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怀玉眼底发红。
陆怀渊扑了上来,想要用手捂住剑柄之上的字,他原本一声声地叫“怀玉”二字一是为了满足自己内心的那点小小私欲,二是为了看沈怀玉那点害羞的样子,现在什么都不顾了。
早知道他就该把佩剑藏得好好的,绝不让沈怀玉看到。
“师兄,”他轻轻把佩剑从沈怀玉手中抽了出来,随手搁在了一边,“别看了。不都过去了吗?”
沈怀玉哑然。
被留下的那个才是过的最难的,他以为自己人在星月阁,提心吊胆过的辛苦,殊不知陆怀渊更辛苦,沈怀玉起码知道清云宗时安全的,而陆怀渊却是一直在忍受着内心的折磨。
再坚定的信念也总有动摇的那一天,沈怀玉不知道陆怀渊经历了怎样的挣扎过后才最终认定了他已经死了,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态主持了葬礼,在剑柄之上留下那一道道深刻的划痕。
叶溱溱骂他骂得对,确实是他害惨了清云宗。
他猛地想起清云山下的盲眼算命先生,摸着他的手说:“命途多舛啊。”
“孤劫二刹同辰,红鸾星也黯淡,所亲之人皆不得善终……”
“不得善终啊……”
这一次是这样的结果,那下一次呢,从今往后的无数次呢?
他是不是应当离开清云宗,离开这些他最熟悉的人,找个地方躲起来?
“——怀玉!”陆怀远抓着他的肩膀猛地摇晃,“你清醒一点啊!”
沈怀玉晃过神来,只觉得自己呼吸急促。
“别怕,”陆怀远把他揽到怀中,不断安抚,“都过去了,都过去了……有我在呢。”
沈怀玉过了好半天才平静下来,陆怀渊一直这么搂着他不断的安抚。等到沈怀玉冷静好了,听见陆怀渊在那儿发愁地小声说:“怎么那么难的时候都熬过来了,反倒是现在轴不过来了?唉……”
第150章 撞破
刚刚他的情绪失控了,仅仅是因为看见了陆怀渊一直藏着的剑柄。
沈怀玉深吸一口气,反手把陆怀渊也抱住,轻轻地“嗯”了一声。
怀渊虽然这段时间虽然过的辛苦,却绝不至于让沈怀玉失控至此。沈怀玉觉得自己有些变了,他越发地依赖起了陆怀渊。
“没事了没事了……”陆怀渊语气更像是在哄小孩子。不知道为什么他越来越看不得沈怀玉不开心的样子了。他犹豫了一下,跟沈怀玉说:“怀玉,我昨天晚上见到陆高卓了。”
沈怀玉点点头,既然是去陆家老爷子的葬礼,见了长子也没什么奇怪的。
“我起初以为他请我过去是为了借此机会修复一下我们之间的关系。”陆怀渊说,“其实这么多年过去,我早就不怨了。如果我没被送上清云山,也不会遇到你。可是他并不是那个意思,他吩咐人叫我过去,不过是为了合乎礼数……或许他也怕老爷子会怨他吧。”
沈怀玉微微皱起眉头。
“我知道你介意你的出身,我只是希望你别那么看轻自己。”陆怀渊一字一字清晰地说,“我曾有家业又如何?如今还不是在这山上苦修。你也说过,清云宗就是家,其实你我都一样,别太在意所谓命道、出身一类的东西,到头来什么都会散的。”
沈怀玉勉强一笑:”我也想不信,可是那些事情却好像一一应验了。”
“那我就一直陪着你,直到你我都化为一把枯骨。”陆怀渊说。
“——师叔!”叶溱溱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沈怀玉一僵,松开了之前抱着陆怀渊的手,可还未等两人完全分开,推门声依旧“嘎吱”一声响了起来——这姑娘练功显然不如陆怀远到火候,陆小宗主如今开门都是悄无声息的——然后她就那么直接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
然后她就看见了让她铭记一生的画面。
沈怀玉略略有些尴尬地退到了一边,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专心拨弄他早就烧空了的那个小香炉。陆怀渊看上去微微有些发怒,他道:“宗中对你这么多年的教养都白费了?知不知道先敲门?”
叶溱溱脸上神情一时间变化莫测——她看见沈怀玉脖子上有个红红的印子了。她虽然大大咧咧的,却不是真傻,这印子怎么来的她还是清楚的。
“你……”叶溱溱的声音都有点颤抖,“你们干了什么?”
清云宗的大小姐别的不见得行,“哪壶不开提哪壶”这一手可以说是炉火纯青。宁静的清云山上的鸟儿被一声清脆的响声惊得扑棱棱地拍着翅膀飞起,与此同时还伴随着陆怀远暴怒的一声呼喝:“你给我滚出去!”
李玄正在和飞羽一起喝茶下棋。飞羽听见这动静面不改色地抿了一下杯子:“哎,多长时间没听见这动静了?年轻真好。”
李玄一脑门冷汗,完全不知道着有什么可“真好”的,他还不知道该不该去抢救一下他那个丢人徒弟。
叶溱溱被陆怀远追着在清云宗上蹿下跳好几圈。亏得她这些年来岁说剑练得马马虎虎,跑得快,要不然被追上之后肯定又是一顿揍。
她绕到了清云宗之外,又借着自己身材娇小,从树篱的的缝隙之间钻了进去,在这个好不容易找到的安生地方惊魂未定地拍拍胸口,心说:“哎,吓坏我了。”
她做梦也想不到她两个小师叔是这种关系啊!
这姑娘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男人堆里长大的缘故,少了几分女子特有的柔美与敏锐,愣是事儿都拍在脑门上了才发现。她本是想去找陆怀渊的,只是到处都找不见他,只好去了荟蔚苑,这个时辰都日上三竿了,他俩说什么都不会还没起的,于是她就直接大大咧咧地推了门。
没想到会撞见这么一幕。
叶溱溱委屈,她也很想找个人殴打一顿发泄一下。
她在原地坐了一会儿,觉得休息好了,便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沾着的草屑,不小心瞄见了地上的影子,心中一惊。
等她一转头,果不其然发现陆怀渊正站在树篱之上,从高处盯着她,不知道他在那地方多久了。
陆怀渊和她视线对上,笑着道:“怎么不躲了?”
叶溱溱被他看得发毛,硬着头皮说:“……师叔早。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陆怀渊揶揄道:“傻丫头,你真当你在清云山的地界能从我眼皮子底下逃出去?这次饶你一条小命,下次再敢这么没规矩,看我不把你腿打断。”
生气归生气,陆怀渊还是不可能跟叶溱溱动真格的,毕竟他也是看着她长大的,溱溱在他眼里就像个顽皮的妹妹。
陆怀渊蹲下,随手从树篱之上薅了片叶子用手揉着,轻飘飘道:“说吧,满宗门的找我又是干什么?不给出来一个让我满意的答复可不行。”
叶溱溱躲的这个鬼地方甚是僻静,他也不顾什么宗主架子了,毕竟他什么样的人叶溱溱再清楚不过,自己人面前也就没必要装来装去的了。
叶溱溱撇撇嘴,从袖子取出一封信件递给陆怀渊:“筠姐姐的信。”
陆怀渊伸手接过了信,却未当着叶溱溱的面拆开。原来是江卿筠来信了,她在清云宗暂住的那段时间里两个女孩子一直十分亲密,叶溱溱更是十分看重这段情谊,难怪她为了这个就这么虎头虎脑的冲进荟蔚苑找人。
叶溱溱注意到了陆怀渊的动作,从他手上的信件之上收回了视线,又拍了拍衣裙:“除了那件事之外……你们还有事瞒着我吧?”
陆怀渊犹豫片刻,最终还是点了头。
“我就说不对劲,”叶溱溱轻描淡写道,“还好我没把信拆开看,要不万一看见什么不该知道的东西,就凭我这性子,肯定要不了多久整个清云山都知道了。师叔,你们长我几岁,从小到大也都是各方面都比我强,我也清楚你们这么做有自己的道理。”
陆怀渊略微有些诧异,没想到叶溱溱是这么想的。
她可能也觉得说得多了有点不好意思,清了清嗓子道:“我也不是那么不懂事的人……没什么事儿我先走了。”
陆怀渊目送她走了几步,又见她转身补了一句:“如果筠姐姐有说什么和你们的秘密无关的事情,一定要告诉我啊!我也很想她。”
第151章 踪迹
陆怀渊朝他一点头,揣着信件折回了荟蔚苑。
沈怀玉早把自己收拾利索了,正在整理昨晚被陆怀渊碰倒的书,听见他回来了,头也不抬地问:“打够了吗。”
陆怀渊“嗯”地应了一声,道:“追着闹了一会儿,没打。”
沈怀玉叹了口气:“她也老大不小了,不能总这样,小姑娘家家的脸皮薄,你也别太跟她计较。”
陆怀渊一挑眉:“怎么?帮她说上好话了?你还介意当时她说的那些?”
叶溱溱在星月阁那一通劈头盖脸的痛批不能说不恨,搁在沈怀玉那里跟尖刀子插心口差不多。事实上那是之后叶溱溱也觉得自己不对,几次磨磨蹭蹭想去跟沈怀玉好好道个歉,都被陆怀渊以他要静养之名挡在了门外。
“让她内疚一段时间吧,”陆怀渊平静地说,“也不见得就是坏事情。”
他自然而然走到了沈怀玉的桌案旁坐下,动作流利到沈怀玉都看得一愣——他房内布置跟陆怀渊所居的菡萏苑完全不同,陆怀渊却熟练地好像无数次重复过这个动作一样。
陆怀渊一抬眼,看见沈怀玉愣住的动作,随口道:“过几天把这丫头送下山去磨练一下,安排几个弟子在后随行。”
他在沈怀玉不在的这段时间里到底经历了什么,他自己清楚就好,沈怀玉不必知道更多,以免徒他增内疚之感。
他随手拆开了那封来自江卿筠的信,粗略阅读了一番,脸色一时间变化莫测。
起初给这些信得过的人写信,不过是期望他们能多留意一些星月阁余孽的举动,陆怀渊本身也没抱太大的期望,因此除了这些信件之外,他还安排了清云宗弟子去河朔秘密搜寻。
未曾想到江卿筠这么快就给了回复。
江卿筠信中所言并非是在河朔发现了薛墨瓷的踪迹,而是一件过去的事情。
“我初到太湖求冬竹婆婆替你们制作魂偶之时,曾试图拜访过她两次,第一次我雇了游船,在太湖之上来回摆渡了两日,却并未寻到她的踪迹。冬竹本就是极难求之人,江家虽然人脉远播,我却说到底不过一个小辈,冬竹婆婆若不愿见我,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于是,我只当是我来的不是时候,在湖边找了个地方随便居住了几日。
“过了几日,我又尝试去拜访她,却在雇船的时候意外在岸边看见了她,和她同行的是一位高挑的女子,以面纱遮面,将她送上船之后便离去了。当时我正因家中变故心急,并未想得太多,如今想想,却怎么都觉得不对。
“那女人是薛墨瓷。”
陆怀渊抖了抖信纸:“她们竟然有认识?”
沈怀玉沉吟片刻,道:“薛墨瓷所求是让死者返生,冬竹婆婆的魂偶也可以强行召回亡者之魂,如果她们有什么联系,并不奇怪。”
“都说冬竹婆婆性情及其古怪,倘若是不想帮的人,拿再多的金银珠宝去找她也没用,”陆怀渊道,“江家治病救人,所索要的报酬是一个秘密。江卿筠为了帮我们可是用着这样的代价去换的,尚且费了许多周折。薛墨瓷何德何能,甚至把冬竹婆婆从湖上游船中接走?”
“怎么办,”沈怀玉犹豫道,“要不要去一趟。”
陆怀渊思考片刻道:“如果薛墨瓷真的认识冬竹这种老前辈并躲在那里的话,那此行恐怕会很凶险……怀玉,你先恢复一下。再过两个月,我们一同去一趟江南吧。”
沈怀玉替他把信件折叠收好,夹在了一本书中,点点头平静地道:“嗯。”
-
于是沈怀玉回清云宗半个月之后终于在诸位弟子之前见了面。当他含笑路过那些练剑的弟子的时候,总能得到一些意外热情的招呼。
“怀玉师叔早!”
“师叔,在你不在的这段时间里,我已经把听雨练至大成了,师叔你要不要看一看?”
“怀玉师叔,伙房今天准备了些酒酿圆子!等下给您端一碗。”
陆怀渊看着这些不知为何激动的弟子,莫名有点嫉妒:“指点剑法去找你同辈的弟子,你怀玉师叔身体恢复的不好,这时候凑什么热闹。”
那个弟子失望地“啊?”了一声,小声嘟囔着说:“可是好久没见到怀玉师叔使剑了啊。”
陆怀渊清了清嗓子:“你晚点来找我,宗主亲自指点。”
沈怀玉刚被塞了一只盛着酒酿圆子的小碗,笑着看陆怀渊和他们的对话。他们两个从那些弟子面前走过,沈怀玉稍微侧了点身,压低声音问:“怎么吗,嫉妒我在弟子中的人气比你高吗?”
陆怀渊道:“没有。”
沈怀玉偷偷笑了:“哎哟,想不到堂堂宗主大人居然在乎这些——”
“没有。”陆怀渊严肃地打断了他,“真的没有,这是吃醋。”
沈怀玉:“诶?”
陆怀渊一脸严肃地小声威胁道:“下次不许指导别人练剑。”
“怎么了?”沈怀玉问,“以前我也没少指点他们吧……你讲不讲道理,自己不指点就算了,还不让我指点了?”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陆怀渊从沈怀玉捧着的那个小碗里面盛了两个酒酿圆子吃了,又把勺子放了回去,“以前可以,现在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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