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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兰迦揉揉脖子。刚刚福葛的手指拭过他的胸膛，那儿感觉有点酥酥痒痒的。福葛垂下眼帘，望着乐谱，伸出一根手指，像舞蹈一样在纸页上旋着圈。纳兰迦顺着看去，白纸黑字的一串琶音朦朦胧胧地化为音律，连绵柔美地在他脑海里响起。
“这么巧。布加拉提和阿帕基也是我们的老师。”
他做梦一样地回答，感觉自己的声音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像隔了一整个世界那么远。但福葛的声音却很清晰……他近在咫尺，就在眼前，纳兰迦只需探出一根手指，就能碰到他的嘴唇。
“是的。不过，莫扎特并不认同贝多芬音乐里那种激昂哮吼的抗争。明明两位巨匠都是不幸的人，但他们对音乐的态度却迥然不同……莫扎特说，音乐永远都应该保持纯洁。她应该是美而崇高的女神……”
福葛的声音逐渐低了下去，像轻风一样，几不可闻了。纳兰迦屏住呼吸，身体不自觉地向前倾。
“……永远充满阳光……”
“……生机无限。”
金色的睫毛像蝶吻一样轻轻扫过纳兰迦的脸颊。福葛抬眼望向纳兰迦。太近了，鼻尖几乎对上鼻尖。
——纳兰迦猛地一个激灵，像弹簧一样从椅子上弹起。
福葛大笑起来，站起来伸手揉揉纳兰迦的头发。他将桌上的乐谱递给纳兰迦，让纳兰迦好好练习，一周之后可以试着合一下。他自己则拿上另外一本乐谱，离开了。
纳兰迦抱着乐谱，摸摸脸上刚刚被福葛睫毛刷过的地方。他愣了半晌，才终于小声说了一句好。
夜深人静，只有墙上的挂钟滴答作响。他坐下来，手指反复摩挲标题旁边的注解——有大提琴助奏的钢琴奏鸣曲。他打开谱子读起来，指尖在五线谱上轻点节拍，嘴里同时小声哼唱出旋律。主题是由钢琴带起的。
……是由钢琴领奏的。
纳兰迦停下指尖动作，嘴也不再唱出声音，瞪大眼睛，身体猛地一震。几拍心跳之后，他突然动起来了。他抱起谱子，大步流星地奔向楼梯，像演奏跳音时手腕从琴键上弹起一样，飞速地、急切地窜上楼，直冲到福葛的琴房前，一时没刹住脚步，全身的力量砸在门上，发出一声巨响。他退后一步，一把拉开门。
如丝绒般深沉柔美的大提琴音戛然而止。福葛惊讶地抬起头来，望向纳兰迦。
“怎么了吗？”
福葛问。他放下琴弓，将琴倚在一边，站起身来，挑起一边眉毛。
纳兰迦一言不发地望着福葛。他松开双手，谱子掉在地上。
一如那个午后，他俩第一次“合奏”的那个午后。福葛的金发慵懒地垂在额边，暖暖的灯洒在他身上，晕出柔软浪漫的金边。什么东西都挡不住他的神采。他的眼眸如钻石星辰般透亮璀璨，盈着整个宇宙里所有的光。
音乐是不会说谎的。
是这样啊……我演奏莫扎特的时候，想着你。我演奏李斯特的时候，也想着你。
纳兰迦走上前去，伸开双手，抚过横亘发迹的白纱布。那紫晶微微睁大了，漾起一丝惊讶的波澜，又转瞬即逝，熠熠星辉温柔摇曳。
“……是吗？”
福葛轻笑出声，捧住纳兰迦的脸。纳兰迦迷迷糊糊地笑了，自己又把心里话说出来了。他十指拢进那头豪奢卷发，那发如碎金浮光，流过指间。他又一次闻到福葛吐息里的葡萄酒味，凛冽而甘美……
他闭上双眼，吻上福葛的嘴唇。
第十六章 Var.16.Finale-Cadenza [完结]
I. Energico
“好棒啊！”
“Bravo！”
朋友们纷纷起立，鼓起掌来，欢声笑语充满了教堂，余音不绝地回荡在这混响一流的宽敞空间里。演奏完毕的福葛，松了一口气，放下琴弓，举起手背擦擦额上的汗，还没来得及回头，身侧钢琴那边就扑过来一团明亮的飓风，嘻嘻哈哈地、热气腾腾地，把他连人带琴一道牢牢卷住，琴弦在他胳膊的挤压下，发出一串奇妙声响。
福葛忍不住开怀大笑。他身体挪了挪，从身后纳兰迦的怀抱里冒出头，端起右手敲了敲锁在自己脖子上的胳膊。
“啊！！！你的弓！是要戳瞎我吗！”
纳兰迦大喊起来，松开了他。他站起身，回头望去。黑发男孩眉开眼笑地看着他，又佯怒捣了他一拳，拳头抵在他肚子上来回转。
台下长凳上的朋友们纷纷笑闹起哄。打起来，打起来！米斯达大声说。福葛笑着摇摇头，按住纳兰迦的拳头，轻轻地推回去，抱起大提琴，走开几步，将名贵的乐器仔仔细细地收好……之后才一个箭步冲向纳兰迦，疯狂地挠起他痒痒来。
“好啦，好啦，都别闹啦。”
布加拉提拍拍手，走上台来，四两拨千斤地，将扭在一起的两人分开。福葛觉得自己脸都笑酸了，而纳兰迦更是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脸上红彤彤的，眼角带泪，吸着鼻子。他蹭到福葛身边，揪住福葛的衣袖。现在，布加拉提走到琴凳边坐下了，阿帕基也端起大管往前走。福葛见状，便不再闹了，和纳兰迦一起，回到台下，并肩坐到第一排长凳上，原本阿帕基和布加拉提所在的位置。
转眼间，明天就是复活节，也是“热情”乐团的演奏会了。今天是封闭式的实地彩排。机会难得，在外游历的学子们也都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从罗马回到了那不勒斯。乔鲁诺补完了他欠下的作业和考试，再一次以出色的才能折服了学校。按他的话说，是又有资本可以允许他阶段性逃课了。特里休的进度也不错，她觉得自己在这一个多月的特训里得到了很大的进步，考学对她来说已是志在必得，基本上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啦。米斯达呢，虽说原本只是被捉去拎包的，但没想到回到母校故地重游，又被特里休的干劲感染，他都开始考虑进修研究生了，现在也在努力。
“这主意不错吧？这样一来，我的学历就和你俩一样啦！”
阿帕基正忙着试音，他没空搭理米斯达。布加拉提笑了笑，朝这边点了点头。
“我也觉得这样好。你要是考上了，我就不用老逃课回来这边了。不如这样，我们把热情搬到罗马去？”
乔鲁诺开心地说道。朋友们叽叽喳喳地讨论起他的提议，福葛的注意力却逐渐分散了，听着朋友们讨论学校的事情，他又想起他的小计划来。他握住纳兰迦的手，纳兰迦瞬间就回应了他，两人十指交扣。
“你们觉得呢？福葛，纳兰迦？”
指尖点上福葛的背，是特里休，她坐在他们后排，现在靠上前来发问。
“只要是跟你们在一起，我去哪里都没关系。”
纳兰迦不假思索地回答，明亮而坚决，大家都发出了暖心的小声音。福葛轻声说了句我也是，收紧五指，将纳兰迦的手攥得更紧。他看向纳兰迦的眼睛，胸口的白鸽又拍起翅膀，新世界的鼓点悠悠奏响。福葛用拇指揉揉纳兰迦的手背，惹得纳兰迦笑起来了……纳兰迦仰起小圆脸贴上前来，乱糟糟的头发像小动物一样柔软，带着牛奶的香气。福葛低下头去，闭上眼睛，吻住纳兰迦。
妈妈咪呀，救命，我要瞎了，我要瞎了！后排传来米斯达夸张的喊声。纳兰迦软软的嘴唇贴着福葛弯了起来，牙齿轻轻地磕着他，又泻出一串铃铛一样的可爱笑声，触感离开了。福葛睁开眼，和纳兰迦一同回过头去，见米斯达惨遭乔鲁诺和特里休的混合双打。
II. Andante Con Amore
闹钟响了。像蜂鸣一样细细密密的小声音，颤颤悠悠地飘进福葛的耳朵里，把他从混沌里捞出来。他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从鼻腔里哼出一声不满的低吟，皱着眉头往被子里又缩了缩。
他身边一团热乎乎的东西蠕动起来，啪的一声，闹钟声响戛然而止。福葛安下心来，困意再度席卷了他，他又昏昏沉沉地阖上眼皮……身边人却耸动着把柔软的床铺震得一颠一颠的，坐起身，带起被子，清凉的空气从被子缝隙里灌进被窝，冷得福葛一抖，让他下意识地扒住了热源。
“福葛，起床啦……起床啦。”
脑袋上挨了一记，又有什么东西重重地敲在他的背上，连续好几下。福葛这才清醒了，他拉开眼罩，灿烂的天光一下子充斥了整个视野，让他有些许不适应。他揉揉眼睛，坐起来，赫然发现纳兰迦又躺下了，像小虾米一样蜷曲着陷进枕头里，脸颊堆起可爱的弧度，嘴边还有口水的痕迹。
福葛心都要化了。他俯身下去，啜了啜纳兰迦的圆圆的脸颊，又咬咬耳垂。
“起床了，纳兰迦。今天是演奏会了。”
纳兰迦瞬间坐起来，福葛眼疾手快往旁边一闪，要不然估计鼻子要被撞破了。他哭笑不得地爬起来，只见纳兰迦一个鲤鱼打挺弹下床去，直奔前一晚就已熨得笔挺、挂在角落里的正装。
“先洗漱吃早饭，等会要出门了再换吧，纳兰迦。时间还早。”
“对哦！”
纳兰迦抓抓头发，回过头来，嘿嘿笑着，兴高采烈地蹦过来，拉上福葛。福葛笑起来，揉揉纳兰迦的脑袋，两人一起走出门去。
乐团成员陆续起床了。大家都穿着舒适的睡衣，洗漱过后，坐在餐桌边吃起早餐来。
福葛低头看向餐盘里的太阳蛋和培根，没有动手。他觉得没什么胃口。
说不紧张，那是不可能的。尽管这一个月以来，他和纳兰迦都拼尽全力地练习，合出来的效果也很棒……或者说，他有点不好意思地想，自从他们互通心意以来，演奏的效果就更好了。但是，今天毕竟是正式演出。不出意外的话，母亲也会来。
他一直为今天而努力着。他有想要向母亲请求的事，这件事是为了纳兰迦……他也没有告诉任何人，就连纳兰迦都不知道他的打算。
演出一定要成功才行。
“嘿，福葛！”
纳兰迦的声音从耳边传来。他从万般思绪中提起神来，发现眼前的餐盘里多了一块烤得金黄的吐司，上面抹着草莓果酱。他看向纳兰迦，见纳兰迦正在另一片吐司上涂橘子果酱，涂好之后，又堆到他的餐盘里。
“你都不怎么吃，这怎么行嘛！”
纳兰迦挥挥手里沾满了果酱的小餐刀，朝餐盘点点下巴，又开玩笑似的将小餐刀指向福葛。
“快点，要不然我捅你。”
福葛拿起一片吐司。……是我捅你才对，他稍稍靠上前去，附在纳兰迦耳边，用只有纳兰迦才能听到的音量低声说道。
抽身回来，福葛看到纳兰迦的脸涨得通红。纳兰迦在桌下踩起他的脚，他也踩回去，玩闹之间，紧张的情绪似乎也被冲淡几分了。他终于恢复了一点食欲，将香甜焦香的烤吐司咬进嘴里。
很快地，大家吃完早餐，换起正装——纳兰迦仍旧不会打领结，福葛再一次帮了他的忙，期间又偷到一个吻——全员准备完毕之后，好整以暇地出门了。乔鲁诺的小轿车没法同时坐下这么多的人和乐器，于是他们提前租好一辆豪华的七座SUV，由布加拉提开车。阿帕基由于过于早起，整个人阴阴沉沉地散发着低气压，乔鲁诺评判他今天不宜驾驶。
像春游的高中生一样，乔鲁诺一上车，就打开车载电台。吵吵闹闹的流行饶舌歌瞬间充斥了整个车内，乔鲁诺把歌掐了，换到下一首节奏蓝调。
大家合着歌曲跟唱起来，除了福葛，以及纳兰迦。福葛望向纳兰迦，见他望向车窗外，一言不发。纳兰迦平时很爱听饶舌歌，突然掐歌，原本是一定会大声嚷嚷的。如今却根本不吱声，这可不正常。福葛朝他靠过去，捏捏他的手。
纳兰迦回过头来，视线对上福葛。他咬着嘴唇，两眼有点迷茫，盈着不安的光……福葛明白了，他也在紧张。
福葛安慰地捏捏纳兰迦的手背，纳兰迦翻过掌心，揉揉他。
“你妈妈会来听的吧？”
“会吧。”
“那，我们一定得合得好好的。”
纳兰迦清新明快地笑了。福葛将纳兰迦的手托到唇边吻了一下，又移下来，牢牢摁在胸膛，另一边胳膊圈过纳兰迦的肩膀，结结实实地搂了一下。在这个短暂而坚定的拥抱里，他感觉到纳兰迦的心仍旧跳得很快。说实话，他自己的也是……大事在前，谁不紧张呢？尽管如此……想必，他们同样拥有着必胜的决心。
他松开纳兰迦，朝纳兰迦点点头。纳兰迦也点点头，两人十指交扣。透过车窗拂来的风，不知不觉间带上海的气息，依稀可以听到几声鸥鸣，与渔船出港的汽笛声……海崖临近了，他们即将到达教堂。
III. Allegro molto più tosto presto - Brillante
先是阿帕基和布加拉提的合奏曲。
几位要演奏的乐团成员都坐在第一排。阿帕基和布加拉提走上台去，试音之后，他们便开始合奏……是莫扎特降B大调大管协奏曲。
大管是中低音乐器，音色哀伤、深沉、严峻，许多作曲家都用它来表现黑暗压抑的痛苦情景，但莫扎特却不是这样。莫扎特的曲子，一向是精巧灵动、欢快活泼，在他手里，大管也变得温柔起来、快活起来了，那低沉的音色与快节奏搭在一起竟是那么合适。
阿帕基以娴熟灵敏的高超技巧，指尖大幅度地跳进乐音。一段炫技式的华彩独奏，张扬而自然，旋律步步模进，与布加拉提那波浪一般的柔美音律相互映衬，两件乐器在旋律上遥相呼应。
两人时不时眼神相对。阿帕基在吹奏的时候，是不涂平日里的黑色唇膏的，那对哨片不好。于是，他的神情便比平时要柔和多了。甚至，在乐音的映衬下，在布加拉提的伴奏下，他几乎可以说是笑起来了。乐音来到行板，一段优雅而略带伤感的乐句，是莫扎特的符号，在他的作品中曾出现多次，其中就包括歌剧《费加罗的婚礼》……剧中，伯爵夫人的咏叹调“请给予爱”，便曾出现过这段旋律的身影。这爱的旋律，将平静悠扬，温柔绵长的乐章，娓娓道来。在这舒缓婉转的音律里，大管的声音更显得深沉凝重，在温柔中带着一丝淡淡的忧郁。
阿帕基身上有很多谜团。尽管他已经教导福葛大提琴一年多了，但福葛仍旧对他不甚了解，他不愿过多地谈及自己的事。他的大提琴技艺是如此高超，大管吹奏水平也与大提琴不相上下，但对外，从来只演奏大管，从不演奏大提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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