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刚刚打开门,却听见咚一声响,好像什么东西倒了下来,仔细一看,门前居然有个小孩晕倒了,准确来说是个少年,看样子有十三四岁,只是浑身脏兮兮的,像个乞丐。
师青玄担心他生病了,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并不热,却听得那少年昏睡中喃喃自语:“好饿……”看来是饿晕了。师青玄赶忙扶着他靠墙坐下,拿了一个馒头塞到他手里,轻轻推了推他。
那少年感觉到有人动他,努力抬起眼皮,看到手中的馒头便狼吞虎咽办地吃了起来,师青玄看他吃的急,怕他噎住,又倒了一碗清水给他,师青玄发现他虽然瘦小,但是相貌还算端正,四肢也健康,不知为何会沦落到乞讨为生。
那少年吃了点东西也清醒了不少,只是待看到师青玄后,吓得“啊”了一声。师青玄想起他现在的容貌骇人,这屋里没有镜子,他便时常忘记自己现在的长相。于是做手势示意少年慢慢吃,然后退到一边。谁知少年竟低下了头,站起身,对着他大喊一声:“对不起,谢谢!”然后飞快跑出去了。
听得这一声“谢谢”,师青玄笑了,他已经很多天没这样开心过了。他看着这间小小的观,突然很想为这里的人做些什么,可是他已经不是神官了,又出不了门,能做什么呢?就算真的有人来祈愿,明仪已死,贺玄也不会再做假神官了,如果人们发现祈愿不能实现,会不会也砸了这里呢?到时候他该住哪?脑海里突然冒出贺玄说的“我的居所”几个字,赶紧打消了这个念头,即使贺玄现在不要他的命,但他们之间隔着血海深仇,见面越少他就越安全。
他走到门外,伸出手,感觉风吹过指尖,倍感亲切,他操纵了风几百年,风是他最亲密的伙伴,即使现在他依然能准确分辨出风来的方向,以及其所昭示的天气变幻。
这时,迎面走来两个男人,应是普通的乡民,其中一个道:“道长,我近日要出远门,路过此观,想拜一拜,求个平安。”
师青玄连忙将两人请了进去,递给他们一人一炷香,示意他们站着拜拜就好。忽然,他想起刚才在门口观察到的风向,连忙在纸上写下几行字递给那人:“如要赶路请尽快出行,不日便将有连阴雨。”
那人将信将疑道:这几天都是风和日丽,完全看不出要下雨的迹象啊。
师青玄摇摇头,又写了一个“风”,示意他是从今日刮的风推断出来的。
另一个人道:“也是,秋日的雨说来就来,一下就好久,还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我想起我家房子也该修了,本来看老黄历写的不宜动土,还想着过几日再修,我今天回去就赶紧修了,万一赶上连阴雨就麻烦了。”
师青玄点点头,表示黄历不可尽信,还是要看每天的天象。两人表示了感谢,便离去了。
待人走后,师青玄看着供桌上的纸墨已经越来越少了,如果用完了,他该怎么和别人交流,如果……他问贺玄要一些,贺玄会不会觉得他得寸进尺?他以前以为自己很了解“明仪”,可是他现在一点都不了解贺玄。
天黑之后,师青玄刚刚关上门,一转身,却发现贺玄一袭黑衣站在他身后,他吓了一跳,惊呼出声,才发觉他对着贺玄的时候是能出声的,心道这可真是实打实地见了鬼了。
贺玄对他的反应只是皱了一下眉,道:“忙完了,没事了?”
师青玄道:“没事了。”
“没事就跟我走。”
“去哪儿?”
“哪儿那么多话,走就是了。”
师青玄只得跟上,但其实并没有走几步,只是来到后门前,贺玄打开门示意他进去,待贺玄跟在他身后并关上了门,他察觉到自己竟是又来到了贺玄的居所。
鉴于上一次可怕的记忆,他一到这里就觉得遍体生寒,不由地抱住了手臂。但也知无论发生什么自己都走不了,只得认命地跟在贺玄身后。
贺玄带他来到了上次那间寝室,转身问他道:“你很冷?”
师青玄点点头,又摇摇头。
贺玄拉低下头过他的一只手,握在了手里。贺玄的手明明是冷的,但是这样握了片刻,师青玄却觉得身上暖和许多。
贺玄松开了手,道:“还冷吗?”
师青玄摇头。
“既然不冷了就脱衣服。”
“啊?”
“我只说一遍,还是你想让我给你脱。”
师青玄闭上眼睛,咬着嘴唇,缓缓地解开衣带,将单薄的外衫脱了下来,然后是鞋袜,最后解开发髻任头发披散下来。
他虽闭着眼,但他知道贺玄一直在盯着他,那目光几乎要将他灼伤。
脱到只剩一件中衣的时候,他实在是没有勇气再脱下去,睁开眼小心翼翼地问贺玄:“这一件我可以不脱了吗?”
贺玄点点头,面无表情地道:“躺床上去。”
师青玄本来就已在床边,便轻手轻脚地躺上床去,尽量把身体靠向里面,闭上眼,缩成一团,像个小刺猬。
贺玄并没有碰他,只是一抬手,将被子搭在了师青玄身上,师青玄睁开眼,只见贺玄也除了外衫和鞋袜躺在了他身边,床很大,两人中间几乎空出了一人的距离。
师青玄小声问道:“被子,你不用吗?”
贺玄闭上了眼睛,顺便熄了室内的烛光,道:“我是鬼,不需要,你现在是人,如果生病了,我不会替你治。”
虽觉得有些不合适,师青玄还是说了一句:“谢谢。”
他躺了一会儿,确定贺玄不会再对他做什么,便安慢慢放松身体,闭上眼睛进入了睡眠。
第五章
说起来师青玄自己也奇怪,躺在贺玄身边,他明明心里害怕,却意外睡得很沉,不会半夜惊醒,也不会做恶梦。他想:“难道是以前习惯了依赖“明仪”的缘故?”
上天庭的神官大多数见了他都是笑脸相迎,他虽高兴,却也明白有很多人与他结交是因为兄长的权势或者是拿人功德手软,但他知道“明仪”不是,所以不论大小事情唯独喜欢拉上“明仪”一起分享。对方明明很不情愿,但又一次次地妥协,一次次地相护,使他渐渐觉得有这个最好的朋友在就很安心。久而久之依赖“明仪”就成了习惯,所以即使“明仪”成了黑水沉舟贺玄,他还是会不经意地叫出“明兄”这个称呼,因为他依然能从贺玄身上看到当年“明仪”的影子。到底是贺玄的戏做的太真,还是他自欺欺人不愿醒来?
清晨,回到观中的师青玄打开门,却看见门口坐着一个人,居然昨天是昨天晕倒在门口那名少年,好像等了很久,入秋天气凉,师青玄连忙让他进来。那少年拍了怕身上的土,走了进去。
师青玄正想这少年是来拜神的吗?还是又饿了?却见那少年伸出手,递给他一样东西,他接过一看,竟是一枚铜钱。少年说:“这是还昨天的馒头钱。”
师青玄将钱塞回给少年,摆摆手示意不用给钱。那少年却不答应:“我娘说了,不能白拿人家东西。我不是乞丐,我昨天替人干完活,太累了,只是想靠着门口休息一下,没想到就睡过去了……”
师青玄想怎么小小年纪就如此辛苦,在纸上写下几行字:“你的名字是什么?家里还有什么人?”
那少年摇摇头有点惭愧的道:“我不识字。”
师青玄惊讶了一下,示意那少年看他的口型,慢慢地说道:“名—字—”,然后指了指对方。
少年看懂了,很快回答道:“我叫石头。”
少年又把钱递给他,问道:“道长,你能不能教我识字?这钱就当学费了,如果不够,我再去赚,我可以去替人搬砖、干活。”
师青玄用口型问:“为什么?”
石头道:“因为我觉得你是个好人,我父母都不在了,我认识的人里要么不识字,识字的也不愿教我,我也没钱上学,如果你不愿意就算了……”
师青玄听完,笑着点点头表示可以,但不会收钱,让他拿去买吃的。纸墨不多了,他便带着少年在门前的土地上用树枝写字,教他认了几个简单的字,其中包括两人的名字,他发现少年记性很好,只是学了一个时辰便要离开了,那说是要去赚钱,并问师青玄明天还可以来吗,师青玄答应每天教他一个时辰。
待少年走后,师青玄看着地上的字,其他的字都被他擦去了,只剩下水、风、玄,三个字他迟迟下不去手,呆呆地看了一会,便转身回屋里去了。
到了下午,天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有一路人来观里避雨。师青玄认出正是上次来这里说要修房子的那个人。
那人对他说:“道长,你看的真准啊,这天说变就变了,要不是我那天听你的把房子修了,这几天可要漏雨了。我那位朋友也是幸亏出发的早,不然这一下雨,路可难走了。”
师青玄笑着摆摆手示意不客气,那人却说回去后一定会告诉邻里让他们都来拜拜,看到供桌上纸墨不多了,说自己刚才随身带着一些,便送给了师青玄。师青玄谢过了他,待雨停之后,那人便离去了。师青玄看着依旧阴云密布的天空,心想这雨恐怕要下好几天了。
晚上,贺玄又准时出现,师青玄这次没有被吓到,这段时间相处下来,他已经能感觉的出贺玄什么时候在生气,什么时候是冷静的,心中也有大概的应对之法。
他轻叹口气,对贺玄道:“跟你走是吧,我知道,等我关好门。”
“你不拒绝吗?”
“那我可以拒绝吗?”
“不能。”
“我就知道,走吧。”
依旧是那间只有床的寝室,贺玄的要求也没有变,依旧是脱衣服、躺床上、睡觉,连续几天都是这样。师青玄不懂贺玄是何意图,但依然表现的很配合,因为他不想吃苦头。只是心里难免还是会惴惴不安,总是僵着身体,眼睛紧闭,毕竟上次贺玄发狂给他留下的阴影太深刻,他几乎不敢去回想,更害怕万一贺玄再次失控。
他现在不怕死,但是很怕那种事,或者说唯独不能忍受贺玄用这种方法报复他,因为这个人是自己曾经“最好的朋友”……不过,比起在观里睡地板终究好多了,至少不会冷,所以每当他察觉贺玄睡着了,还是忍不住放任自己睡过去。
这些天,师青玄觉得贺玄越发嗜睡了,通常他醒了,贺玄却依然沉睡。
他心想:“难道这也是铜炉山开的影响吗?如果再出一位绝境鬼王,贺玄和花城会不会有麻烦呢?天界会如何应对呢?”
可是自己都自身难保了,哪还有心思去考虑这些问题?不过,他很想知道,自己的睡相是不是很不好,他在睡前总是努力同贺玄保持距离,为什么好几次醒来后却是在靠在贺玄怀里,尤其是现在贺玄的一只手还搭在他腰上。
一般的神官是不用睡觉的,而且他几百年都不曾与人同床共枕过,自然无从得知自己睡觉是不是真那么不老实。而且贺玄应该很讨厌他才对,若没有失控何必同他如此亲密?还是绝境鬼王也如孩童一样,不抱个东西就睡不着?
师青玄轻轻动了动,没能挣脱贺玄禁锢,便又小心地去拉贺玄的手,想要从这个怀抱中离开,然而贺玄却手臂微微施力,往回一揽,将他抱得更紧了。
师青玄察觉到自己整个身体紧贴着贺玄,脸颊发烧,便想伸手去推一下贺玄保持距离,却听头顶上方传来一声“别动!”
贺玄道:“如果你不想受伤就别动。”
那声音好像十分隐忍,师青玄顿时一动也不敢动。任由贺玄紧抱着他,他的脸贴在贺玄胸口,完全听不到贺玄的心跳声,贺玄的体温本该是凉的,但不知道是不是两人靠的太近,师青玄觉得也没有那么冰冷。
维持着这样的姿势过了一会儿,贺玄终于放开了他。出于直觉,师青玄认为不能再待下去了,小声地说:“外面是不是天亮了,我该回去了。”
“你很忙?”
“我,我答应了镇上一个孩子每天花一个时辰教他识字,我没有骗你,是真的。”
贺玄道:“你还真是一如既往地喜欢多管闲事。”
不知为什么,师青玄觉得贺玄说这话的时候带着一丝笑意。
两人穿好衣服,贺玄带着他往偏殿走去,贺玄走得很快,他腿脚不便追得有些吃力,不禁道:“你走慢一点。”
贺玄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他一眼,师青玄低下头道:“我腿不好,跟不上你。”
贺玄没说话,转过身继续走,但是师青玄看得出,贺玄的脚步比刚才慢了许多,总是保持在他伸手就能够到的距离。
贺玄心想:“走慢一点吗?很久以前好像也听过这样的话。”
“明兄,明兄,你走慢一点,等我一下。”师青玄对着“明仪”喊道。
“为什么跟来?”扮作“明仪”的贺玄冷着脸道,明明只见了一面而已,为何这人自顾自地要跟着他。
师青玄笑道:“我听说你要去人间办事,带上我好吗?我可以给你帮忙啊。”
贺玄断然回绝:“不必,你回去吧,我不喜欢与人一道做事。”何况这人还是水师的弟弟。
“为什么,我们不是朋友吗?”
“我们什么时候是朋友了,我们只见过一面而已。”
“是吗?哈哈哈。”师青玄甩了甩拂尘道:“人间有句俗话叫‘白发如新,倾盖如故’,虽然我们只见过一面,但是我对明兄一见如故,一定要交你这个朋友。”
贺玄自成鬼之后便不喜欢师青玄这样的人,飞扬跳脱,生性乐观,又酷爱行侠仗义,被兄长庇护得很好,从未经历痛苦与绝望,太过明亮,但是他也不太善于拒绝这样的人,转身道:“走吧。”
师青玄笑着跟了上来:“好啊,唉,都说了明兄你走慢一点,这么着急做什么啊?”
……
待走到门前,贺玄停下了脚步,对师青玄道:“在这儿等着。”说完便几步消失于黑暗中。很快他又回来了,手里还提着一个食盒,他递给师青玄道:“你的早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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