖息在顶端。铁门在汽车驶近时悄无声息地打开，在他们进入后迅速闭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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