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小二听了,睁大了眼睛问道:“客官您是贩茶的?唉,来齐州您可是走错了地方了!”
“小二哥此话从何说起?”
“嗐,不瞒您说,咱们齐州今年粮食收成并不好,小到农民大到员外,各个都为了家里的生计满脸愁云,您想呐,饭都吃不饱,还有什么心思喝茶?”
“依小二哥说得倒也对,看来我们哥俩只能白跑一趟了。”冷流琛不慌不忙地接话,倒真像是个贩茶的商人,惹得江锦笙在一旁暗暗称奇,心想这人平时端着架子,仿佛城隍庙的菩萨一般,如今平时庄重的光景一点儿也没了,看起来还真有几分商人的样子。
谁知他心中方如此议论冷流琛,就听一旁的店小二看了眼自己,面上露出暧昧地笑容,道:
“原来您二位是贤昆仲,小人还以为是结契兄弟。”
江锦笙的脸上一下子红透了。
在京都江浙一带和北方,男子与男子甚少有公开相爱的,大多都是有钱人去小倌馆找小倌,或者娶回家做小妾、男侍,因此雌伏男人身下是非常不光彩的一件事,会被人视作身份低贱。但在闽中一带却完全不同,闽中酷爱男色,有“结契兄弟”的传统,即当男子长到16岁时,常会认一位年龄稍大的未婚男子为契兄,经过类似拜堂的仪式后,两人就如同夫妻一般,同吃同睡,直到年长男子结婚。有些在其中一方或双方皆已娶妻的情况下仍然会维持关系,甚至超过三十岁还很恩爱,双方父母亦互把对方的儿子当作女婿般看待,也就是说在闽中一带,男子和男子相恋、成亲是非常寻常的一件事,谁也不会用异样的眼光看待结契兄弟中的任何一人。
齐州东边离闽中近,因此也受闽中风气影响。江锦笙与冷流琛走在一起,冷流琛高大俊美,江锦笙斯文清艳,倒确实有些“契兄弟”的嫌疑。
冷流琛见江锦笙红了脸,忍不住勾了勾唇,对店小二道:“我这兄弟脸皮薄,小二哥就不要拿他打趣了。”随即又拿了块碎银子给他,打发他下去了。
这虽然给了江锦笙台阶下,但他面子上仍有些挂不住,心中想道:怎么我与他在京都时被人蜚短流长,如今到了外边,还被人误会是“契兄弟”呢?难不成我与他注定是冤家不成?
冷流琛见他暗自低头不语,假咳了一声,道:“店小二说齐州粮食歉收,可户部上报时,却说粮食丰产,可见其中有蹊跷,曾可道一事,未必是板上钉钉。”
说到公事,江锦笙也想不了那么多了,注意力一下被吸引了过来,道:“珩之所言甚是,此案复杂,还需细细查访才是。”
两人一道用了午膳,正要付账,便听外头十分喧闹,江锦笙便问小二道:“今日齐州可是有什么大事?怎么这么吵闹?”
店小二还没说话呢,就听边上的食客说道:“齐州的几户农民到知府门口请命呢,求那新任的知府老爷放了那曾大人。”
“哦?”冷流琛挑眉,问道,“怎么?那曾大人犯了什么罪?”
店小二热情地解释道:“客官你有所不知,今年粮食歉收,有几个县的农民缴不出税粮,这曾大人可怜他们,便减免了他们的税粮,谁知道这事捅到了上头,曾大人就被革职查办了,唉,这曾大人其实是个好官啊,也真是可怜……”
冷流琛与江锦笙对视一眼,心中不宣而照。
两人付了账,便一道出去“凑热闹”。
府衙里杯酒楼不远,因此才传得了热闹,两人走了不久,便到了府衙附近,只见围观者甚众,几个衣衫褴褛的百姓跪在衙门口,其中一人头顶状纸,正哀声恳求门口站着的衙役,只是那衙役跟泥塑的一般,半分不曾动容,甚至还凶神恶煞地斥道:
“知府大老爷正在办理公务,尔等刁民不得再此喧扰!”
站在江锦笙附近的一个看客小声与一旁的另一人说道:“哪里是办理公务,我瞧他方才还笑嘻嘻地把一个有钱的乡绅迎进去了,这会子怕是正喝酒呢!”
又一人道:“可不是,这新来的知府老爷仗着是京都来的,好大的官威,吓得齐州府大大小小官员乡绅都忙不迭地跑去巴结他……唉,咱们齐州百姓,这下可要遭殃了!”
冷流琛听了,微微蹙起眉,忍不住问一旁的江锦笙:“新任的齐州知府是谁?”
江锦笙闻言有些好笑地打量他一眼,脸上写着:你连这也不知道,来查什么案?
不过还没等他回答,一旁一个热心的大叔就回答道:“嗐,这位您可不知道,新来的知府可是咱们当朝盛国公蒋衍山的小舅子冯正荣啊!他仗着自己姐夫是当朝国公爷,鼻子朝着天,连上一级的官员都要敬他三分哩!”
冷流琛闻言,唇边含了三分冷笑:“哦,原来是他。”
正说话间,那知府衙门就出来一个身穿绯衫官袍的男子,那男子长相还算周正,但白胖,且满脸不可一世,一看就知不是好相与之辈。
见他出来,几个百姓忙上前道:“知府大老爷,这是咱们几个县的联名上书,求求您跟上头说一说,放曾大人一条生路吧!”
那冯正荣一听,呵呵冷笑:“此等朝廷大事岂是你等刁民可置喙之事?那曾可道私自减免税粮,欺君罔上,陛下龙颜大怒,不日就要处他的死罪,你们还不快快离去,否则若再在此喧闹,本官就不客气了!”
他说着,转身就要走,只是那些百姓听说曾可道被落了死罪,心急如焚,哪里肯放他走,忙不迭膝行上前,尤其是其中一个年纪颇大的农民,更是拉扯他的官袍不让他走:
“大人!曾大人是好官啊!不能死啊大人!求求您……”
后边的百姓更是纷纷磕头,砰砰作响,看得周围人免不得唏嘘感叹。
那冯正荣一看如此光景,怒得将扯他官袍的老农一脚踹翻在地,对一旁站着的官差道:“你们死了不成?还不快将这些刁民乱棍打出去?!”
“是!”那些官差就要动手,就听一个声音响亮道:
“住手!”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人群中站着一个身材高大、长相斯文俊美的男子,那男子三十左右,商人打扮,一双丹凤眼正冷冷地盯着那冯正荣。
冯正荣没来由的心底一虚,但见对方是个商人,也没放在心上,只道:“你又是哪个狗东西,竟敢作本官的主?”
站在冷流琛身旁的江锦笙闻言,心中竟忍不住想笑,一来,笑这冷流琛想必打死也想不到,自己居然会有一天被人骂“狗东西”,二来,笑那冯正荣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如此侮辱冷流琛,当真是不知死活、自掘坟墓。
想了想,又看向冷流琛,不知道他会不会亮明自己的身份?
只听一旁的冷流琛义正言辞道:“官员责打百姓,应当按照大越律令。敢问这位冯大人,这些人犯了那条律令?”
江锦笙听他并未言明自己身份,心中便有了底,因此亦道:“有百姓告状,官员理应坐堂审案,你倒好,不坐堂不看状纸,却欲将这告状苦主一顿打,是何道理?难道不怕监察御史到陛下面前参你一本?”
那冯正荣被二人说得无话可说,恼羞成怒道:“在齐州,本官便是法律,想打谁就打谁,便是小皇帝也管不得我,你二人本是地位低贱的商人,竟敢教训起我来了!”说着,对一旁的官差道,“此二人以下犯上,你们还不快将他给我抓起来!”
眼看官差要动手,二人的贴身侍卫傅鸿和赵铭立刻拔剑往前一步,挡在了两人面前。
第63章
官差见他们竟还敢反抗,自然动起怒来,其中为首的斥道:“你小小贱民,竟敢反抗朝廷,真是狗胆包天!”
周围人听着,皆是替二人担心,心想这冯正荣本就不好惹,如今反抗起来,还不正好给了他由头?
然而只见那身穿黑衣的侍卫手上剑一动,转眼间那官差的刀就断成了两截,其中半截“叮当”一声掉在地上,声音分外刺耳。傅鸿面色不逊道:“胆敢再动,尔等便如此刀!”
其实若是有心取那官差的命,如今掉在地上的就不是半截刀,而应是那官差的脑袋了。那官差们自然知道,立刻吓得面色发白齐齐后退一步,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冷流琛缓缓往前走,双眼冷冷地看着那冯正荣:“冯大人,多行不义必自毙,你好自为之。”
他的眼神太过阴寒可怕,那冯正荣不知怎的,竟吓得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任由他扶起手持状纸的老农,带着那些请命的人一起走了。
江锦笙跟着冷流琛将请命的百姓带到空旷处,看着他态度柔和而恭敬地询问对方身体是否有不妥之处,又问其来此处的原因等,倒与平常在朝中那冷冰冰又严肃的样子判若两人。
他心中想道:这人寻常威严十足,庄重自持,如今与他一道出来走了一遭,才发现他本也不是什么冷冰冰不通情理之人。
正想着,就见冷流琛已经问好了话,正把几块碎银子塞给那老农,和气道:“老丈您与这些叔伯都是好人,若是那曾大人知道了,定然会老怀安慰。你们先回家去吧,状纸便交由我,我定然不会让那曾大人含冤莫白。”
那老丈与旁的一些百姓口中连连称谢,说着便要跪下去:“多谢您二位,您与夫人真是活菩萨转世……”
江锦笙闻言下意识地转头四顾,想找那“夫人”,随即才反应过来……自己又被误会了!
他红着一张脸正要开口分辨,便听冷流琛说:“好走,我与夫人便不远送了……”
江锦笙:……
待那些人走了,冷流琛转身对江锦笙道:“我们先回客栈,再作打算吧。”
江锦笙却红着脸,问他道:“你夫人是哪一个?”
冷流琛一愣,随即丹凤眼朝他一凛,笑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他若是直接说是江锦笙便罢了,如今这种暧昧的说辞,倒更叫江锦笙面红耳赤,半句回对的话也说不出来,最后还是冷流琛面带笑容,唤他道:
“走吧!”
说着,带他离去了,江锦笙忙跟上去,一边在心中骂他道:面儿上一副正义凛然的样子,实际上却如此恶劣,真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两人回到城外的客栈,冷流琛便邀请江锦笙到他房里商量事情。
江锦笙总觉得与他说话有些别扭,但到底公务要紧,便大方到了他房中,见他正伏案写信,故而问他道:“王爷,是否需要下官先避一避?”
冷流琛闻言,抬头看他一眼,不答此问,反而道:“怎么不叫我作‘珩之’了?”
“此地无人,下官与王爷君臣有别,不敢再直呼王爷表字。”江锦笙坦言道。
“你我之间,还需如此虚以委蛇做什么?”冷流琛睨他一眼,道,“过来。”
“啊?”冷流琛甚少这么直接的“命令”他,江锦笙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走了过去,“王爷有何吩咐?”
“坐。”冷流琛说着,接着埋首写信。
江锦笙想拒绝,但又恐惹冷流琛不高兴,只好在他对面坐下,道:“王爷……”
“嗯?”冷流琛抬头看他,丹凤眼暗沉沉的。
“好吧,珩之。”江锦笙急忙改口,“您是在写信给陛下?”
“既然叫表字了,就不要‘您’‘您’的了,别扭。”冷流琛说着,点了点头,“正是给陛下的,我们出来这几天,我还未给他回过消息,如今正好将这几日我们的所见所闻悉数呈报与他知道。”
江锦笙想了想,道:“当日当朝弹劾曾可道的乃是李高,他身为户部尚书本是应当如此,但据我所知,李高与盛国公交往过密,此事很有可能乃是盛国公授意而为。另外,我问过连方启,他经手过此事,他说今年粮食丰收不假,可到了此处,却是粮食歉收……这其中定然有人从中作梗,欺上瞒下。”
冷流琛点了点头,亦道:“这好查,到时候到户部呈上来的奏报中一查便知,到底是谁瞒报了收成情况。”
江锦笙摇了摇头,道:“这并非其中关窍,我在想,是不是有人联合几个州的官员,瞒下了一些地方真正的粮食收成情况,上报时却说粮食丰收,而陛下在批税粮时,虽会在丰年适当增加,但因陛下奉行‘藏富于民’的政策,因此增加的并不多,于是这些税粮便落入了某些官员的囊中?但是不凑巧的是,曾可道所在的齐州却恰恰歉收,曾可道无论如何也交不上税粮,因此只好私自更改税粮数目,而数量与应上缴的实际数量相差甚远,因此惹怒了那些贪墨的官员,便将他参到了陛下面前……你以为如何?”
冷流琛微微合目,手指关节在桌上扣了扣,沉声道:“若真是如此,有些人真是太无法无天了。”
江锦笙沉默不语,确实,若是要做下如此大的事,光一个官员是万万不能成事的,这其中,也不知牵扯到了多少人,多少高官重臣。
两人相对无言了片刻,冷流琛道:“时间还早,不如你我一道去齐州城外看看,如何?”
“看什么?”江锦笙下意识地问道。
冷流琛闻言笑了,道:“看山看水看斜阳,处处美景皆可看,总不能是看你吧?”
又来了!
江锦笙被他那墨一般的丹凤眼一看,立刻又红了脸,忍不住别开视线,道:“我有些累了,你自己去吧。”
冷流琛一愣,随即又笑起来,心说这人怎么像个小孩子似的赌气起来,平时那个义正言辞清高庄重的江御史到哪儿去了?难不成是自己逗得太狠的缘故?
他伸手怕他的肩,拍完了也不把手移开,意味深长道:“那你的意思,我不看你,你不高兴?”
江锦笙脸上愈发热,转头瞪他道:“你胡言乱语什么?堂堂王爷,总拿我取乐,有意思么?”说着,瞥了眼搭在自己肩上的手,道,“拿开,我们授受不亲。”
冷流琛被他气笑了,心想,你我连夫妻之事都做了,还讲什么“授受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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