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先生是吗?”她点了点头,“我好久没有和人说过话啦。”
“您好,呃……283576小姐。”我对着档案念出她的名字,确认了两遍才判断出那份婚姻登记书复印件上写的乱码是什么。
“不用这么见外,您可以叫我76,这附近没有和我编码相似的朋友。”
我扯了扯嘴角,还是没能将这个怪异的称呼说出口:“小姐,您能详细叙述一下您遇到的问题吗?”
“好呀。”隔着面纱我都能看见她笑意璀璨的眼,“您知道的,我的丈夫他是个王子,每天都有很多的正事要忙,他的王妃也与他一样,所以家里都没什么人陪着我。”
我有些勉强地笑了笑。
“就算回家,他也很少会来找我,每年只会有那么一周两周的时间来我房间留宿,然后今年他来的时候,我给他怀上小王子啦。”
雌性在每年一次的发情期中会变得更为容易受孕,只是眼前这位小姐的腹部却全然没有隆起的征兆。
她察觉到我的视线后,无奈地点了点头:“我们去看了医生,医生说,我可能怀了一个‘天使’,然后殿下突然很生气,他说我一定是勾引了别人才会怀上恶魔,先生,我怀上的到底是天使还是恶魔?”
我张了张嘴,不太清楚这个时候是不是应该给她做一个专业的解释,只得岔开话题:“所以您此次前来的诉求是想要我们帮助您生下这个孩子是吗?”
她点了点头:“殿下说,法律不允许流产,但他也不可能让我去医院,最好我和孩子都死在家里,但是我不想失去这个孩子,这是我和殿下的第一个孩子,哪怕是恶魔我也会试着把他教成天使的。”
我倒吸了一口冷气,忍住发表任何看法的欲望,硬着头皮继续走流程,从右手边抽了一张表格递给她:“红白玫瑰会保护每一个未出生的婴儿,请您填写一下这张协议,我们会为您提供生产环境。”
283576飞快地接过我手中的表单,礼貌地摘下面纱冲我微笑,她的笑容非常甜蜜,不亚于童话故事里的任何一位公主:“谢谢您,孟先生。”
“不客气……”我讷讷地应了声,看着她一笔一划地填完登记表后,我小心翼翼地把她手中的纸抽回来,“那就先这样?”与一位成熟美丽的女性独处一室很容易让我手脚不自在,就算她是个人造的雌性,我也想赶紧结束这段对话。
她却没有答应,反倒是轻轻扯住了我的衣袖。
“怎么了?”
“能陪我聊一会儿天吗?”她用哀求的目光看着我,眼角波光粼粼,像是随时能哭出来,“我好想找人说说话。”
我无法拒绝她,只得坐回椅子上:“你想聊什么?”
“随便什么都行,比如我今天的裙子——先生,我今天穿的好看吗?”
我有些不情愿地将目光移到她怪异的装束上,依旧避开了那两个挖开的大洞:“恕我直言,我并不喜欢这样的款式。”
“我也不喜欢。”她却仿佛松了一口气一般,“殿下给我穿上这件衣服的时候,我还以为你们国家的人都喜欢这样的呢。”
“我们国家?”
“是呀,啊,我忘了告诉你了,我来自一个遥远的国度,在王子殿下生日的时候我陪他跳了三场舞以后,才嫁到你们国家来的。”
“……我知道,你的资料里有。”和这名辛黛瑞拉聊天的时候,我总会有那么几分几秒怀疑到底是谁活在梦里,“还提到了金线编成的裙子、南瓜变成的马车和神仙教母。”
“对啦!”76小姐笑得眯起了眼,然而不过多时亮起来的瞳孔又黯淡了下去,“我很久没有见过神仙教母了,自从嫁过来以后,她就没有再出现过,还有你们也不坐马车,只坐铁做的大盒子。”
“你真的相信神仙教母吗?”
“为什么不相信?”她眨了眨眼睛,有些困惑,“我亲眼见过她,她给我穿上了最好看的衣服,让我坐上马车,带我遇见了王子,她那么美,是这世上最美丽圣洁的人了。”
“在现实,不,在我们国家这么多年,你还相信她真的存在?”
“可是王子是真的,不是吗?如果没有神仙教母,我遇到的王子又是谁呢?”
“如果我告诉你——”
“打断一下。”玻璃门突然被推开,“283576女士,申请表填好了吗?”
76小姐看到推门而入的杨,连忙站起身鞠了个躬:“填好了,杨先生。”
“那边坐电梯,红塔21层去办入住手续。”杨用没有起伏的语调说道,他甚至没有施舍那个可怜的辛黛瑞拉小姐一个眼神,全程冷酷无情地盯着我。
我有些烦躁地转开了目光,正巧对上屋子一角安装的监控,这并不使人意外,在这整座红塔中,电子视线的数目不少于苍蝇的复眼。
76小姐怯生生地答应了,小跑着离开去坐电梯,我的督导则开始训斥我:“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是她想跟我聊天的。”
杨用一种看白痴的眼神看着我:“你以为她真的相信神仙教母?”
我拧起眉,刚想反驳他,然而就在这时,我的终端响了。
整个办公间的视线都聚焦在我身上,杨扫了我一眼:“你不知道工作时间要调静音模式吗?”
我敷衍地道了个歉,心中却有些感激这个把我从窘境里救出来的电话。打了个暂离的手势后,我大步走向走廊尽头的窗口,挑了个无人的角落打开终端。
是个从没见过的号码。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起来:“哪位?”
电话的那端沉默了片刻,就在我以为是诈骗通讯准备挂机时,一个明显是处理过的电子音钻进我的耳朵:
“孟先生,你相信神仙教母吗?”
我皱起眉:“你是谁?”
那头传来一声轻笑:“我会是你的一个伙伴。”
“你监听了我和那位女士的对话?”我觉得头皮有些发麻,这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感觉蔓延至全身后,让我感到说不出的愤怒——我孟梁究竟是有多大脸面,四面监视,八方窃听。
“不不不,你不要误会,我没有恶意。我关注您很久了孟梁先生,辛黛瑞拉小姐只是我送给您的一个小考验。”
“所以这个电话是来通知我考核结果的?”我冷笑了一声。
“可以这么说,您考虑加入我们吗?孟先生。”没等我问,他就自我介绍道,“我叫陆绪言。”
我愣了愣,忽然想起来,在安吉丽娜案的最后,那张被模糊处理过的通缉令里,我曾见过这个名字。
“你是想让我加入犯罪团伙?我有病?”
“别这么说,孟梁,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程序正义从不能与真正的正义对等,摸着你的良心回答我,在你看来,和带人硬闯进你家绑架走你弟弟的豪金斯比,放走安吉丽娜的我们算不算什么犯罪团伙?”
我有些惊讶,倒不是因为他的劝解,而是这是我第一次从别人的口中,听到“弟弟”这个称呼。
我还未来得及回答,对面就再次发声:“你有足够的时间考虑,这个号码会长时间为你畅通,我们可以像帮助安吉丽娜一样帮助你的弟弟——他正哭闹着要哥哥,你不想和他团聚吗?”
紧接着通讯就被掐断了,甚至没有给我喘息的时间。
我打开窗,猛地一阵风吹进来,吹得我头晕目眩,我赶忙碰上窗子,压下心头的波澜糊里糊涂地准备回去上班,就在这时,我的终端再次响了。
“还有什么事?”我不耐烦地应道。
“什么事儿让你这么暴躁,亲爱的孟同学,工作很忙吗?”
“林路?”我飞快地辨识出那个轻浮的声音,“有事?”
“我提醒你别忘了今天晚上来复查。”他语气轻快地道,“顺便院里有个派对想请你参加。”
“不感兴趣。”我懒懒地答了声,一下班我就得回去陪桑桑,没有闲暇和这个油嘴滑舌的白大褂周旋。
“你会后悔的,这可是我趁豪金斯出差偷偷搞的天使派对。”
“天使派对?”我一挑眉。
“就是你想的那样,豪金斯院长的安琪生日,我打算给它庆祝一下,把院里所有的安琪集中起来搞个派对,大家一起吃吃维多利,怎么样,来不来。”
“来。”我毫不迟疑地答应了,我知道林路的潜台词是什么,拒绝这次派对我的确会后悔,陆绪言说得没错,我很想念我的弟弟。
对面传来满意的笑声,他用一种“我就知道”的语气说:“时间地点会简讯发你,晚上不见不散。”
挂掉电话后,我的心情逐渐平复下来,林路的一通打断了我乱麻一般缠在一起的思绪,也让我觉得未来逐渐明朗,日子也不再那么难熬。
光标移到那通位置的通话记录上,我想了想,最终还是没有删掉陆绪言的号码,而是给桑桑拨了个电话,告诉他今晚我会晚些回去,然后卖了个可怜求他原谅。
桑桑的声音依旧清透,大约能被通感成薄荷似的甜,让我一下子打起精神来,倒是他,语气中有几分困倦,我嘱托他去睡个午觉,甚至隔着电话监督他躺上床,盖上被子,才挂掉了通讯。
打点完这一切,我心平气和地回到办公室,陆绪言的电话不再能够动摇我,我不希望,至少此时此刻我不希望,这平淡安恬的生活被打乱重编。
晚上的派对比我想象中的更有意思,林路这个人也比我想象中更多了几分人情味——我没想过他能这般放下架子,装疯卖傻地去哄那一屋子奇形怪状的安琪。豪金斯的孩子意外的很可爱,尽管他的耳下颈侧长着数枚骇人的肉瘤,但当他发自内心地笑起来的时候,憨憨的特别适合逗弄,我去揉弄他那头肖似朱莉娅的卷发时,甚至会忘记他的父亲与我之间的血海深仇。
而我的弟弟,我的孟安琪,他始终安静地躺在摇篮里,当我摇动晃椅时,他漂亮异常的脸上会露出动人的笑容,他会轻轻柔柔地用气音喊我:“哥哥……哥哥……”
我暗自发誓迟早有一天会带他离开,然后跟着林路进入他的办公室,只见探测仪上的数值从上回的“339”降到了“186”。
“胜利在望。”林路发出一声惊叹,“你就快修成正果了,恋爱的力量真是可怕,我也想去找个老婆了。”
我难得没有跟他抬杠,而是发自内心地笑了笑,仔细地思索了一会儿后,我走进厕所的隔间,拨通了白天那个陌生的号码,郑重其事地告诉陆绪言,我决定拒绝他的邀请,我说我很满足于当下的生活,我不渴望任何变数。
陆绪言并没有死心,他仍然试图用他的“正义”、“理想”以及他所了解的现状来劝说我,只是这一切止于一个突然插进的紧急通讯。
我立刻紧张了起来,我设置的紧急通讯只有一个,就是家里的备用终端。
通讯一接通我就着急地问道:“出什么事了?桑桑?”
“孟梁……”他低低地喊了一声,白天还清凉剔透的声音此时带着一种病态的沙哑。
“是不是生病了?坚持一下,我马上回来!”我甚至没来得及和任何人道别便冲出了收容所,通讯那头传来的喘息声让我心急如焚,在路边像个疯子一样胡乱扑腾着想要拦下一辆计程车。
“孟哥哥,别急,我没事。”桑桑轻声安慰我,低沉的嗓音仿佛有实质一般拂过我的耳廓。
“我只是……好像发情了。”
第10章 发情
我推开家门的时候,一股浓郁的香味差点把我冲昏过去。
仅有的理智让我辨识出这是桑桑前两天在网上订购的香水味,小天使爱美,整天倒腾衣服裙子首饰,我便也没放在心上。
香水瓶大概是被打翻了,我努力地回忆了一下瓶子的材质,有些担心我的安琪会被碎片弄破手。
“桑桑?”我喊了声,捏了捏有些打颤的手指,尽可能地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平稳,这是他第一次不依赖药物度过发情期,我得足够表现得足够镇定体贴,以免加剧他的不安,“你在哪儿?”
没人应我,倒是卧室里传来了一阵响动。
那是我弟弟的卧室。
我连忙推门进去,一进门就看到我的安琪躺在地上,修长的四肢蜷缩着,有些发抖,看起来像是受了凉,原本苍白的面颊上却是嫣红一片,粉色的唇半张着,呼吸有些急促,瞧见我后微微动了动,没能发出声音。
我瞧见他这个模样,快心疼死了,也顾不上紧张赶紧把人半抱半抗扶到床上,轻轻抚摸他的背脊让他放松僵硬的身体,只见我临走前塞给他的终端被他牢牢抱在怀里,光屏上还保留着通话界面。
我伸手帮他挂掉通讯,搂着他躺倒在床上,小声在他耳边说:“没事了,桑桑,我回来了。”
他点了点头,额头上渗着汗,我替他抹了,只觉得手背微烫,像是发了烧。
我忍不住问:“冷吗?”
“不冷。”他终于能说出话了,只是嗓音依旧哑的厉害,“热。”
我这才反应过来,发情期确实应该会全身发烫,关心则乱,刚才问了蠢问题。
桑桑喘着气,低头去解衬衫的衣扣,他依旧穿着早上的那件长衬衫,燥热间衣领处被拉扯得凌乱无比,只是显然还不够,他手忙脚乱地想把这件衣服脱下来。
我发现他光洁如玉的手背上有一道突兀的血痕,连忙制止了他的动作:“怎么弄的?香水瓶?”
他点头,断断续续地更我解释说:“我……身上难闻……想遮一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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