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羽收到了牧铮的信,便欢欢喜喜地去准备过节了。而灵羽每日除了去照看蓬青与朝暮,还自愿承担起了流羽的终身大事。
若两个人当真是两情相悦,那再好不过;但如果牧铮别有用心,灵羽也不会让他伤了自己天真的表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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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羽一入宫,便被内侍毕恭毕敬请到了间暖阁。
这院落偏僻清冷,不比狼王的寝殿,但胜在景物雅致、构思精妙。流羽越是走,便越是心惊,虽然目不能视物,脚下的青石地砖却似是走过了无数遍般的熟悉。
“沙沙……”
柔心弱骨的夏风扶过紫藤花,茶盏般大小的花朵相倚摇曳,发出缠绵细碎的波声,召唤目盲之人再回过头看一眼。花架孤零零摆着一张摇椅,随风晃动的模样似乎刚刚有人离开,缠针抽绣的素色坐垫上却落满了荚果。
脑后忽然响起一人欣喜的声音:“你来了。”
牧铮屏退了内侍:“今日是中原的盂兰盆节,便做了些人族的食物。”
流羽虽看不出菜式的精妙,但已经闻到了一股浓郁的甜香味,与草原上惯做的喷香炙子相差甚远。他不自觉便舔了舔嘴唇,在牧铮的搀扶下落了座。
“左手边第一道是笔杆青,第二道是清炖仔鸡;中间是松鼠鱼;右手边则是酒酿和汤包。”牧铮将一双白玉筷子塞到他手中,不厌其烦道,“想先吃什么?”
流羽只问:“这是你亲手做的?”
这是他和那个见多识广的厨子学了整整三日,才端出来给流羽尝尝的菜。但牧铮当然不会和他说这其中的辛苦,只道:“是,你快尝尝。”
流羽却放下了筷子,向他展开了手心,轻道:“把你的手给我摸摸。”
牧铮凝视着他面上的白布,伸出了右手。流羽只是轻轻拂过他的拇指关节,便放开了:“另一只。”
牧铮只得把自己伤痕累累的左手交了过去。见流羽摸的仔细,故作轻松道:“我自幼拿惯了刀,刀工自是不差的。只是一开始吃了点苦头,把自己割伤几次,很快便熟练了……嘶。”
虎口处的割伤被指甲划过,痛的他皱起了眉。流羽虽然看不见,心底却知道牧铮是在胡说八道罢了,武士腰间的长刀和厨子手中的菜刀怎能一样?他深吸一口气,认真道:“你不必这般讨好我,我也很喜欢你。那天你告诉我你的心意时,我只觉得是自己此生最开心的时候。其实和你度过的每一天,我都觉得是上天为了弥补我眼盲而赐给我的礼物。如果……”
“不是这样的。”牧铮忽然道,打断了他,落在流羽掌心里的手用力抽搐了一下,继而紧紧反握住他的五指。
流羽反问:“怎么不是?”
牧铮摇摇头,将他的手拉到了自己心口的位置,让他可以摸到自己剧烈的心跳。
等你想起来……若你知道了……那些日子哪里是什么礼物?分明是地狱。
“如果……有人害过你,伤过你,你可否会甘心以德报怨?”牧铮闭上眼,并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忽而将自己最担心的事情宣之于口。
“我又不是圣人,如何能甘心以德报怨?自然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流羽想了想,便轻声将自己的秘密和盘托出,“我背上断了一根骨头,那是我的翼骨。如果让我知道是哪只妖魔鬼怪折断了我的翅膀,我一定也要剁掉他的双臂,这才会甘心。”
流羽看不见他此时的表情,只觉得掌心下的心脏跳的愈发厉害,跟着他也一起紧张起来。扣在牧铮胸膛上的五指微曲,流羽小心地问道:“牧铮,你伤过我吗?”
长久的沉默后,牧铮低声道:“不要问了。”
他忽然站起身,把流羽整个人从石凳上抱了起来,用力碾入怀中。他是如此的患得患失,哪怕知道流羽想起一切之后定然不会原谅自己,却还是不能说服自己放手。在流羽懵懂着仰起头的时候,用力吻住了他。
怀中的人诧异地一僵,随即搂住了牧铮的脖子,加深了这个吻。
牧铮拥着他,一边舔舐吮吸着他的唇舌,一边大步向暖阁中走去。流羽的臀|部落在他的大掌中,双腿缠在他的腰上,耳尖因为羞涩而染了层灼烫的红。这人还是那么轻,那么软,一切似乎回到了四年前,就连月色,也是同样的令人迷醉。
虽然那时已经有过伤害,已经有过误解,但还没有到不可挽回的地步,他美丽的鸟儿仍然愿意为了他打开自己的身体,纵然忍着痛也依然愿意在他身下承欢。那时的流羽,用全心全意爱着他而不计回报,遍体鳞伤也不愿离开……
“碰!”
暖阁的大门被一把撞开,铺了满地的荷花灯映入眼帘。无根而生,无茎依凭。其色灼灼,卷舒开合。
那是牧铮为今晚而亲手做的,本打算用完晚膳,便带着流羽去河边放灯,一如两人的初遇。他甚至连愿望都已经想好了,此时此刻却不敢再将希望寄托于虚幻的神灵。
他能把握住的,只有流羽尚未忆起往昔的现下。哪里来的什么天长地久?他本是不配的。即便许并莲池,神灵也不会同意。
“嗯……”流羽发出一声微弱的嘤咛,被放到了八仙桌上。衣领在厮磨中已被撤的松垮,牧铮的吻一路向下,同时一只大手拨开了披散的青丝,露出一段皎洁的后颈。
只要他咬下去。
只要他咬下去,这个人就会再一次属于自己——每一寸皮肤,每一滴血液,每一次呼吸,都将烙上他的痕迹。那醉人的寒香,也将重新回来。
只要他咬下去。
流羽从枕间回过头“看”他,颤抖的红唇微张,一截白布对着那双已经变为莹绿色的狼瞳。
他什么也没说,但牧铮却一下子醒了。
如果自己化身为狼,便会失去人的理智,会将垂死之痛再一次施加在流羽的身上。五年前流羽能活下来已是侥幸,现在这柔弱的人儿可能根本无法熬过被标记的剧痛……
只要他咬下去,一切就真的完了。
兽性从眸中渐渐消散。
“对不起……”牧铮咬牙,长长出了一口气,“弄疼你了。”
流羽的牙齿都在打颤。他自己也说不明白,刚刚一瞬间的惊惧竦然究竟从何而来。
“不要再弄疼我。”他小声恳求道,背向牧铮伸出一只手,似乎想要抓住什么,瞎眼却又无法告诉他方向。
牧铮握住他的手,俯下身颤抖着亲吻他的手心,珍重道:“好,不会了。”
作者有话说
今天换了一个封面( ̄▽ ̄)其实之前一直就想换个题目,但转念一想还是等到连载完吧,么么么
第三十七章 真相(上)
时间分明已近白露,有情人却是春风一度。
自盂兰盆节(中元节)后,流羽便宿在了暖阁里,几乎日日与狼王交颈而眠。床笫间的乐趣自不必说,即便是赌书泼茶,都能生出许多别致的情趣来。
这日两人一番云雨之后,分明已经眠了,子夜时分流羽却又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吵醒。他一翻身向往牧铮的怀里钻,不料扑了个空,身边的床单被褥分明还是热的,却已经没了人。
雕花镂空门外有隐隐的火烛光亮。
流羽披上一件大氅坐了起来,轻手轻脚地套上鞋袜,摸索着向门外走去。他刚刚扶上雕花门,就被一双大手搀住了胳膊。
“吵醒你了?”牧铮低声道,宵行未醒的沙哑还未完全消去。
“没有,口渴罢了。”流羽摇摇头,闻见了半空浮动的油墨香,“怎么又起来了,折子还没有批完?”
“不过是前几日积压的一些杂事罢了。我今晚看完,明天让奏事处送出去,便可以好好清闲几日。”说罢,他低头亲了一下流羽温红的脸颊,“去躺着吧。我给你倒杯水,再帮你把屏风撑开,多少能挡一点光亮。”
“我不困。”流羽握住他的指尖轻轻摇了摇,央求道,“我陪着你一起看折子,好不好?”
牧铮随即好笑道:“你又看……”刚刚吐出口三个字,剩下的“不见”二字——便被他自己艰难地吞了回去,像咽下去两把刀子,直割的心肺作痛。牧铮几乎是下意识紧紧反握住流羽的手指,生怕惹这人伤心。
不过流羽早已习惯了自己的瞎:“军政大事我不明白,也不便参与,倒还是做个瞎子好。你且看你的,我靠着你,等困了就自行睡了,乖的厉害。”说罢,眯起眼睛对着牧铮笑,笑得既狡黠又无辜。
他自然是知道这人“乖的厉害”,有时只乖的让他心痛。牧铮便是能杀败任何人,也无力拒绝流羽对自己的好意、这因他的欺瞒才能存在的好意,可能哪一天便会永远消失不见,甚至变本加厉地向他讨要会现在偷来的好时光。
能把握住的,一直便只有每夜点燃的那只烛火。等蜡灭了,天光大明才是他最害怕的黑暗。
牧铮将折子一合,拦腰抱起了流羽,大步向床榻走去。
“不看折子了吗?”流羽赶忙拦住他的颈,对着他的耳朵吹气。
“军政大事哪有陪你睡觉重要?”牧铮反问,亲了亲他的眉梢。
流羽被放到了床上,笑着推了推他的胸膛:“这可否便是‘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你怎可拿那懦弱昏庸的唐玄宗和本王相比?”牧铮佯怒道,居高临下挑起了他的下巴,冷傲道。
“那若你是当日的唐玄宗,可否会将玉环交出去?”流羽虚虚握住他的指尖,“你要江山还是美人?”
十指连心,竟是真的,牧铮只觉自己的心脏被攥的一痛。他知道流羽问的无意,却架不住自己的心虚。四年前,若是他将他看的比那虚无缥缈的江山更重一点,便不会发生后来的一切,流羽的眼睛更不会瞎。
然而即使是如今,流羽活着回来了,蒙着白纱的眼睛问他如何二者择其一,他却依然无法完全将生养的血土放下,依然无法许他个圆满的不计一切。
不料,流羽却因为他可耻的犹豫而失笑出声。他吻了吻牧铮的指尖,轻声道:“真好。”
微不足道的一点碰触,却令他指尖发麻,连声音都哑了:“如何好?”
“若你毫不犹豫地告诉我只要美人,那定然便是在骗我了。”流羽摸了摸他的脸颊,郑重道,“我知道你,江山万里锦绣河川,才是狼王的毕生之志。但方才片刻的犹豫,流羽便已十分感激。因为我喜欢的人,是宵衣旰食、励精图治的帝王,他没有理由为了区区一己之爱而放弃自己的族人和血土。”
牧铮一怔,脱口道:“你为什么——”你为什么会为曾经那个冷酷无情的狼王辩解?你凭什么原谅过去的我?你明明已经忘了!你根本不知道这只被你亲吻的手曾经做过多少伤害你入骨的事情!
被握住的手因为恐惧而倏然向回抽去,指尖却被流羽紧紧攥住,不容许牧铮逃避躲闪,非要让牧铮直面自己皎洁无邪的心意。
“话虽如此,我既然不是丰肌弱骨的玉环,便不会让你像唐玄宗一般必要做个割舍,”若此时流羽可以睁开眼睛,牧铮便能在其中看到他此生所梦想的一切,江山如画、河海清宴,“我定会陪你一起,笑看山河。”
第三十七章 真相(下)
灵羽望着青石砖缝中的一道陈年血迹,怔怔出神。
“吱”一声轻响,暖阁的门被人从室内推开。流羽懒洋洋倚在门框上,覆眼的白纱落出一截在风中飘荡:“你倒是来的巧,是知道牧铮出城了吗?快进来坐。”说罢,便转身进了屋。
灵羽跟在他身后迈进门槛,转身关紧了门。他此行前来,特意小心着没有惊动宫中的侍卫,展翼停在暖阁上方停留许久,确定院落已空无一人后,才敢在流羽面前现身。
流羽给他倒了一杯热茶,行云流水的动作丝毫不像一个瞎子,只像暖阁的主人,已经在这里生活了许多年。灵羽盯着他脸上的白纱,涩声问:“你在这儿……住的还开心吗?”
流羽坐到他对面,捧起杯茶:“和牧铮在一起,自然是开心的。”
灵羽心脏一紧,又问:“狼王对你好吗?”
“好啊。”流羽嘴角上挑,柔声道,“虽然这般好和你与阿爸阿妈对我的好不同,但我却是极欢喜的。毕竟我和他不过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若非情之所至,他为何肯对我好?”
“那他可曾和你提起过……”灵羽深吸口气,“自己曾经有过一位男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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