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室那扇雅致的竹门,突然被人用力推开,“砰”地一声,将缠绵的清香驱散。
一道柳黄的身影直冲进室内,带起一股狂风直卷而来,纱帘随风扬起如飘浮的朝雾,赤轮一现,便消散。
总是虚幻之物。
申小枝刹住脚步,怒指着窗边人骂:“你……你还有胆子……来?!”半梦半醒之间,听到檀香在门报:申姑娘来了!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
门外的檀香又重复一遍。
她直接跳下床,冲出房门,顾不得门边吓傻眼的檀香,撩起裙摆,直奔画室。
她就是想……
想瞧瞧这胆大包天的女子对她干下那等坏事,拿什么脸面来见她?!哼!
孙苓闻声回首。
四目一触,本已死寂的心又投下巨石激起千层浪花,从头浇下,冲走心口那层阴暗的迷雾。
四日了。
那夜一别,足四日五夜。
她思念如潮,几乎将自己淹没。
申画师的气味,触感,仍残留在唇上……一忆起便脸红耳赤,心跳加速。这几日,她躲在家中,闭门不出,亦不敢登门相见。
那夜知她上青楼寻欢,妒火四起,又亲眼见她被辛爷拥在怀内,两人亲密相拥……她已控制不住自己,压抑多年的相思让炉火烧成了一锅红豆。
她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申画师是她的。不许别人碰触。她,是她的!
贪妄之下犯下那样的事情,莫说是申画师,连她自己也吓了一跳。原来对她的执念已成狂成癫。
她来。
不敢妄想她会轻易接受自己的感情。。
她来。
亦不敢妄想她会原谅自己。
但她——
不敢不来。
她的心渴望着她。
渴望到痛不欲生。
唯有来见她,方有活路。
孙苓嘴角一弯,笑道:“今日是上课的日子。小枝姐姐,你忘了吗?”
“呸!”
申小枝踏步上前,指着她的鼻梁骂道:“谁是你姐姐!你这个泼皮,匪子,人面兽心的坏东西………趁人之危。杀千刀的混子,还有脸来……”
她破口大骂,言语粗鄙,不像寻常高雅的姿态。
这才是她。
不是人人景仰的申画师,不过是寻常人家的闺女,城南申氏的女儿。
她边骂边打。
“啪!”
“啪,啪!”
“啪啪,啪啪啪……”
一下接一下全落在孙苓俊脸,肩颈,胸口,手臂……
这是申画师的愤怒。
亦是自己种下的苦果。
孙苓立定不动,任她打闹,身体的疼痛哪比得上相思之苦。被人狂打的她唇角挂着一丝笑痕。
申画师发怒,证明此事她放在心上,她在意。
她最怕申画师无动于衷,将那夜的事情当作被野狗啃了几口,不放在心头,视她于无物。
檀香一入门便是如此诡异的画面:师傅哭打弟子。她上前拉住申画师,询问:“姑娘,姑娘……发生什么事情?”
申小枝一住,别过脸,抹去脸上的泪痕。“檀……檀香,你先出去。我有事要跟孙家姑娘好好谈一谈。”
“姑娘?!”
“檀香,先出去!”申小枝神情严肃。檀香松开手,又扫了孙苓一眼,被打的人却回她一笑。
两人情况很诡异!
檀香满脸疑惑不解,却不得不退出门。
今晨,天刚亮,她隐隐闻得门外有打斗声。近日,家里不太平静,可惜她尚不曾寻到合适的护院。
打斗声令她心一悬,披了件棉袄匆忙赶到门前。
只见孙家姑娘与那爱坐在墙角的少年,挥剑对招。剑气逼人,寒光四射,招招要命,生与死悬于一线。
她高声喝令两人住手。
少年乖乖地还剑入鞘,上前道:“这人大清早的鬼鬼祟祟在门前偷看。”
“所以,你就拔剑刺她?”
孙家是大富之家,又何需作贼。檀香恼少年不懂看人,光是孙姑娘身上的衣衫足够寻常人家一年的粮食。
且孙姑娘又不是头一回来,偷看是什么鬼呀!
少年不语。
檀香说:“这位孙姑娘是我家姑娘的学生。别再乱刺好人了!”
少年嘀咕:谁让她鬼鬼祟祟,也不进门。怪谁?怪我呀!
檀香转首与孙家姑娘问好,没有将少年喃语听入耳,迎客入门后,她在门槛处停住,回首道:“今日吃面条,你等会!”
闻言,靠坐在墙角的少年始复笑颜。
那时檀香想:少年虽年轻,性格又傲,兼沉默寡言,却是武林高手。若不是来路不明,真是护院好人选。可惜……
画室内,只得两人。
申小枝仍是止不住激动,怒火让她浑身发抖,牙齿打颤。
孙苓上前靠近,引得她一脸警惕,紧张地大叫:“你……你又想干什么?”
这可是她家,不是青楼妓院。此时,她又没有吸进迷香,无法反抗。她要是敢胡来,便咬死她。哼!
想是这样想,申画师还是掩住嘴巴,以防万一。
见此,孙苓黑眸一暗,弯下身子有些僵硬。她解下身上棉褙子,包住申画师光/祼在地板上的双脚。
申画师一听孙苓上门,气得从床上直接跳起来,莫说梳妆换衣,连云髻也未梳,披散着一头乌丝,光着双脚一路跑来。
莫说是檀香,连孙苓也吓了一跳。
此时,申小枝才惊起自己衣衫单薄,披头散发,光着两脚丫,模样不堪入目。多年来适心培养的优雅形像,一朝尽毁。
她恨得牙痒痒的。
孙苓只怕她受寒,扯了扯褙子,却不小心碰到她的脚踝。烫热与冰冷一遇,一股酥麻的触感自下冲上,令申画师浑身一颤。
她骂道:“作什么?”
孙苓应声抬首,却被她那一头过膝的乌丝拂过……
两人皆怔住。
交缠的四目又转开了眼。
孙苓起身,搬来椅子请申画师坐下,再拿起一旁的披风给她披上。室内虽有炉火,但春寒料峭,乍暖还寒,而申画师的衣着实在太单薄了。
她不忍她受风寒之苦。
一人坐着,一人恭敬地站立,静待发落。
申小枝哭过闹过,情绪终于稳定下来了。她问:“你,为什么要那样做?”这几日她日思夜想,想到头皮发麻,也没有得出合理的答案。
她又不是狗,见人就啃。
还是因那股害人的迷魂香?
总之她心底没有确定的答案。
今日这坏丫头送上门来,她非得问个明白,问个水落石出,才好处置她。
“……小枝姐姐,我——”
申小枝马上打断她的话。“呸,我才不是你的姐姐呢!”哪个做妹妹会对姐姐做出那种丧心病狂的事情。
孙苓脸带失望之意,马上改口道:“申画师。”
那一夜之后,她不再是她的小枝姐姐,而她也不再称她为小七,她可爱的小七。
这称呼尚可接受,申画师轻哼一声,示意她继续。
迎着申画师冷然的目光,孙苓坦荡地说:“我……我爱慕你。自我七岁那年起,便一直爱慕着你!”
“放屁!”
申小枝拍椅而起,骂道:“你没有眼睛吗?我——是——女——人!女人之间不存在爱慕一词。你休得胡言乱语!”
此话有错。
申小枝一出口便明白。
她自小与宫中人有往来,母亲的友人都是非富则贵的人物。偶尔也听闻宫中那些寂寞的妃子或宫女,因空虚寂寞,两人凑作一对。
只是……
她长至二十,尚不曾想过会有女子爱慕自己呀!教她如何接受这个事实。
她拒绝接受。
孙苓反驳:“阿娇与楚服。莫要否认,你习史书当中有记载。”
一棒打来,又狠又痛。
申画师恼骂:阿娇呀,阿娇,你贵为一国之后,高高在上,身份尊贵无比,多少面首不找,非得找个女人?!
“那……那又怎么样?我又不是阿娇,你也不是楚服。”某人耍赖。
“唉!”
孙苓重重地吐了一口气,认命地道:“不怎么样。但我爱慕你的心,永不变。你有权不接受,但不能阻止我爱慕你!”
看来耍赖的人不止是她一人。
“呸!”
申小枝恼道:“不要脸的狗腿子。我不要再瞧见你,赶紧滚出去!”
过于惊人意外的回答,让她难以消化,她得缓一缓。
啊,头疼!头疼!
不料弟子却言:“今日是上课日子,孙某是来上课的。”意思是我不滚蛋。
真……
真是不要脸到极点。
对她做了那等丑事还有脸来跟她学习?!
申小枝一听,瘫坐回椅。
孙苓倒是神色自若地回到案台上,铺开宣纸,准备研墨……既然已经到了最坏的结果,不防坦然面对。
往前走一步,或许是不一样的风景。
你……
你……你——
“你……你给我画一百幅树杆,不画完不准回去。”申小枝下命。
那头的学生温顺地应道:“是。”
师傅仍是一脸不满,扯着披风,光着脚丫子,头也不回地踏出画室。她要回房好好哭一场,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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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膳厅——
一桌佳肴,热气腾腾,香气诱人。
各人面前的菜肴皆是一式一样,三荤三素六道菜肴,蔬菜丸子汤,另配有酱菜三碟,饭后消腻甜果一盘。
阿秀独爱那道糖醋鱼卷,没两下已吃了过半,弄得满口糖浆,像只小脏猫。
檀香想:看来这道菜是孩子喜爱的口味。
刚刚她去前门送饭,少年打开食盒,瞧见这道糖醋鱼卷,冷傲的小脸露出一抹惊叹,双眼发亮。
他为了讨一顿吃,日日前来蹲点,像一尊守门神。
本可拿些银子打发他离去,免得惹人非议。但最近家中不太/安/宁,暂且养着他,帮忙看个门,捉个小贼,也不错。
儿子吃得香,而母亲挟了一柱后,便没有动筷。
这几日姑娘胃口不佳,夜不能寐,思绪不宁。昨日上草龙山,了尘师傅开了几剂安神药,仍不见什么效果。
今晨她那疯模样……
唉!
真是一言难尽。
家丑不欲与外人道!
檀香住筷,担心地说:“姑娘,这菜若不合胃口,檀香让李大娘再烧几道。”
申小枝恼瞪着眼对座的孙家姑娘,气冲冲地答道:“不是菜肴的问题,是有人让我难以下咽。”
她咽不下饭,而她竟然吃得津津有味。
哼!
不想则已,一想便怒火攻心。
筷子一搁,她隔空怒骂:“还不滚回家,竟敢留下来蹭食。是谁给这坏东西端饭的,还不赶紧撒下。”
檀香一怔,一口白饭硬是卡在喉咙中,不上不下。她忙端起汤碗灌了一大口,方能咽下……
她已来不及阻止。
对座的客人放下碗筷,脸带浅笑,从容不迫地答道:“申画师吩咐弟子练习百张树杆图,现下才完成三十九幅。未完成申画师的作业,弟子不敢擅自离去。”
知申画师故意找茬,她却不生恼。
“啪!”
申小枝拍桌,不客气地讽刺:“我若让你去死,就去死吗?”
敢在她面前装葱卖蒜!
檀香抚额一叹,轻斥:“姑娘!”
姑娘你已经不是三岁孩童,这野蛮的话不符合你尊贵的身份。你是申画师,三原国的国宝呀!可不能自掉身价呀!
可惜怒火中烧的申画师早将这些虚荣的头衔甩到九霄云外,一时难以追回。
孙苓明显一愕,刚平静的心又隐隐扯痛。
缠上她的眼。
只见她怒火熊熊,却射出冰冷的视线。
心下又一痛,孙苓苦笑一声,淡淡地回道:“只要申画师欢喜,孙某随时奉上。”她愿意给的又何止是区区一条命呢!
此话一出,惊了檀香,也惊了申画师。
檀香想:这两人今日的画风怎如此惊栗?清晨至此时,到底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
申小枝更是恼火:惺惺作态,装模作样。谁要你那条贱命呀!谁不知你们孙家人护短,孙夫人阴险毒辣,孙家六子疯癫成狂。
申小枝恨不得撕了她那张满不在乎的嘴脸。
“我收过朱砂,白土,就是没收过人命。很好!”她牙痒痒地继续道:“待我回房磨刀去,好砍下你的狗命!”
话毕,她站起身。
人尚未离席,却见小丫头银儿从外匆匆跑来,手舞足蹈,一脸兴奋地叫道:“姑……姑姑……”
申小枝不悦地喝止。“谁是你姑姑。有话直说。”
“媒……媒人来了!要替姑娘说亲,说亲。”小银一口气将话说完,仍掩不住兴奋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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