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办公室的窗户望出去,日间细密的雨丝已经演化成延绵的雨幕。城市的灯在水的折射下戴上了光怪陆离的面具,给人虚假的感觉。想把世界看得更为真切,把额头贴上玻璃,冰凉于是侵入、弥散,麻痹了四肢和心灵,加上令人窒息的安静,让我瑟瑟发抖。这种时候,好想念吉尔菲艾斯,想留在他温暖的怀里,对他撒娇,被他呵护。然而,这种时候,我无法面对吉尔菲艾斯,在我又一次背叛了他之后。
我背叛了他,对谋害案件的“冷处理”,甚至反过来利用这次事件,在帝国的利益和爱人之间,我再次选择了前者,使他处于危机之中。现在,我所能做的,只是以我的方式保护他。
一切的源起都是我,在独占他的怀抱之后,我也切断了他与世界的联系,将他置于不满与非议的中心。而现在,能否解除对他的魔咒也在于我,只需给他自由就行了。这么做是为了吉尔菲艾斯的安全与利益,虽然这么做会让两个人心碎,可我并不认为这方法是自我牺牲,并且以此作为自我安慰的借口,因为我曾经许诺“可以为了朋友而随时牺牲一切”,现在的选择只是一种兑现。
但是这一切是不足为吉尔菲艾斯道的,不能让他知道,他知道了也不会接受。所以,在帝国和他之间我选择了前者,吉尔菲艾斯只需知道这些就够了。虽然心里会无比痛楚,但相信他可以从巨大的痛苦中振作起来,相信他会原谅我,以及忘记我。
施以伤害然后期待宽恕,如此说来,我真是很冷血的人呐。
就是这样的我,吉尔菲艾斯无怨无悔地爱了许多年。
就是这样的我,吉尔菲艾斯为之奉献、承受、忧虑、痛苦和快乐着。
就是这样的我,吉尔菲艾斯愿意并且将要用一生的时间去等待、去爱恋。
只是,这样的我,已经没有资格获得更多,没有资格,留住什么,正如我无法留住滑落窗户玻璃的雨滴。
……
Ⅵ
14,我的一生与这个数字结下了不解之缘。3月14日,我的生日,1月14日,吉尔菲艾斯的生日,以及现在的8月14日。
“流肯,朕想见大公。另外,还有修特莱赫马林道夫小姐。”
“现在?”流肯迟疑着问道。
——电子钟显示的时间是4:10。
“嗯,顺便告诉艾密尔准备三杯咖啡。”
首席副官是第一个过来的,然后是衣冠得体的高等秘书官。吉尔菲艾斯,虽然就住在楼下,却姗姗来迟。
“抱歉,换了块纱布,所以迟了。”吉尔菲艾斯对当前的阵势明显有些惊讶。
“哦,大公殿下的伤势有所好转了?”修特莱不温不火地接过了话题。
“已经好很多了,谢谢。”伤员微笑着寒暄,眼神的余光却在看我。
吉尔菲艾斯受伤的眼睛还蒙着纱布,满头红发因为之前的手术而被剃到了最短的程度。
我的吉尔菲艾斯啊,如果可以,我很想径直走到你面前,轻拂你的脸,在你的耳边低语,但是,已经不可以了。
“请诸位来是要宣布新的人事任命,马林道夫小姐请记录。”我听到自己无动于衷地说着,“齐格飞·吉尔菲艾斯出任帝国驻海尼森全权代表,免去帝国宰相、统帅本部总长职务。帝国内阁不再设宰相,由朕本人主持,国务尚书辅佐。统帅本部也由皇帝亲自统领。”
……
“任期……呢?”马林道夫小姐第一个从震惊中恢复过来。
“终身制的。”在吉尔菲斯几欲喷火的眼神中,我强作镇静地答道。
“我反对。”吉尔菲艾斯终于喊了出来,“一个人承担如此多的职责,陛下太过劳累了。”
“朕的干部都很得力,可以为朕分忧。而且统帅本部的事务也不会如以前那么繁忙了。”我尽可能保持风度,微笑着道。
“陛下作此决定,是因为臣没有能力担当目前的职责,或者说有什么事完成不力?”吉尔菲艾斯尽量理智地发话。
吉尔菲艾斯,别再问了。去海尼森,避开目前的敌视、威胁和危险,以你的才华和人格,在海尼森会过得更开心的,杨威利也会很欢迎你这样的代表;而留在我身边,只能招来一次次的祸害,也许下次就没这么幸运了,也许……我已经无法承受“下一次”了。这一切,你都了解的……哎,还是一无所知比较好,因为一旦了解,以你的性格是绝不会答应的,而这恰恰是我所不愿见到的。
“大公请明白,驻海尼森代表是非常重要的职位,朕对你期以厚望才会如此决定。”
“陛下身边的干部都很得力。”他像小孩斗嘴一样开始还击。
“陛下,此事事关重大,还是商量后再作决定。” 察觉气氛紧张的修特莱建议道。
“朕已经决定了。”拖下去的话我自己都会动摇。
“你们,请出去。我要和陛下单独谈谈。”吉尔菲艾斯开始礼貌地赶人。
别走,叫你们就是因为无法在单独会面中保持自己的立场。
但是,修特莱和马林道夫小姐还是在稍作迟疑后退了出去,将我推入了难熬的炼狱。
“莱茵哈特大人,你怎么了?”门被关上的瞬间,吉尔菲艾斯恢复了通常的温柔。
“我?没什么。我只是遇到一个抗旨的顽固份子。”躲开试图拥抱我的双臂,我退到窗边。
“海尼森,而且还是‘终身’的。你不是认真的,对吧。”
他的笑容,像在诱供,非常危险。
“我当然——当然是认真的。”很可惜,我没在说谎。
吉尔菲艾斯微怔了一会儿,随即轻轻叹道:“莱茵哈特大人,我只是受了轻伤,没必要担心的。”
“啊?”
“您是担心我才想让我去海尼森吧,可是真的没有必要。”
他慢慢靠近我,把手臂支在窗户玻璃上,围出一个空间,将我圈住。有限的空间里,我法回避他蔚蓝的注视,正如我的秘密也被他一一洞悉。这种结果其实早在意料之中。我凭什么认为这种小小花招可以瞒过吉尔菲艾斯,那个与我相知相伴相守了十余年的人,我灵魂的另一半。但是我不会回头,撒谎也好,吵架也好,吉尔菲艾斯必须离开。
“有没有必要由我决定。”
他显然有点受伤,但还没有死心。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
米歇尔的事当然没有告诉过吉尔菲艾斯,今后他也不会知道。
“不为什么。这是命令。”
“你、您这是,以什么身份命令我。”又是这个问题。
“帝国皇帝,你的主君。”我看着他的眼睛答道,这个时候不能逃避。
砰!他攥紧拳头,重重砸向玻璃。
无数的细缝在我们心中裂开。
“帝国,近来出现了不稳定的迹象……无论是对新领土的处理还是对、对你的任职,有很多不满。所以,把你置于同其他人一样的地位比较好。”
我继续扩大着那些裂缝。
“要我暂时离开也可以,如果你认为这于事有补。”
他放下围着我的双臂,却并不退后,我们就这么近距离地面对面站着,近到可以听见彼此的呼吸。
“不是暂时的。”我重复着最初的决定,“吉尔菲艾斯,再见了。”
“怎么能这么做。”他的声音那么嘶哑,叫人心碎,“你忘记了吗,我们,我们说好了要一直在一起的。不管会遇到什么,无论发生了什么……我们,是不能分离的。”
“那都是,太有想象力的想法了。我们……其实你我早就明白,我们是不可能一直在一起的。而且,我首先是帝国皇帝,我必须考虑千百亿人的幸福和未来,而不是,不是你。在我眼里,你,你并不是第一位的。”我突然放大了声音,快速说道,似乎那是发自我内心的话。
“那不是真的!你,你不是那么想的。”他终于爆发,紧紧捏住我的肩。
“是真的。”
“我不信。太没说服力了,莱茵哈特。”他来回晃头,重复着,“我不信,我不信……”
本来就没有说服力,我知道,但是,我会让你相信的。
“你要看看证明。那好——”我一把拽下胸前的吊坠,打开,转腕,鲜红的发丝随之黯然飘落,“现在满意了?相信了?”
仍不满足似的,我把空空如野的吊坠扔向他。
吊坠砸在脸上,他很痛苦地捂住左眼,发出沉闷的呻吟。
“你……没事吧。”
有些慌乱地捧起他的脸,轻轻掰开他盖住眼睛的手,仔细端详。
憔悴的表情和闪烁的眼。
“果然还是很在意我吧。这就你的证明,莱茵哈特大人?”
他顺势握住我的手,温暖的触觉将我最后的防线击溃。
“没事就好。”叹了口气,自嘲地道,“就知道瞒不过你。”
我的心思,我的诡计,在他清澈的眼中全然无法奏效,若非如此,他又怎么会是我愿意为之付出、为之痛苦、为之牺牲的吉尔菲艾斯。
“你的苦心,我很明白,但是——我不能接受。”他庄重地说完,随即笑道,“莱茵哈特大人也不希望我当逃兵吧。”
“当然不希望。”我定了定神,“当逃兵的人是我。”
“莱茵哈特,你变了。”他的表情与其说是惋惜,不如说是痛苦更确切些,“我所知道的莱茵哈特绝对不会屈服。即使再难、再苦,莱茵哈特认为正确的事就一定要坚持,莱茵哈特所希望的东西也一定要用自己的双手去获得。”
他的声音听上去如此温柔又如此遥远,似乎是在谈论许多年前的一场梦。
“我是变了,是你让我软弱的,因为你……所以你要负责任。”我有气无力地坚持着,“吉尔菲艾斯,去海尼森吧,就算为了我。”
吻上他的唇,让这灼热的吻表达我内心的灼热。
爱人,我宁可忍受和你天各一方的痛苦,也不想,不想置你于危险之中。如果你也如我爱你这般爱着我,请接受我的请求。
我们吻得如此忘情,似乎要将这个吻持续到世界的尽头,或者更像是要在唇齿交缠间把彼此永记心间。
终于,他放开了我。
“莱茵哈特,看来我们还是不够坚强……好,我去海尼森,但是,我要回来的。等到,等到我们足够坚强的那一天,我会回来,我要和你在阳光下彼此相拥,然后永不分离。虽然,那可能是漫长的等待。”
“嗯,我等着那一天。”我紧接着道,因为这也是我的心愿。
“可——这个要怎么办?”他捡起吊坠交还到我手里。
我仔细地检查,链扣有些变形,还好银色的花纹没有损坏。
“可以修一下,应该没关系吧。”我如释重负地道。
“我不是指这个。”他摸了摸头道,“我是说头发。”
啊!里面的发丝被我弄掉了,而现在的吉尔菲艾斯——
钢丝一样的板寸头。
“这个……”
“这个就作为我们必须再见的理由。重逢的时候,我会用我全部的爱把它填满的。”
是啊,让吊坠作证,我们只是暂时分别。即使分别,我对你的爱也不会减淡分毫。
让即将到来的黎明作证,我们的分别不是为了逃避,而是为了更好地相聚。
让这银河,让星辰,让古往今来所有的时间,让人间所有美好的感动作证,我爱你,永远,永远。
第三部·I’ll always love you 第十五章 Chapter 15 Iris
And I'd give up forever to touch you
Cause I know that you feel me somehow
You're the closest to heaven that I'll ever be
And I don't want to go home right now
And all I can taste is this moment
And all I can breathe is your life
And sooner or later it's over
I just don't want to miss you tonight
And I don't want the world to see me
Cause I don't think that they'd understand
When everything's made to be broken
I just want you to know who I am
And you can't fight the tears that ain't coming
Or the moment of truth in your lies
When everything feels like the movies
Yeah you bleed just to know you're alive
And I don't want the world to see me
Cause I don't think that they'd understand
When everything's made to be broken
I just want you to know who I am
Ⅰ
站在费沙市郊某条不起眼的道路眺望市中心,沉浸在辉煌光线里的巴尔特安德鲁斯饭店仿佛光之纪念柱,容不得你的错过。眺望者不难想象,在光源的内部,各个楼层走道上充斥着行色匆匆的帝国高级军官,他们制服的黑色 与银色在金黄光线的映射下泛出华丽的光彩,城市霓虹般的东西,宣布着对这个城市、这个宇宙的拥有权。对此,眺望者不免感伤:自己出生、长大、离开又眷恋着的这个巨大商业城市,如今正以惊人的速度蜕下丑陋的外壳,换之以宇宙顶点的鲜亮面目,使之足以傲视五百年来的历史;而巴尔特安德鲁斯饭店的蜕变无疑是这种变化的最佳注脚——位于市中心的这家超五星级饭店投资之大令人咋舌,但她在艺术品位和经营业绩方面实在乏善可陈,因而在一段时间内成了费沙人的笑柄,然而,某位金发青年的决定使之居然以城市中心的姿态卓然屹立,让费沙人品尝到羞辱之余不甘心地意识到一个事实,时代正以超乎他们想象力的趋势变化,急剧脱离自己所熟知的领域。
27/48 首页 上一页 25 26 27 28 29 3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