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于是在他身后露出了浅浅的笑容。
睡了好长的一觉,昏迷中的细节还记得一点,耳边还清晰地留着那个熟悉的声音。苏梦枕长舒了口气,就是那个声音,让他突然想起自己还有太多不能放下的东西,所以,他必须回来,而甫一睁眼睛,看到的守在自己身边的白愁飞,让这样的心情愈加坚定了。
苏梦枕不能否认自己高兴的心情。
他清晰地记得车祸发生时自己那百分之一秒的反应,回想起来,其实他自己都有些无从相信,在那种危及生命的时刻,自己在下意识中选择了保护白愁飞的安全。呵,他一直知道那人从来都是挑战自己底线的存在,他太清楚对于白愁飞,他没有办法停止去爱,即使那是个那人,即使他们曾经互相伤害,即使知道纠缠了这么久,结束才是最好的选择……
只是,爱这种东西,根本不是人们可以凭借主观意愿控制的。
他们都不是矫情的人,既然几个月前已经决定分开,,那么无论自己的心里有多少苦痛,也不会表露亦或是反悔……然而这场突入起来的车祸,把两个人都不肯显露或者说脸自己都不清楚的一部分暴露在阳光之下,赤裸地嘲笑着他们的自欺欺人。
什么男人的自尊,什么不肯回头的倔强,什么爱和不爱的犹豫……一切,又哪有生命重要。
对了,有句话怎么说来着,爱比天大,可生命比爱还大。
所以,上天既然松了手让自己能够活下来,就不要,再让彼此后悔了吧……
苏梦枕感受着四肢百骸传来的力量和一丝陌生的艰涩,疲惫地闭了闭眼,在唇边挑起一个略带苦涩的笑容。
果然,挑战生命,代价还真是很大。
苏梦枕心里千回百转想过很多东西,但其实只是一瞬间的事而已,很快,白愁飞就带着医生护士撞开了房门。
白愁飞抿着唇站在病床边上,一动不动地盯着医生给苏梦枕做检查,整个人绷得紧紧地。看着他这么模样,躺在床上的人不由得感觉心脏的部位流出了暖暖的柔情,他放软了目光,给了那人一个安抚的笑容。
医生询问着一些“还记得你遇到了什么幺?”之类的愚蠢问题,苏梦枕耐心地回答着,看不出一丝异状,而旁边的白愁飞见状表情也就缓缓放松了下来,真是的,想来也是嘛,车祸过后就失忆什么的剧情也太狗血了,这些蒙古大夫果然是危言耸听的。
见苏梦枕的记忆和思维逻辑之类都没有问题,医生开始对着他那具几乎被裹成木乃伊的身体捏捏按按。白愁飞看着连医生都舒缓下来的表情,感觉心跳好不容易回到了正常水平,他到了杯水,舒出了这些天来最安稳的一口气。
“苏总,这样,”医生手下例行公事地按了按他的左腿,“感觉怎样?”
“……”
苏梦枕没有回答。
医生皱了皱眉,加重了力气按捏着他膝盖两侧,“苏总,有感觉幺?”
“……没有”
苏梦枕声音异常平稳,白愁飞才刚刚要放回原位的心却又提到了嗓子眼,他咬了下唇,忙凑近两步,该死的……
医生的表情又变得严肃起来了,他回手在护士那拿了一支银色的小锤,示意白愁飞帮忙抬起苏梦枕的左腿,寻在他膝跳神经上,轻巧地一敲。
白愁飞只感觉心脏给人重重敲了一记,随着苏梦枕的毫无反应,那颗本已经平复下来的心狠狠坠落谷底。
医生沉默了,白愁飞听到他轻轻了叹了口气,回身放下那柄小锤,对着自己沉声道:“白先生,借一步说话。”
白愁飞动作轻柔地放下苏梦枕的左腿,拉好被子,应了一声跟着医生的脚步走了出去,他没有看苏梦枕的眼睛。
门外是安静的走廊,白成一片的阳光斜撒在地面上,淡淡的消毒水气味偶尔轻巧地脚步声,构成了一副太过安谧的画面。
只是此刻这样的安谧只能让白愁飞更加烦躁,他心里鼓噪着很多问题,很多冲动,想要不顾一切地吼出来,又怕那些话出了口,迎接自己的是最不愿意接受的结局。
他看着医生的嘴唇上下唅动,对着他吐出三个字,“很遗憾。”
白愁飞心中脑海一片空白。
窒息一般的苦闷从胸口传来,他只好大口呼吸着,很久之后才终于攥着拳头开口,“到底怎么回事。”
“虽然还需要会诊,但照目前的情况来看,我猜测应该是车祸时受到的严重撞击,让苏总左腿神经收受到了损伤……”白愁飞深吸了一口气,听着医生公式化的冷冰冰的声音继续,“苏总他……左腿无法行动的可能性非常大,当然这只是我自己的猜测。”
白愁飞闭上眼,手指狠狠按压太阳穴,“有恢复的可能性幺?”
“……”医生看起来欲言又止,面目上露出为难的表情来。
半天没听到回答,男人睁开眼睛追问了一遍,对面的医生才终于缓慢地回答他,“恢复……并非完全没有可能,但是很难,至少我见过的类似的病人并没有一例能够脱离辅助的。”
“……你只需要告诉我有没有可能恢复到以前的样子。”男人的声线里已漫上了刺骨的寒意。
医生不由叹了口气,斩钉截铁地道:“不可能。我见过的类似的例子恢复的最好的也不过是可以短时间脱离轮椅,但依然要依靠拐杖——当然,他的状况比苏总严重,他的双腿神经都受到了损伤。”
“……”
“……白先生不愿放弃的话可以去美国试一试,那边医疗技术先进,复健设施也比较完善,我刚才提到的例子就是在那边的。”
“……我知道了。”
见白愁飞不再有谈话的意思,医生低低说了句“抱歉”就离开了。
听着脚步声远去,白愁飞闭了眼睛靠在墙上,仿佛不这样就没力气支撑自己的身体一般。
然后,他点起了一根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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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色的烟雾在空气中缭绕,男人隐藏在烟雾背后的眼神于是渐渐看不清楚了。
他其实是奇怪的,因为这个时候心里反倒平静了下来,他深深把浓烈的烟雾吸入肺里,感觉着喉咙胸口传来火辣辣的痛感,呛得人不由得咳嗽起来,却莫名觉得舒爽。
“呵……”
没拿烟的左手冰凉的手指覆在眼睑上,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了什么,或者没想什么的,他就这样,一点一点把一支烟吸到了尽头。
然后,转身下了什么决心一般,大力推开了病房门。
病房里的医生护士之前就都离开了,空荡荡的房间里又回复了那种安静的气氛。
白愁飞走进来,回手关上门,发出“咔嗒”一声,在安静的房间里闲的格外突兀。
他看着病床上的男人。
苏梦枕望过来的略有些虚弱的眼神是白愁飞再熟悉不过的样子,那种对一切都了然于胸把握在手中的自信和坦然,让别人从来都没办法干涉他的事情,而此刻,那双漆黑的眸子甚至还透露出了些安抚的味道。
白愁飞突然就什么的都说不出了,对着他那一副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没关系的样子,他突然什么都说不出口了。
苏梦枕看着白愁飞在自己的目光中走过来,缓缓坐在了床边。他看着自己,眼神中是陌生的似乎应该命名为心疼和悲伤的情绪。适才没有仔细去看的脸庞上写满了疲惫,苏梦枕看到白愁飞唇上青色的胡茬冒了出来,黑眼圈更是明显……这些,无论是形容,还是神情,在自己的面前这个样子出现,对以前的他来说简直没办法想象。
他突然很想抱住他。
然而最先动作的还是白愁飞,“咚”得一声闷响,他一拳捶在床上,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来,“为什么!”
语气凶恶,可是眼神却是骗不了人的,苏梦枕不认为他会真的想要自己的答案,因此也只是叹了口气,轻笑了一声。
白愁飞突然伸手扳过苏梦枕的脸,对着他的眼睛质问,“你知不知道你可能这辈子都站不起来了为什么要做那么多余的事啊!!”
“……”
“我不需要你保护,不需要不需要!你到底懂不懂啊苏梦枕!!”本就被烟呛得火辣辣的喉咙再度疼了起来。“……”“你凭什么……”他声嘶力竭地吼着,可是话语中早就带上了哽咽的味道,说到这里,便说不下去了。
他好不容易决定离开好不容易决定与过去告别好不容易从那份让自己身心疲惫的爱情中走出来,苏梦枕你凭什么……让我就这么动摇了。
白愁飞把眼睛闭起来,不再看苏梦枕要看到自己灵魂里的深邃的眼神。
“愁飞……”男人终于出声,虚弱的身体让他的声音也变得轻了很多,带着同白愁飞同样的嘶哑。他艰难的抬起没有被绷带包裹的右臂,缓慢地坚定地抚摸上他的侧脸,拇指擦过他的眼睛,感觉着睫毛在皮肤上抖动的触感。
苏梦枕知道,白愁飞此刻各种心情涌到了一起,有太多想说或不想说的情绪在胸口涌动,他需要一个发泄出来的契机。
他们都需要一个终于可以把那份感情表露出来的契机。
苏梦枕用不能再笃定地语气一字一顿地开口,
“愁飞,用这条腿,换你回来,够幺?”
他轻柔而嘶哑的混杂了不稳的气息的声音,听在白愁飞耳边,如同炸雷一般。
“闭嘴!”
这么多天,从出事到现在,白愁飞终于感觉没法再控制自己的情绪,他咬着牙恶狠狠地低吼了一声,然后握住男人抚摸自己脸颊的手死命按在眼睛上。
并不意外,苏梦枕很快感觉到了手心里传来的,湿润的感觉。
他抬起眼睛看着天花板,感觉那个人在自己手心里微微颤抖着,长长吐出一口气来,唇边眼角那些冷硬的线条就这样柔软下来。现在的他蓦地觉得放下了什么一般轻松,把眼泪留在自己手心里的这个人对他有多重要,终于,终于在车祸的那一刻,在自己那个下意识地反映里被暴露在了光天化日下,甚至他自己也是才知道,原来,爱已刻骨。
十年了,人的一生有多少个十年呢?他最美好的年华满满全是这个男人的印记,不容得他们抹杀,不容得他们后悔。
他不想再自欺欺人了,不想再让他逃避了,不想再让彼此伤害了,不想……再等一个十年。苏梦枕看着咬着下唇肩膀抖动白愁飞,终于笑出来。
真正的,暖意蔓延的眼中的笑容。
几分钟后,控制住了情绪的白愁飞终于拿开捂住自己眼睛的手,十指交叠,目光直直撞入了苏梦枕带着笑意的温暖的眼中。
他没有一分钟犹豫,倾下身去,吻住了那个男人。
不带一丝情欲的亲吻,彼此伸出舌尖,互相舔舐着对方的嘴唇,在他们之间几乎不曾存在过的温存成为此刻最好的表达感情的途径。
白愁飞用心感受着这个男人的温度,将他干燥的唇瓣润湿,完完全全,放纵自己沉沦在这个吻里。
——算了,就这样吧,早在苏梦枕说“换你回来”的时候白愁飞就知道,自己迄今为止,费尽心机建立起了全部的骄傲和决心,都从这刻开始,从和这个人触碰的地方开始,势不可挡地,沦陷下去。
如果舍弃这份感情的代价是生命,那么,放弃旁的一切都没有关系……
感谢上苍,活着,就好……
结束的时候两人之间甜腻的气息已经蔓延开,身体很烫,却并不是情欲的力量。白愁飞把手撑在苏梦枕耳边,后者抚摸上他漆黑的发。
最后,两个人小孩子一样笑起来。
——是的是的,别想了,生命还没有结束,我们没必要想太多。
就这样,就好。
第三十五章
打断方应看那通电话的是两声缓慢的敲门声。男人顿了一下,抬眼望门口扫去,接着迅速扔下一句“别轻举妄动”便挂了电话。紧接着,伴随着开门的声音,白愁飞不出所料地出现在他的视线中。
方应看放下电话,露出惯常的笑容,伸了伸手做出一个请的动作,在那人落座之后施施然开口,“Silver,好久不见,身体没事了?”
白愁飞向后靠在椅背上,双腿交叠,“小伤而已,多谢方总关心。”
方应看点点头,“那就好,这样想来苏总也应该没事了?”
白愁飞垂下眼睛沉默了。方应看看着对面人的动作,唇角的笑容微微加深。他并不意外白愁飞会来找自己,早在媒体爆出苏梦枕已脱离危险的时候他就知道,果然这不是没过几天就见到了。但他真的有些好奇这个人会跟自己说些什么,如果是以前的白愁飞,那么方应看完全能够猜到他想要什么,会做出怎样的选择;然而现在的情况太复杂,所以清楚了解事情经过的他无法确定眼前的人是不是还会同以前一样。
人心都是善变的,他们也一样,再怎么修炼得冷心冷面,那个跳动的地方毕竟不是铁打的,总归会有那么一处柔软。方应看知道大家都有这处软肋,而正是它让白愁飞此次前来的目的变得有那么些神秘感,充满了未知数,未知得,让他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是因为希望从他身上看到什么幺?方应看自己也不知道。
两人都是耐性很好的人,尴尬的沉默气氛便在无形中加长了。方应看视线放在对面人身上,自始至终挂着如常的笑容,白愁飞也维持的原来的动作,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最后打破沉默的还是白愁飞,他抬起双手拇指按压在太阳穴上缓缓打着旋转。方应看猜他这个动作是说接下来要讲的事已经考虑了很久。
果然,下一刻白愁飞停下动作,拿过自己的公文包,同时开了口,“算了,我也没心情跟你玩那些文字游戏,开门见山吧——我今天是来辞职的。”
他说着,将一封信扔在方应看面前,白色的信封上印着清楚的三个大字“辞职信”。
方应看挑了挑眉,“我不惊讶,但公司的规定你知道,辞职至少要提前三个月提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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