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才对,轻功是保命的功夫,必须舍弃全部来练习。
可是舍弃全部来练习的东西,仅仅是保命的功夫么?墨鸦望着男孩上上下下的身影,脑海里模模糊糊掠过去很多光影,却没有任何影像能清晰的停留下来告诉他答案。他依稀记得自己和男孩这般大的时候,学会飞就是他生命全部的意义。
男孩的手已冻得通红麻木,身体也摔得火辣辣的疼。这一次他在下面准备了好久,哈着气来来回回的走动,观察着头顶上的凹凸。墨鸦饶有兴味的瞅着,如果没记错,这是第三十五次了。
不完美,却很成功,小小的影子几次窜动,在内力耗尽时双手把住垛口处横斜出来的青砖,连蹬带爬的把整个身体挪了上去。墨鸦长长出了口气,弯腰捡起地上的笨重棉衣。他左右望了望,竟直接向一旁走去,顺着不远处隐藏在暗处的残破楼梯一级级登上来。直把趴在地上喘气的男孩惊得目瞪口呆。
“你耍赖。”
“我又没说我要飞上来。”墨鸦把棉衣扔给他。“一会你可以走下去。”
男孩接过衣服来披上,他看到墨鸦沿着那垛口坐下,正在眺望远处红红黄黄的明亮灯火。他过去紧挨着他,隔着一大片雪白,那些绚丽的色彩放佛是他们一生也接触不到的美丽,即使他们刚才是从那里经过,也依旧沾染不上一丝温暖。
男孩吸吸鼻子,把那些莫名其妙的忧伤强行赶跑,他对少年抱怨。
“我上来了,可我还是不知道我的名字。”
墨鸦被他这话逗笑,眉目间满是轻松。
“傻小子,我的意思是说,你现在有资格为自己起名字了。”
纯黑的夜空渐渐多了杂色,一片雪花悄悄落在了男孩头顶,男孩没去在意,因为他现在很奇怪。“你是我师父,不给我起名么。”
少年微微低了头,披散的墨发垂落在肩上。他的目光落在男孩不知道的远方,低沉着声音,头一次认认真真地给男孩讲那些他还不能完全理解的话。男孩似懂非懂的听着,雪花一片片飞进他的脖子,冰的他把自己缩进了棉衣。直到很多年以后,男孩才渐渐明白了那时少年语中的含义。原话他早已记不清,他只记得自己循着他沉稳惑人的声音步入了一个奇妙的世界,那里面有天空,有流云,有无际的山川海洋和无拘无束的翅膀,而拨开云雾后,还有他们终其一生去寻觅的梦想。
少年说,这是一份礼物。
定义自己的自由,可不是人人都有。记忆中的少年对他笑着,在除夕雪夜,将这份礼物郑重交给了他。
这样的话……男孩摇晃着脑袋,虽然那时的他还没有弄明白这份自由是多么的来之不易,但他知道这意味着自己接下来可以做什么。于是年幼的他含着满腔的兴奋,将自己埋藏在最深处最向往的东西告诉少年。
我将来要比你飞的还高,还快,就像你说的那个比所有鸟都厉害的凤凰。所以,我要起个凤凰的名字。
少年在短暂的呆愣后微笑着点头,很是正经的对他建议,就只叫凤凰么?
嗯……男孩思考着,转而望向墨衣少年,他的肩头落着好些细腻的白雪,那些轻盈的纯白附着在柔软的黑羽上,美丽的放佛不该存在在这个世界,好像一碰就会完完全全的消失。这样的脆弱美丽,就如同少年口中那个奇妙的世界,那个他们终其一生寻找的方向。
白。
男孩眨眨眼睛,对少年说出了这个字。
白,凤凰?少年念着这三个字,眼睛里突然有了奇异的光彩。
男孩点点头。
嗯,太长的话你可以叫我白凤,你说过凤是公的。
白凤,白凤……少年将这个名字翻来覆去的念着,笑意越来越明显,他一把揽过正期盼着得到认可的孩童,朗笑出声。
好名字好名字,白凤,白凤凰……
男孩也得意的笑着,他大声的回应着少年叫他的名字,冰凉的雪花飞了满嘴都不在意。
他那时还没有真正意识到,这个由他自己定义的名字,这份少年送给他的珍贵礼物,将伴随他终生,带给他无限活下去并不断飞翔的勇气和希望。
四十三
有了新名字的男孩很是开心,他再不是缩在角落里无人发觉的肮脏小鬼,他是白凤,是天底下独一无二的白凤。纷纷扬扬的雪花铺天盖地,笼了整个宏伟壮丽的韩都也盖不住他眉宇间的神采。墨鸦捏捏他那笑不拢的小脸,带着轻松的笑意。“白凤,以后你要靠你自己了。”
脸上有冰凉的触感,他还没来得及把自己的脸拯救出来耳畔就传来少年诀别一样的话,他心里骤然一沉,急急抓住他的那只手。
“你到底是怎么了?和平时一点都不一样。”
墨衣少年放佛完全没注意到他的焦虑,仍用他那能把白凤急死的懒散语气,绕了九九八十一个弯解释着。
“在这个乱世中,谁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到下一个明天。”
白凤飞快的转动着自己的脑筋,墨鸦今天说的话实在隐晦,像是要告诉他什么却又碍于将军府的规矩没法挑明。他想来想去,其实他们担心的问题无非是生死,于是他把自己想到的拿出来问他。
“你遇到危险了?”
墨鸦赞许的点头,但是却没有回答他到底是什么危险。“你不需要为别人的危险担心,顾好自己是你唯一要做的,不要以为这很容易。”
“因为所有人都靠不住,你只有靠自己。”
“墨鸦……”白凤扬起头直直望向对方,他眼角精致的墨纹是他的标志,也是一种有效的伪装,惑动人心亦掩饰住他眼中流露出的情绪。白凤努力看去,想看清他眼中到底是什么,现在他眼中流淌着的目光是不是就是他一直渴求的东西。然而远方的灯火照不进他们这方小小的阴暗,这个愿望只能成为遗憾。
“墨鸦,我想问你个问题。”
“别太蠢。”
“……”总是浇自己冷水,习惯性的无语后白凤再次开口。“你为什么,这么关心我?”
墨鸦有短暂的怔楞,片刻后他笑一声,揽着孩童的那只手拍拍他的肩膀。
“我要知道就好了,养你这只小凤凰真是太辛苦。”
“哪有。”
“哪里没有?你看,又和我顶上了。”
“……”白凤哼一声,小声嘟囔着,在对方笑眯眯的表情中把自己的尴尬强行压下去。
“那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你要去哪里了吧,不许耍赖。”
墨鸦这才收起玩笑的样子,确认四下无人,才压低声音正正经经的给他讲了一遍将军手下的势力和夜幕的内部组成。
“这些你都要记清,一个也不能忘。另外,还有隐藏在更深处的高手。”
“红鸾青鹤武功很厉害吗?”白凤眨眨眼睛,“上次演武会我看到他们了。”
墨鸦眼神落在阴暗的夜,他轻轻开口。“很厉害,但青鹤今天已经死了,就没用了。”
“死了?”白凤诧异,照墨鸦的说法,青鹤红鸾名列一等,是将军最为得力的助手,比他师辈的刺客都要得到重视,怎么会这么快就死了。
“青鹤死于一个特殊的任务,这项任务还没完,需要有人继续去做。”
白凤心中一凛,如一道星光穿破乌云,今夜所有的疑问在这一刻得到了解答,他的声音带着轻微的颤抖。“……是你么?”“不错。”
“可是他们都完不成的,为什么要让你去?”
“你要学会看清,”墨鸦轻轻叹出一口气。“对于他们来说,保住自己最为重要。而将军也不愿意承受更大的损失。而我,身份刚刚好。足够重要,又死不足惜。”
“今天和你说这么多话是怕以后没了机会。不过就算有机会我也不会再费这口舌。别人的说教总不如自己得来的教训。只是希望那教训不要让你丢了性命。”
墨鸦望着天空,用余光对着白凤眨了一下,飘飘雪花落在眉角眼畔,如画如梦。
四十四
任务的安排墨鸦只猜中了一半。
新年后没几天红鸾负伤归来,禀报办事不力任务中断。意外的是将军虽怒,实际上却没有怎么罚他。墨鸦在一边暗自称奇,心下已隐约猜出个所以然来。这任务的重点在于保密,红鸾这一次出去虽然没有进展,却把青鹤弄出来的窟窿全补上了,是以将军怒气未盈。
一番安排,这任务终究是落到了墨鸦手中,出乎意料的是还饶上了一个侍卫统领。在将军面前时,红鸾分析任务庞大不易,需要改变以前单枪匹马的策略,多加人手进行掩护。正赶上侍卫统领在旁,一腔热血毛遂自荐,将军略一思考便点头同意。
直到出来,墨鸦还云里雾里不太相信,侍卫统领脑袋没进水吧,刺客们唯恐避之不及,他还赶着送死不成?
他二人沿大路径直走到校场,这里地方开阔藏不住人偷听。侍卫统领挥挥手把那几个对打的兵士赶走,两人才说起话。
“我就想看看,难住你们这群小鸟的是个什么厉害玩意儿。”侍卫统领拍着他肩膀大笑,正值壮年的汉子英勇威武,面相较之将军有几分忠厚。
“统领,我想说……”
“你不用说,肯定又是你们刺客那一套,什么小心谨慎不可走漏消息,老子都他妈会背了。”
“不错,任务不同于行军。”
“就烦你们说这个,拿老子当傻瓜。”汉子摇摇头,“你小子不会也和他们一样,看不起我吧?”
“哪里的话,”墨鸦无奈的笑着解释,“这次全仗统领帮忙。”
他们匆匆商议了人手安排,约好出发时辰便各自回去准备。中途墨鸦去了趟暗部调拨人手查阅卷宗,之后回了小院养精蓄锐。
这次墨鸦只从暗部里带出一个名唤赤鲤的刺客,人如其名精通水性,此次任务想必用的到。侍卫统领自带一个精锐小队协助任务。
傍晚时分,墨鸦听到院里轻微的破空声,知道是白凤那小子又没走门直接翻了进来。自从除夕那天突破自我,他的轻功倒是颇有长进。今天墨鸦不在,他该是去了训练堂。
白凤一进屋就东找西翻,撸起袖子擦药,墨鸦看到他胳膊上有一块不小的乌青。
“这次是谁打的?”
“鸬鹚,他第一次来。”
“第一次?”墨鸦回想着暗部里的那些人,这鸬鹚该不是赤鲤的徒弟吧。因为专长不同,平日排任务数鲤鱼最闲,所以他有时间亲自带徒弟,不过这次他也躲不开了。
“你把那鸬鹚怎么样了。”
白凤停下来瞧了墨鸦一眼,眼神里有几分不明显的得意。
“他腿折了。”
“……”
“教官已经给他接好,说没事。”
墨鸦揉揉眉心,谁不知道整日游手好闲上蹿下跳的赤鲤最宝贝徒弟。看来得好好赔赤鲤一顿酒了,他只要一想起鲤鱼那小子呼天抢地的样子就头疼,一点也不像个刺客该有的样子,就是任务太少给他闲的。
白凤已经收拾好自己,他瞧着少年那副苦恼的样子不由好奇。
“墨鸦,不能打鸬鹚吗。”
“不是,你随便打。”
这次换了白凤无话可说。
小刺客们打架是再寻常不过的事,师父们也认可这种促人成长的斗争,若非伤重到废了根基的话他们犯不着追问,何况白凤还占了便宜。只是以赤鲤不靠谱的为人,墨鸦料定他会借题发挥讨酒喝才一时头疼,实际上他现在更多的是在算计再过一个时辰就该动身了,这一趟路远,还不知道多久才能回来。
“你上次说的任务……”白凤观察着他的脸色,看到墨鸦的眼神渐渐变得危险冰冷只好改了话。“我不问了。”
乌云遮月,冷风扬起地上雪屑。
男孩去鹦歌那里蹭课,墨鸦自去将军府后门与众人汇合。人已到齐,侍卫统领的精锐小队有十人,一行共十三人。
“乌鸦,这次去哪?”赤鲤矮小灵活,一身夜行黑衣遮住了他脸侧细长的刀疤,骑着马慢慢悠悠晃到他们队头来,无论什么话语都带着玩笑的语气,暗部里的各位早见怪不怪,侍卫统领也不作计较。
墨鸦扫了一眼队伍,见这些人军姿整齐,精神饱满,知道是精锐无疑。确认无差错之后他点点头,宣布了前进的方向。
“东鲁,桑海。”
四十五
“我说墨老板,”赤鲤嗅着开了坛的酒,眯起眼睛一脸陶醉。“现在总可以告诉我任务内容是什么吧。”
“当然,你有知情的权利。”墨鸦点点头,把在小队那里嘱咐事情的侍卫统领叫到他们这边。汉子搓着手,骂骂咧咧踏着积雪走过来。
“今年这雪不要钱,冻死他个王八羔子。”
他们这支小队伍现在看起来完全不是昨夜里出发的样子,经过乔装改扮后化作了一支小商队。精锐战士们扮作雇工兼保镖护送一辆装运香料的马车,他们三个领队顾忌面子商议着扮作老板和管家。侍卫统领嚷嚷着自己一看就不像生意人,执意作个强悍的管事,两位刺客恭敬不如从命,扮作一起出门经商的兄弟。他们早已出城,现下天色圌欲晚,城镇又不见影子,只得在林边雪地里露宿一宿。
“穿这个真不习惯。”赤鲤拉拉自己最外面套的一层青色衣衫。面料舒适做工精致,确实是富有人家才穿的好衣服。墨鸦也同样换了打扮,不过仍是习惯的黑色。在这层掩护下,他们藏在里面便于行动的杀手服和武器就全然看不到了。最不习惯的其实是侍卫统领,他那身盔甲不得不脱。
“哼,这任务说来也太话长,原来你们天天干的净是这种窝囊事。”统领踢开一层雪就地一坐,愣是把赤鲤的酒抢过去直接往嘴里灌,赤鲤惊得目瞪口呆,捶胸顿足。
“坑这黑乌鸦一次酒容易吗!给我留口啊!”
“再多嘴回去让你连巡一个月。”
“哎你看这人!舞权弄私连酒都贪,我现在还是红老板呢,老板的酒都敢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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