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戚少商应着声,手里已经把那很多天没有碰的手机拿出来了。其实不需要息红泪说,他也能够明白当天晚上苏梦枕离开公司的酒会出现在机场路上的原因。
……他是真的没想到他的突然离开会造成这种后果。
一开机,手机嘀嘀嘀不停地发出未接来电和各种简讯的声音,戚少商粗略地看了一眼,大多是公司的人,他没有看到顾惜朝的名字。
无论是简讯还是电话。
戚少商不知道自己心里瞬间闪过的是安慰,还是失落。
当然,此刻他也没有太多心情去关心这些,电话簿里调出号码,他犹豫了一下,并没有直接拨给苏梦枕,而是打通了杨无邪的电话。
“喂,Tony,我是戚少商。”
“我看得见号码……有事幺?”电话里传出的声音略显沙哑,比之以往波澜不惊的平静多了些焦急和疲惫。
“我……听说出事了,苏总怎么样?”
“……”
戚少商打来电话的时候,杨无邪刚刚跟王小石开完一个会。
此时距离出事已经一个星期,这一个星期里,彻底刷新了对疲惫的认识——他觉得自己虚脱了,过去的三十年从来都不曾这么累过。
那是一种无从应对的缺少主心骨的无措和焦躁,杨无邪从来都知道苏梦枕对于J影对于周围人的影响是何等之大,因此现在的情况并非不可预料,整个公司都笼罩在一种人心惶惶的气氛中,虽然大家都极力不想表现出来,但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苏梦枕却一点清醒的迹象都没有,每个人心底的角落里,都埋下了那个最无法想象的可能性。杨无邪就曾看见王小石躲在卫生间里在一个小时内抽掉了半包烟——最重要的是他本是从不吸烟的人。
杨无邪按了按持续疼痛着的太阳穴,把手里的东西放上副驾驶,驱车赶往医院。
出了公司内部的种种问题,一想到还坚持不懈地围在医院门口的大小记者们,杨无邪就觉得脑袋更加痛了。事故过去这么久,媒体的热情却一丝一毫都没有减少,大有一天不看到苏梦枕清醒一天就不罢休的态势,完全不理会是否影响别人和自己的工作。杨无邪有时候甚至没办法理解,每天都是同样的消息,就算是再大的新闻,炒了一个星期也该冷了吧,这些人到底在执着些什么?这敬业的精神简直让人佩服。
远远地已经能看到医院高耸的白色大楼了,杨无邪降下车窗,趁着等红灯的间歇,点了根烟。
事实上他也是很少吸烟的人,但是这几天发生的事或许真的需要烟草来舒缓一下杂乱的思绪和心情,杨无邪知道自己没立场说王小石,因为被他解决掉的香烟也一样与日俱增着。
一个星期了,从被推出手术室,到送进ICU,再到两天前转入普通病房,苏梦枕始终没有清醒。最开始,他们也像那些娱记们一样,不停追问着医生这持续的昏迷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到底什么时候能醒来。然而医生的回答跟他们放给外界的消息也并没什么不同:这种昏睡并非何种病因直接引起,而是那人本就疲劳多度又营养不良的身体自动进入了一种休眠的状态。至于什么时候能清醒,医生也没办法确定。
这样的情况在他们看来并不算太坏,如果只是身体自己的休眠调养,那么他们耐心等着就好。然而同样的消息传到外界,却完全是另一种境况了——媒体各种猜测甚嚣尘上,J影的股价意料之中地骤然下跌。虽然杨无邪马上召开了记者招待会安抚人心,也在最短的时间内作出了调整,将王小石推到前面,努力给外界一种平静的景象,但那种颓势却不是这么简单就能挽回的。杨无邪这些天几乎都在忙这个,和王小石一起,每天就是各种不断的会议和文件,加上应付记者……他从没有如此希望苏梦枕赶紧醒来,回归原本的工作生活,因为他们都清楚地知道,有些东西必须要那个男人重新站起来执掌之后,才有足够的说服力。
绿灯亮起来,杨无邪掐灭了烟,随着麻木的车流缓缓移动。
对于周围的人来说,那场事故只是电视网络上一则茶余饭后的谈资罢,未曾亲身经历的人永远不会知道当事人的心情,就象是他,直到现在也依然感到意外,因为白愁飞在事后的反应。
在手术室前那一系列的表现不消多说,苏梦枕在ICU的那四天半,同样吊着水的白愁飞跟他们一同紧张地质问了医生苏梦枕的情况,更是几乎不眠不休地守在门口,可到了探视时间却并不进去,只是隔着玻璃皱着眉盯紧了床上那人。然而这些都不是重点,真正令杨无邪感到意外的,是苏梦枕被转入普通病房之后。同自己与王小石那种焦急而担心的心情大相径庭,白愁飞居然意外地平静。杨无邪向来相信自己的判断,所以当他在白愁飞的眼睛里并没有找到任何名为焦急和担心的情绪的时候,他是很无法相信的。白愁飞似乎在那几天里想通了什么,眼中连一贯看向苏梦枕时的那种复杂的恨意都已消失不见,他就那样跟着住进了苏梦枕的病房,断绝了与外界的一切联系,亲自照顾一直昏睡的人。
他平静地让人不得不惊讶。
杨无邪看着这样的白愁飞,心里那种已经确定的猜测变得有些感慨起来。这两个人,无论是有爱还是有恨,终究是没办法逃离对方织下的网,到了这一步,或许平静接受,是让他们一同逃出生天的唯一出路。
把车停入车位,穿过那些兢兢业业的记者群,杨无邪冷着一张脸直接无视快戳到自己鼻子的话筒和千篇一律的问题,提着食盒快步走进这些天已经再熟悉不过的医院大厅。
外科住院部,十三层,出电梯右转最后一间,特护病房。
轻缓地用指节扣了门,杨无邪并没有开口,也没等屋里的人应声,径直推门走了进去,入眼,是刚刚看熟了的场面:一身白衣的男人背对着门口,即使听到了开门的声音也并没有回头,手上仔细地在给躺在病床上的人按捏着身体。
杨无邪回手带上门,即使见过很多次了,但每次看到还是会有不真实的感觉。他想,倘若是在一星期前,看到这样的景象,他不怀疑自己的眼睛也要怀疑是神经出了问题。事实上,当他第一次看到白愁飞给苏梦枕擦身按摩的时候,那种惊讶简直没办法形容,杨无邪从来没有想过白愁飞这样一个无论如何都不肯低头的人,真的会有一天为了别人而显露出如此,如此……柔和的一面来。他不知道该怎样形容这种天差地别的转变,大抵人们都是这样,总要经历过一些无法承受的,才懂得收心,懂得珍惜。
他提着食盒轻步走到男人身后,“今天怎么样?”
白愁飞终于停了手,直起身,把卷起的袖子放下来,回头看了他一眼,目光很快又回到躺着的人身上,“这不,睡得好着呢,”他的声音带着一丝调侃,无比平静,顿了一下继续道,“还在烦外面的事?”
杨无邪摇了摇头,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没得到苏总清醒的消息,他们恐怕不会罢休的。”
“哼,”白愁飞意味不明地冷笑了一声,继而转过身来,瞥了他一眼,“辛苦你和小石头了。”
这话甚是僭越,但杨无邪自是不会煞风景地提醒男人:其实J影的一切跟他早已经毫无瓜葛,而且公司持续走低的股价跟有桥不无关系,这种关心未免不是道理……之类的什么。到了这个时候,杨无邪清楚,这些对于白愁飞来说也许都已不重要,自然也就没有了说出来的必要,所以他只是摇了摇头,把食盒放到一旁的桌上,再一屉一屉地取出了几样精致的小菜,边对白愁飞道,“你休息一下。”
“嗯,谢了,”男人并没有拒绝,走到桌边拿起筷子,“吃过了?”
“工作餐。”
“嗯,”白愁飞点点头,开始专心对付桌上的食物,“忙的话就过去吧,这边我会看着。”
杨无邪没有回答,点了点头,最后看了一眼躺在病床上的人,离开了病房。
他知道,里面的那个男人并不希望旁人的插手,他自会把病床上的人照顾得很好。一种毫无道理的直觉让杨无邪相信,即使苏梦枕一辈子不会清醒,那个人也将会这样陪在他身边,永远。
杨无邪摇摇头走远,所以说是毫无道理的直觉,理智上他甚至完全无法想象这样的可能,但那种感觉那样强烈,让他不得不在心里笃定了这个事实——或许真的是失去了,就懂得需要珍惜了。
所以,不管是为了公司还是为了那个满心愧疚的男人,苏梦枕,你一定要清醒过来。
第三十四章
门外杨无邪的脚步逐渐远了,白愁飞拿着筷子的手顿了顿,最终还是放了下来。
菜还没动几口,却已经没了胃口,白愁飞盛了碗汤,感觉着滚烫的温度从后头传递到身体深处,然而那颗冰冷的内核却丝毫没有温暖起来的态势。这样的感觉近日来早已不陌生了,没有食欲,不想说话,他看整个世界几乎都是灰色的。他甚至做好了苏梦枕永远不醒过来,他就一直等下去的准备——当然,这些都是不足为外人道的东西了。
这一个星期里,白愁飞常常想,这件事带给他这么大的影响,自己到底意外幺?
答案千篇一律,他太清楚他们之间那些纠缠,无非一个情字。他从不否认自己对这个男人的爱意,也知道苏梦枕对自己的心情。即使男人的自尊自我永远站在第一位让他没办法回头,没办法容忍过去的生活,没办法以往他们给彼此的伤害……但爱,始终是在的。
就算早已经千疮百孔、狼藉满目,曾经的那种感情,毕竟是深刻入骨。白愁飞并不是意外这样的事发生之后自己的心情,让他意外到要用震惊去形容的,根本是这件事的发生。
——他无论如何也没办法想象,在车祸发生的那一瞬间,苏梦枕,这个向来高高在上的男人,居然会选择用自己的生命来保护自己。
他将食盒盖盖好,到底是离开了桌子,来到窗前将窗户打开。
外面很冷,风像刀子一样割在脸上,吹得人皮肤发痛,眼睛也开始发涩。雪早就停了,现在外面的世界铺着白金色的阳光,从窗边望出去可以看见医院花园里在散步的病人,来来回回穿行的医生,聚在一起说笑的小护士,偶尔会有飞过的鸽子,发出扑棱棱的拍翅声……一切,在树木干枯的枝杈和医院沉闷的大楼的衬映下,莫名为灰败的世界中增添一种恬静安谧的色彩。
生命,真是鲜活的东西啊……
白愁飞打了个寒颤,指尖掠过被风吹得干涩的眼睛,同时关了窗户。他深吸了一口气,走到苏梦枕的病床边上,看着他熟悉的苍白的脸。
他恨死了苏梦枕的这种保护,从以前到现在,也清楚这九成九是苏梦枕根本没经过大脑的下意识反应……但就是这样,才更让他没办法接受不是幺。
明明决定结束,明明决定离开,明明决定跟这个男人断去一切的爱恨纠葛,这个时候,要他怎么能让自己相信,相信……那个人付诸在自己身上的感情,它的重量,超越了生命。
白愁飞走到床边,握住他的手,轻轻摩挲着那条因为打着点滴,而一片冰凉的胳膊,手下不自觉地用了力,狠狠闭上的眼底有什么细碎的东西在流动。
醒过来,醒过来啊混蛋!醒过来告诉我你凭什么敢用命去赌啊!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苏梦枕没有濒死的体验,所以他并不能确定自己现在这种感受是不是要离开人世的征兆。
记忆的终章是对面明晃晃的车灯,之后他便沉浸在一种被屏蔽了五感般的虚无中,因为没有时间流动的感觉所以不知道已经多久,因为失去了触感所以不知道自己是停在原地还是走在路上,而眼前也并非是影视作品中表现的一片漆黑中有抹召唤般的光芒,在苏梦枕的“视线”里,始终是灰蒙蒙死气沉沉不会流动的雾气,大抵潜意识知道这片雾根本散不开,于是,他没有去做徒劳的努力。
这种状态很奇怪,明明感觉不到任何东西,意识却出人意料的清醒,然而这样清醒的意识却并没有留给他多少思考的空间,虽然知道自己应该去捋顺车祸发生之前那几秒钟的事情都意味了什么,但是记忆就似乎也被那片灰雾侵蚀了,他没办法回想任何东西……苏梦枕并不喜欢这种感觉。
然而它偏偏持续了很久,持续到如此有耐心的他都未免开始不耐烦了。无论是生是死,这样粘着的状态总是令人生厌,就像他们的关系,剪不断理还乱,闹的人焦头烂额……
等等,他们……的关系……?
想到这个的瞬间,脑海中像注入了清泉一般,冰凉的,尖锐的,一点一点,让大脑清晰了起来。
然后,在灰雾的背后,隐隐约约地,他仿佛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混蛋!
……那个声音,在说什么?
……告诉我……
……在叫我幺?
……醒……
……?
……醒过来
……!
醒过来啊苏梦枕!
!!!
感觉交握的手传来力量的时候白愁飞第一时间涌上心头的居然是不敢相信。
他蓦地睁开了眼睛,感觉着手心里传来的,轻微的回握动作,却一动不动地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甚至没有发现自己的双臂在不由自主地颤抖着。
错觉幺……
是自己的错觉幺……
……不要
一定不是错觉!
他在心里不断这么念着,然后那只被自己握住的手掌用虽然虚弱却明确可感的力气,缓缓地,缓缓地,回握了自己。
他猛地把头抬起来,入眼,苏梦枕闭紧的眼皮上下滚动着,几秒钟后,白愁飞看着那双眼睛牵动着自己心跳的节奏,终于张开了来。
仿佛一时受不了过强的阳光,苏梦枕睁开的眼睛狠狠眯了一下,半晌,才终于真正染上白愁飞熟悉的光芒。
白愁飞无法控制自己惊喜和不可置信的语气,“你……!”
躺在那里的人,刚睁开的如墨的双眼中满满地诠释他的身影。苏梦枕的眼睑合上,又张开,交握的手掌再度传来令人安心的力量,他用嘶哑的声音回应他,“愁飞……”
太多惊喜激动和更多无法说清的情绪在一瞬间袭击了他,白愁飞骤然起身,站在那里,嘴唇张了又合,在苏梦枕面前俨然是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他的眼底起起伏伏变换了太多的神色,最终蒙上一层水光。他最终抛下了紧握的手,低喃着“医生医生……”就跑了出去——他甚至都忘了床头那个呼叫铃是做什么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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