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站在那边,慢慢把一碗酒酿圆子分食完了,又把碗送了回去。沈怀玉先行离去回去荟蔚苑练剑,陆怀渊站在后面,视线黏在他身上,直到他转过一个弯不见了身影,这才收回了视线。
他溜达着去看了一眼丁贤——这人意志不足,有时候练着练着就突然停下来,也不知道是在发呆还是偷懒。陆怀渊大多数时间没空管他,宗内指点他最多的还是叶溱溱,只是叶溱溱本人的剑法也不见得高明到哪里去,所以陆怀渊有时间的话还是会去稍微盯一下。
他兜了个圈子,绕过其他的那些清云宗弟子,折去了丁贤的居所。到了院门口一看,两个小丫鬟正坐在院子里一个有树荫的角落下,头紧紧凑在一起,咬着耳朵说一些悄悄话,好像正在研究女红,至于丁贤,果不其然在发呆。
第152章 荣损
“嘿,”陆怀渊轻轻出声喝道,“干什么呢!”
丁贤恍然回神,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就着那个擎着剑的姿势带了许久了,自己都没察觉。他把手放下,捏了捏有些酸痛的胳膊,道:“……师叔祖。”
两个小丫鬟听见陆怀渊出声才发现他来了,扬起两颗小脑袋看着他。
“别走神,”陆怀渊轻描淡写道,“你怎么回事?”
丁贤勉强地挠了挠头:“我……”
他觉得自己挺努力的了。
近来天气越来越热了,哪怕是在清云山上也能很明显地感受到这种燥热,他带上山的两个小丫鬟都能躲在阴凉之处玩耍,他却只能在大日头底下练剑。其实他当初挺不愿意来清云山的,毕竟这山上除了草木就是石头,来来往往的人大多是一脸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至于丁贤最喜欢的那些莺莺燕燕,更是没有了,这清云宗除了山上的山鸡有母的,就只剩下一个叶溱溱,再外带他带上来的两个黄毛小丫头。
可既然真的留在了这里,那就要有留下来的样子啊。
丁贤听说陆怀渊从前也是个富家少爷,如今看来过去的身份好像丝毫没有对他造成什么影响,可是怎么到了丁贤自己这儿就不行了呢?他也怀疑过自己是否是入门太晚,误了最佳的修行时期,到头来经常练着练着就开始怀疑人生。
陆怀渊清了下嗓子:“溱溱在清云宗晚辈之中算不错的,祖师爷更是跟我师父是同宗,既然收你入门,那你就是我清云剑的弟子。清云剑法前两式并不十分高深,你要是愿意,肯定能好好掌握。”
丁贤看起来没什么精神,应了一声:“是。”
“如果有一天,你们依仗的大山轰然倒塌,你会怎么做。”陆怀渊突然说。
丁贤一个激灵:“啊?”
“既然你已经是我清云宗弟子了,那自然是与清云宗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陆怀渊说,“如果有弟子在惹了祸,躲不开,拖累了整个清云宗,抗事的人又死了,那你怎么办?”
丁贤觉得冷汗都下来了:“不会吧。”
“会啊。”陆怀渊轻描淡写地说,“现在清云宗护山禁制全凭我支撑,假如我死了,那你们这帮没有自保能力的小可怜就等着死吧。”
他说完这句话又好像没什么事儿一眼,看了一眼僵在原地的丁贤,转身走了。
丁贤待在原地,过了半晌,又奋力练起功来。
“哎……”陆怀渊自言自语道,“不吓唬吓唬就是不行。”
清云宗在渐渐向好了。去年冬天死去的枯木移栽了新的,天一暖和又抽了新芽,破损的房屋庭院在这段时间的慢慢修缮之后,也大多修缮完毕。最重要的是他的精神支柱又回到了他身边。
陆怀渊心情大好,难得的想把那些甩不开的事情抛到脑后。他竟然趁着大伙都忙碌着充实自己的时候,偷偷摸摸又溜下了山,跑到人家石泉镇的集市光了一圈,买了点鸡零狗碎的哄小孩子的玩意儿,又给叶溱溱买了一盒香粉,在街边的馄饨小摊边吃了一碗馄饨,临近集市要散的时候才偷偷摸摸溜回山上。
新出锅的馄饨热乎乎的,吃的陆怀渊鼻尖冒汗,等到他往山上走的时候,才察觉到山风有些凉。
清云宗一如既往地在宗门口挂了八角灯笼,陆怀渊寻着光亮走了回去,却没成想在宗门口看见了沈怀玉。
他靠着石柱站在阴影里,双眼闭着,胳膊抱在胸前,头一点一点的,感觉随时就要睡过去。他整个人隐在暗处,在远处若是不仔细看还发现不了,偏偏走近之后就能看见他被灯火映亮的脸颊与发丝。陆怀渊从未见过他师兄这么毫无防备的样子,一时间觉得十分可爱。他走过去,特意没有隐去自己的脚步声,这一步一步的走在青石板上的声音沈怀玉再熟悉不过了。他又是一点头,突然惊醒,睁开眼睛看见陆怀渊就在他面前,于是揉了揉眼睛说:“你回来了?”
陆怀渊一瞬间觉得心花怒放,他噙着笑问:“你怎么在这站着?”
沈怀玉转过身,打了个小小的哈欠:“看你一直没回来。你吃过饭了吗?”
陆怀渊想了下,如实答道:“吃过了。”
“要出去也不提前说一声,”沈怀玉走在前面,也不回头看他,“今天伙房做饭的弟子战战兢兢等你好半天呢。”
陆怀渊道:“是吗?”
他莫名的觉得十分愉悦——沈怀玉明明是想他,才站在门前困得直点头了也要等他回来,怕面子上过不去才东拉西扯了一堆乱七八糟的理由。
“怎么这么早就困了?”陆怀渊问,“都这样了还站在门口。”
“不知道。”沈怀玉又打了个小小的哈欠,双眼都有点泛泪花,“可能是累到了吧。”
毕竟他被陆怀渊强行摁在荟蔚苑休息了那么久,许久都不曾练剑了。他就像一把剑,那么长时间一来都在经历各种磨砺,虽说剑身越来越薄,却也愈发的锋利了,可一停下来、一闲下来,却开始了生锈。
“今天练的不太好,”沈怀玉微微叹了口气,“手感有点差。”
陆怀渊莫名想到了那把被他挥得虎虎生风的匕首,道:“不急,慢慢适应。”
这么长时间没能拿到自己的佩剑,自然感觉是大不如从前的。沈怀玉再拿起他的“池鱼”之时,觉得既熟悉又陌生,这剑半年间一直如同一个摆件,被陆怀渊摆在荟蔚苑的柜子中。
作为沈林的首徒,沈怀玉的功底与天赋都是毋庸置疑的,陆怀渊不信随便一个人都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把刀用成那个样子,既然功底与天赋还在,那追回来只是时间的问题,这点事情对沈怀玉一定不在话下。
“能不急吗?”沈怀玉垂下眼皮,不自觉放慢了脚步,“你还叫我一声师兄,如今我清云剑法却仍在瀚海一式纠结。”
陆怀渊一愣,原来沈怀玉是在在意这些。
“我……”
“不必说这些,”沈怀玉说,“我知道你传承在身,自然修行的快一些,你是我同门师弟,我也不至于跟你计较这个。”
“有什么不明白的,可以问我。”陆怀渊脱口而出。
沈怀玉笑了:“知道了,你也别跟着我了,回去歇着吧,我也早点回去睡一觉。”
陆怀渊纠结半晌,还是亦步亦趋地跟上了:“一起。”
第153章 剑法
陆怀渊度过了相当安稳的一段日子,他觉得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安稳过了。
清云宗弟子照常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沈怀玉、丁贤、叶溱溱,各自在清云剑法上有自己的困惑,皆是在这段时间刻苦钻研。陆怀渊觉得自己一时半会儿是突破不到“惊寒”这一式了,于是干脆潜下心来修复护山禁制。
护山禁制中所用到的那些晦涩难懂的古代文字陆怀渊研究不清,他自己倒腾了许久,却也没什么好辙——这清云宗上下除了他,怕是没人能比他更了解护山禁制的了。于是他折腾了许久,从沈林的藏书阁中弄了一大堆各种古书出来,天天抱着看。
说是沈林的藏书阁,其实却并不全是他的私人藏书。沈林的居所是历任宗主所居之处,到了陆怀渊即任之时,却并未搬进去。一是因为太过慌乱,二是因为沈林刚走,陆怀渊不愿提及此事,因此搬迁之事就这么作罢,一拖就是大半年。既然是历任宗主的居所,那么各人宗主搜罗来的书自然是不少的,也正因如此才包罗万象,堪得起“藏书阁”三字。
陆怀渊从这些古书之中一点点探寻,沿着前辈们的足迹,重新走那些路,以期能找到一些关于护山禁制之上那些复杂密文的内容。
他头昏脑涨地读了一个月,终于把那乱线团一样的禁制密文解读出了一个头续。
清云宗的历代宗主们想必从未考虑过倘若禁制被破之后如何修补的问题,拼命往原本清云宗创始人留下的灵魂之力上留下各种加固的密文。陆怀渊在那层层叠叠的密文之中终于看清楚了,所谓“护山禁制”为何物。
——那禁制之下并没有所谓的“老祖宗们魂魄之力的遗留”。
陆怀渊沉默,却早在心中有了答案——或许起初是有的,只是早就消散了。毕竟千百年的光阴流逝,这些所谓魂灵为了守护清云山,一直在外承受着各种风吹雨打,并未得到很好的休憩,如果真的消散了,也在情理之中。
不知道历任清云宗宗主是否也是发现了这一点,才在护山禁制之外拼命加上各种密语符文,甚至有些根本不是出自清云宗的也被加了上去,这才渐渐形成了今天坚不可摧的护山禁制。
守护着清云宗弟子们的,老早以前就不是最初的那些前辈了,可却仍有一代代的后继者,不断地将这个守护延续下去。
陆怀渊知道了这些消息之后沉默了好久。薛墨瓷损毁的护山禁制并非全部,而仅仅是一道裂口。他其实大可以在禁制之外再利用密文加上其他的禁制来守护清云山,却依旧在知道了这一切之后固执地选了了修补。
或许他是历任宗主之中唯一尝试着去解开这层层密文的人,他只是不愿意让这么多代人的心血就这样只留下一个残骸。
陆怀渊埋头又是钻研了一个月,这个月跟前个月可不一样了,先前他看护山禁制,完全就是一团乱,自从他把这禁制一层一层地整理清楚之后,剩下的事情就容易了许多。
在这一个月的时间,他将最里面的一层修补了一半。
这不是一项容易的工作,因为哪怕是照着古书硬吃下去了那些深奥晦涩的文字究竟代表了什么,依旧要费尽心思去窥测当时布下这一层密文的前辈到底是怎样的思路。他其中几次暴躁得摔了笔,却依旧还是把笔捡了回来,细心推算。
这么多年来磨出来的坚韧性子不容他就这么放弃了。
在这段时间里,沈怀玉的清云剑法有了长足的进步。过去的沈怀玉似乎从未想好要如何接管清云宗的事情,因此他虽然有压力在,却只是做到了“好”而并非“最好”。
人人夸赞他功底扎实,剑法出色,可是沈怀玉自己最清楚,陆怀渊做事喜欢做到十成,而他沈怀玉则总喜欢留两分。
这两分留出来,就好像给自己留出了一个喘息的余地。既然他做八分已经算得上“好”,又何必那么为难自己呢?倘若真到了绝境,在逼迫自己也不迟。
可如今他却不那么想了。
没有什么好给自己留余地的,既然要做就要拼尽全力做到最好。
沈怀玉一式练罢,重新站直,透过镂空的花墙向院外看去,正看见有清云宗弟子匆匆走过,赶着去练剑。
无论是他自己,还是陆怀渊,都在悄无声息间变了许多。这世间从未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哪怕是他面前的青瓦白墙,都是经过重新修缮的。变化并不见得是一件坏事,重要的是要一直向前看。
先前的清云剑法他练到了瀚海一式,此后一直反反复复,换了多位前辈指点,却都未能够真正突破这层境界。剑招易学,剑意却难。沈怀玉大半年没能好好拿过他的剑,如今重新握住这熟悉的剑柄之时,却未先去练习瀚海,而是认认真真的花费了时间、把前面那几套基础的先复习了几遍。
“掷风”一式是最基础的,每一个清云宗弟子都铭记于心,沈怀玉人还没剑长的时候就掌握了这一式,却仍未松懈,随后是“听雨”,这一式其实已经是“瀚海”一式的前身了,多数资质平平的弟子,可能终生也未能真正意义上的让道道剑光如同春夜细雨——绵密、浓稠,带着斩不尽的道道寒光。
然后就是“瀚海”。
清云剑法细数之下只有五式,却仅凭这五式,便可以做到变化多端。可每登上一个台阶都要要耗费大量的心力,自老宗主之后,清云宗广收门徒,那些弟子们却也多半是徘徊在“掷风”、“听雨”。
恍然间,沈怀玉想起了自己刚刚开始练剑的时候。
他问沈林:“是不是这第一式不如第五式厉害呀?弟子想学最厉害的剑法。”
沈林摸了摸他的头,道:“不是这样的。”
“每一式的剑法,都有它存在的道理,”沈林说,“前面的是后面的基础自然不错,可也有老前辈掌握了最后的‘惊寒’却依旧用一式最基础的‘掷风’定胜负。”
“剑法是死的,拿剑的人却是活的,即便是同宗同门出来的师兄弟,所用的剑法也会有些细微的差别,师父我虽然未能真正领悟‘惊寒’,可我的‘心行’一式却十分出众,如果真的和掌握了‘惊寒’的同门弟子对上了,也并不见得会落下风。”
说到这里,沈林的话语微微一顿,不知在想什么,沈怀玉仰着头拽他衣角,这才让他回过神来。
他看上去稍微有些落寞,寂寂道:“或许‘惊寒’一式就是吾辈清云宗剑修弟子一辈子所追寻的大道吧……不过我觉得,适合自己的才是最好的。怀玉,还不去练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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