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说让我多出来看看人,观察各种人的举动对练功有好处。”
“所以……”白凤和鸬鹚对视一眼,从对方眼中读到了同样的意思。
“所以就出来玩一次嘛!你们两个现在不也没人管吗。”小鹂咯咯笑着,辫子上的小黄花一抖一抖像是娇嫩的蝴蝶。
韩都好玩的地方不少,不过那些场所大多是为大人们准备的,就算最普通的商铺也不会欢迎几个小孩子进去随便玩。四个孩子里面数鸬鹚最大,他不得不承担起掩护的责任,每次他一马当先进去,后面三个小鬼见机行事。其实他们兜里有钱,师父的住所就那么大点,随便翻翻就能找出来放钱的地方,但是他们常年生活在艰苦的训练中,对物质的追求也就被压到了生存的底线。这刚一出来他们还不适应,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故此他们几个被好几家店老板当成了胡乱跑进来只看不买的捣蛋顽童,不耐烦的要赶他们出去,每到这时鸬鹚就会问上一两件小东西,做出个正经的客官样。
“啊……这些店里都是些什么没用的啊。”他们四个已经看遍一条短街,小鹂站在街头抱怨。“吃的,不能多吃,衣服,一练功就划破,小木头动物要是拿回去肯定会被师父发现了。好没意思。”
白凤听到小鹂这样说也无可奈何,他本来想或许该给墨鸦弄点茶叶,可是直到他们出了茶叶铺他都没想起来他们经常泡的那一种叫什么。失落之余他发现千面和鸬鹚站在一边窃窃私语,眼神诡异好像在商量什么事。
“喂!你们干嘛呢!”小鹂双手叉在腰上,直觉告诉她这两人一定在商量什么猥琐下流的东西,那眼神也太奇怪了。
“我刚和鸬鹚说呢,想去紫兰轩那里看看,”千面对着他们挤眉弄眼,“你们俩小,就别去了。”
“紫兰轩……”小鹂突然红了脸,“不许去!你要是去了,我再也不和你出来玩了!”
“你……”
“是啊千面,那种地方人多眼杂,万一被他们看见我们,对师父也不好。”鸬鹚拍着千面的肩膀劝解,千面一脸郁闷,不情愿的点头称是。小鹂这才满意,突然她一拍脑门又开心起来。
“你一说我才想起来,那些女人有什么好,不就是脸上涂的多嘛。跟姐走,姐涂给你们看,比她们好看多了。”
千面追着小鹂去了,白凤眨巴眨巴眼睛满脑袋的雾水,他转头问笑眯眯望着前面两人的鸬鹚。
“紫兰轩到底是什么地方?”
“一个新开的妓院……你不会连这个都不知道吧,这是城内最豪华的一间了。”
白凤哑了口,他倒是知道那种地方是干什么的,这样一想他也觉得千面的提议不妥,尤其当着女孩子的面说去。他抬头向前面望去,看到男孩正追着女孩,女孩子精灵古怪,男孩子机警硬朗,混在熙攘人群中倒是一幅温馨的画面,那笑声一直传到他们这里。
“他们……”
“是好朋友吧。”鸬鹚拉着白凤跟上他们的脚步。“不过也不一定,待我问问。”
他们四个在小酒楼吃晚饭时鸬鹚提出来这个问题,小黄鹂甩着她可爱的小辫子用脆生生声音回答了他们。
“是好朋友哦。”
“对,和小鹂呆久之后,我好像也会那种笑了。”千面指着自己的脸,那脸上轻松自然,白凤看过去倒是比原来的阴冷形象正常的多。好朋友?能让一个人改变这么大么。
刺客不需要好朋友,毕竟那太危险。脑中忽然冒出来的少年声音把他激的一个冷颤。这句话墨鸦曾跟他说过,他记得墨鸦说的时候满不在意,似是以为他早就知道。确实,昔日的朋友为了生存可以毫不犹豫的取对方性命,就连他自己都是这样。可是人真的不需要好朋友吗?明明在一起是那么的愉快,就算最后心伤,这短暂的欢愉也令人贪恋……白凤再回过神来时,才发现他面前的那盘好菜基本被那三位抢光了。他们笑他吃个饭还能愣神,白凤只好打着哈哈将事情揭过去。
酒足饭饱,四人在桌上闲聊。
“马上就得回去了,不然会被发现的。”小鹂趴在桌上垂头丧气,抱怨轻松的时间总是过得飞快。鸬鹚倒是无所谓,白凤知道他的意思是活一天便赚一天。千面没说话,他的目光全在店里来来往往的客人上,想是为了完成师父的指示多观察路人。
白凤仿着鸬鹚从赤鲤得来的思路来想他未想完的问题。至少他们现在还是好朋友,没有什么难题来阻隔他们的友谊,这就已经够了不是吗。至于未来?未来太过虚幻,值得珍惜的只有当下。
这是他第一次从头到尾完完整整得出来的独特结论,他开始有自己成型的思想,再不是只会凭情绪的小孩。不过他没打算和墨鸦讲这些。今天发生的一切,将是他们四个人共同的秘密。
四十九
墨鸦原本以为自己已经算得上合格的刺客。事实上不论身手还是头脑,胜他者寥寥。明知身为刺客需时刻保持谨慎警惕,他偶尔也会在无人处狂妄的自赞一声,毕竟何人不年少。
然而他现在头一次觉得自己不适合刺客这个行当。因为他心软了,尽管就整件事来说算不上是他的错。
“乌鸦,别这样不高兴啊。”赤鲤干笑着摊开手,头顶日光透过发了新芽的树枝落在身上,林间只能听到他一人的声音。“滥杀无辜这种事情明明你也不爱做,事情发展成这样不正好嘛。”
墨鸦一言不发,脸色阴沉的让人发怵。侍卫统领站在一边瞧着这俩人大眼瞪小眼一头雾水。他咳了一声清清嗓子。
“我说乌鸦小子,鲤鱼说的有点道理,那个农家小子就算看到咱们也什么都不知道。不过你要是不放心,我现在就去杀了他。”
“那怎么行。”赤鲤叫了起来,“好歹也算我救命恩人,而且他什么都不知道!”
墨鸦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他直觉这事不符合刺客的作风却找不出理由来反驳赤鲤。赤鲤说他不喜欢滥杀无辜虽然只是个猜测,实际上他确实不喜欢。
所谓无辜,指的是任务目标以外的人。杀掉任务目标是刺客的工作,杀其他的人则看他们自己想法。大多刺客不喜欢牵扯上任务以外的人,至少这样能让他们觉得自己还是有感情的人,是人的同类。
墨鸦沉默了许久,最后转过身去。
“随你。”
赤鲤咧嘴一笑,赶上去拍着他肩膀讨好,他向对方保证。
“如果出了问题,自然由我来负责。”
这件小事实在是小。前前后后近两个月,他们尾随丞相府车队悄无声息到了桑海,分派任务时赤鲤留在桑海外监视。期间赤鲤水土不服,单独行动的他擅自在桑海外找了间农户养病,病好离开之际没有下手灭口。墨鸦气则气,但是仔细想想赤鲤在那里住了一阵子,几乎一个村子都见过,总不能屠了人家一个村。赤鲤见对方已经不再追究便询问他桑海里面的情况,墨鸦皱起眉反倒把赤鲤吓一跳。
“不顺利吗?”
墨鸦摇摇头,他对于七国语言多少知道一点,在这里也露不出什么马脚。那支车队的任务让他们很是不解,张家车队一路低调小心,到了齐国后反而变得大胆,简直是招摇过市。他们对旁人毫无顾忌的解释是为了护送韩国张家的小公子求学。他们尾随着车队看到了小圣贤庄,也躲得远远的见到了那位张家的小公子从车上下来。
“跟踪的时候我怎么没看见那个小公子?”赤鲤疑惑不解,“你也没看见对吧。”
墨鸦点点头,平静的脸色像是毫不意外。
“所以极有可能那张家小公子早就在桑海?趁我们进城时不注意混进了车队。”鲤鱼眨巴眨巴眼睛。“可是消息网不该漏掉这样的大事情啊。”
“他们对外说这位小公子头一次来儒家,拜完了师,下月初一就返程。”
“这才在儒家呆十天,未免太短了吧。”
“加上你的说法就不短了。”
“照这么说……是咱们的内部出了问题么,乌鸦,这可是个大事,马虎不得。”
两人陷入沉默,如果是将军的消息网出了问题,那么牵扯上的可是他们整个夜幕的性命。墨鸦望了一眼天色,他们选择在白日见面是因为他们伪装出来的身份比刻意避人耳目要方便不少。
“我会想办法进去小圣贤庄看看,你还是在外面监视,切记不可再沾惹上无关之人。”
赤鲤摆着手,脸上尽是无奈。“好啦好啦你放心。乌鸦,我头一次觉得你这么啰嗦。”
“小心些,我觉得桑海城里面,聚集了别的势力。”
“哦?又是哪家?”
“这个等我再探,既然消息网已经有错,便只能信自己。”
侍卫统领在一边等着,见他们自顾自说完话了便不满的嚷起来:“那我做什么?”
“你?”赤鲤哈哈一笑,“当然是继续卖咱们倒来的货啊。”
五十
能和聪明人办事是很幸运的,可如果这个聪明人是你的对手那实在是糟糕。
墨鸦很不想对上儒家这一群狐狸,然而情势所迫他不得不这么做。他自觉潜入小圣贤庄不被发现的可能小之又小,但他对于脱身有着十成的把握。所以即便是月色朦胧的不宜天气,他依然胆大的溜了进来。
不过,似乎被发现的过快了啊。以至于他怀疑对方能掐会算,算准了他会在今天来所以特意等他。
昏暗幽长的回廊,前前后后高悬的灯笼被一阵一阵的冷风吹灭,晦暗月光拉出人物剪影。张良,张子房,小小少年就从从容容的站在那里,微笑着眯起眼睛,要与他做一笔不可思议的交易。
“你会答应的。”面容清秀的少年保持着独特的贵族优雅,礼节恭谨的挑不出错,哪怕对面是一个无情阴冷的杀手。
杀了这个小算计鬼儿怎么样?墨鸦心里不是没冒出这个念头,然而一旁隐匿的剑气令他安分的没有动手。在人家的地盘上还是收敛起来的好。
不过少年人终归是少年人,思虑起事情来总是欠那么几分周到。他给墨鸦开出的条件很诱人,也很不可信,谁不知道利益与风险共存。他是这样说的,如果墨鸦肯放他们安安全全回到韩国不再刁难,那么他将提供给他一个人名和证据。
显然,这个人背叛夜幕,是消息网上的断点。
到时候不管这个人是真背叛也好,还是被栽赃也罢,对于墨鸦来说,只要将这些东西报上去就是大功一件。而对于张家来说,打乱夜幕就足够了。
看上去很圆满,然而墨鸦也明白,如果夜幕乱了,他自己也面临很大的风险。况且没拿到张家车队来桑海的真实目的,将军能满意?
真实目的么……小狐狸笑得善良无辜,他清清嗓子。“我有一个故事,你可否想听听?”
墨鸦没什么反应,少年就自顾自的讲了下去。他特有的清朗嗓音在夜风中一出即散,本来玄秘的故事就更加虚无缥缈。他讲完之后,墨衣少年忍不住冷笑。
“虽然扯淡,但是能拿走交差了。”
少年无奈笑笑,满是理解的同情让对方没辙,不得不感慨这小鬼还蛮有一套独特的处事方法。在他的讲解中,阴阳家已暗中支持秦国。而在阴阳家的传说中,东方隐藏着天道的秘密,他此来便是查阅小圣贤庄中典藏的天下典籍,为了韩国的未来殚精竭虑。
“我已经展现出了合作的诚意,希望阁下也不要让子房失望。”小狐狸又作个揖,诚恳的语气像是对多年老友。
真实的目的恐怕不是他讲的这些,墨鸦也不想在这里多追究,他自己会再去暗中探查。但是他对姬无夜的忠心到底有几分他自己都不清楚,仅根据这几天的动静,他知道张家还没有借助齐国扳倒姬无夜的胆子就足够了。
刺客走了,空荡荡的走廊里只剩小少年,然而下一瞬他的身边便多出一个黑影来。
“你啊,刚才是不是有意提醒他。”
“什么都瞒不过师兄。”小少年摇头苦笑,“不过你觉得他能明白么?”
黑影被月光照明了轮廓,气质文雅眉目柔和,儒家颜路轻轻叹口气:“那也是个聪明人。”
张子房沉默许久,颜路拍拍他的肩膀即将转身离去,离开之际他听得小少年问他。
“我们这样做也算得上君子所为吗?”
颜路回头看了他一眼,小少年尚且幼稚的脸庞上透出一股少年人常见的哀伤,清澈眼眸直直望向他等着回答。颜路转过头去。
“子房已博览百家群书,当知事无定论。”
人去楼空,月色清明。张良仰头望着稀疏的星斗不语。利用姬无夜的刺客引开多事的阴阳家,若那些刺客就此死了,倒是因为儒家的缘故。不过他已经提醒了对方,再想不到也怨不得他。这些人既然能一路安然无恙追到桑海想必有几分头脑,他还是很期待对方能活着回去实现他们的那笔交易,除掉那个人,夜幕元气必损。
无所谓阴谋,这世上只有计高一筹,成王败寇。
第六章
五十一
小圣贤庄丢了样重要的东西。这消息七拐八传最终还是传到了墨鸦耳中,他举起自己空空的双手,明明什么都没干却被扣了这么个大帽子。
好想杀人。
那小鬼暗示的意思是执着于神秘力量的阴阳家老早就盯上了儒家,那么现在一定会分出力量来追缴偷了东西的他。看来这桑海是呆不得了,阴阳家他早有耳闻,虽然真正的交手没有过,传闻中他们功法奇诡多变,难缠的厉害。
墨鸦已经拿到了足够的消息,张家小公子近日也要启程,赶上他们一起也能分散点追兵。墨鸦打定主意,通知卖香料的队伍弃了伪装连夜离开。
即使已经谨慎到方方面面,他还是低估了阴阳家的本事,或者说,他低估了自己。他没想到自己这样的小刺客竟会招惹上阴阳家的长老。
墨鸦和统领小队找到城外赤鲤的栖身之所时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这个小村竟在一息之间被屠杀一空。
尸体陈横在各个地方。屋内的床上,灶台边,水井旁,落了残雪的农田……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姿态各异,仿佛还保留着生前的动作,然而他们几乎是在同时毙命,连逃跑的动作都来不及做出就变成了历史里微不足道的灰尘。他们扭曲的表情合着鲜血震撼着每一个看到的人,二百多条性命就这样被人无情的草草终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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