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鸡崽子挑了这么个小鸡崽子。”
男孩明白他在说谁,比起这对师徒,他和墨衣少年都明显单薄了些。刺客这话难听,显然是在挑衅,可男孩什么也不能做,他不清楚墨衣少年在这群刺客中是个什么地位。
“飞不起来的王八不也挑了个小王八?”
懒散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不知何时,墨鸦靠在门框上一幅看戏的姿态。强壮刺客瞬间变了凶恶的表情回瞪过去。
“你这么火大做什么。玄龟,我劝你想清楚要站在哪一边,现在反悔还来得及。他能拿到的,我也能。”
强壮刺客听到这话,脸上变了几变,恢复了冷静。
“你有什么本钱?”
“至少,我比他年轻。”墨鸦这话轻飘飘的仿佛只是一句笑语,然而他凌厉的眼神和眼角诡秘的纹路却不如他话语一样轻巧。
强壮刺客不置可否,迈开步子转身离开。他身后的男孩显然体力接近透支,还是皱着眉头追了过去。
“乌龟就是耐力好。”
墨鸦从台阶走下来摸摸男孩的头,眉目间恢复了早先那般轻快的情态。男孩这次没有躲开,只是盯着他问。“他讨厌你?”
“讨厌我的人多了,小子,没准你也讨厌我呢?”
男孩盯着他深色的瞳孔和边上奇异的纹路呆了一阵。低下头去,开口依旧淡漠:“如果你现在让我吃饱,或许我会喜欢你一点。”
这种正经的玩笑话着实让墨鸦喜欢,套着黑色皮套的手指向后院的方向。
“走,饿坏了的小鸟要乖乖跟大鸟去找食吃。”
六
训练营里的孩子杀的最多的是野兽,真正杀人的,只有最后那一次选拔。
一般来说,头一次亲手杀人的感觉实在是太糟,这些胜出的小家伙当天晚上是绝对吃不下饭的。
睡觉?前一晚还是百个鲜活的生命挤在一起入眠,下一晚就只剩一堆尸体无声无息的躺在冷石上死不瞑目盯着你,谁敢睡。
编号十七的男孩不喜欢杀戮,然而他要活下去,十人一组的战斗中,他亲手解决了三个人。
饥饿,困倦,不敢吃不敢睡,男孩跑到水潭呆了一晚上,身上的血腥气终于淡了。
教官们之前虽然不讲道理,但是对于这些胜出的孩子还是很客气的,因为他们大多数会成长为优秀的刺客。教官告诉胜利者们明天将会来的人以及他们接下来要接受的命运。
训练场上,十个孩子,九个刺客。
少了一个?男孩默默算着,心里有一丝不安,这是不是说明他们中将有一个被抛弃?
当第一个教官的血喷洒到脚边的时候,男孩向后退了一步。说实话,他讨厌这样的血腥。就是这样微小的一步,他成了唯一被剩下的孩子。
很快的,除了他,训练场上还剩的只有男孩那组的教官和鹦歌师徒。鹦歌对着教官说,你去谷口接人。
教官匆匆走后,鹦歌缓缓走过来审视着男孩。
“别担心,小家伙,我们的鸟儿起晚了呢。”
后来通过那场林间飞行,男孩发现这个晚来的人确实挺像鸟儿的,但还是有一点没搞清。于是坐在木桌边慢慢往嘴里塞糕点的男孩没头没脑的冒出来一句话。
“你算个什么鸟?”
哈?!
墨鸦嘴里一口茶没憋住全喷在了地上,他望着濡湿的地板有点心疼,乖乖,这茶可贵着呢。
此时还没到午时,将军府里给他们这些刺客用的伙食房还没准备好。墨鸦便把男孩领回自己的住所,将自己昨天收来的藏货拿给男孩打牙祭。其实他们算不上缺钱,俸禄不够,就从死人身上顺,只是死人也不一定富有就是了。至于住所,可以独自接任务的刺客拥有自己的小院落,姬无夜在这方面倒是一点也不吝啬。为了任务的隐蔽性,各自的住所甚至相隔很远。按习惯,徒弟出师之前就住在师父这里,以便于日夜学习。
“我刚才问你,你是什么鸟。”男孩淡淡瞟了一眼墨鸦的窘态,嘴角流露出不易察觉的笑意。
“我可以排除你在骂我,把这话理解为你在问我的名字。”墨鸦很快恢复了气定神闲的状态,男孩却觉得好笑,但他不敢发作,只是竖起耳朵来听。这未来的少年杀手此时此刻完全没有预料到这个名字将在他的生命里烙下怎样的痕迹。
“墨鸦。”
形象很符合,男孩瞧着墨衣少年肩头的黑羽点点头张口道:“墨鸦师……”
男孩还未说完便骤然顿住,错愕不已,他的唇上不知何时搭上了一只苍白的手指。
“不必叫我师父。”墨鸦的手指从已经噤声的男孩唇前离开。
“早晚有一天你会出任务,师父这种叫法,只会成为敌人眼中的破绽。”
男孩闷声不响。
“我宿在东屋,西屋是你的了。明早开始训练,今日晚饭过了记得来找我。”
“你现在有事?”
男孩再抬头,对面的椅子上已经没有任何人影。
跑的真快,不称职的家伙。
七
西屋简陋的很,只有落了土的床铺和一个空荡荡的木柜。好歹不漏风,比训练营的山洞强多了,男孩这样安慰自己。没什么好收拾的,男孩困极,然而一闭眼睛却都是昨晚的血腥,傻傻坐在扫掉了土的床板上发呆,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好像已经许久没有这么安宁无事过……想什么呢,明天就开始训练了。男孩敲敲自己脑袋。
墨鸦……
他的脑海里又回忆起在天空飞翔的刹那。
此时的墨鸦却没那么悠闲。将军府巡逻队四班倒,夜幕刺客团派出他们这些刺客辅助侍卫队,做每班巡逻队的副领队。今日第二班是墨鸦,他算着把茶喝完正好赶上撞钟换班,没想到好好的茶水全喂了土地公。
前面的士兵按着既定路线前行,小统领走在队头,墨鸦则心不在焉跟在后面。
培养一个徒弟很重要。培养一个出色的徒弟尤为重要。
冷漠的杀手不需要朋友,却需要得力的帮手。
帮手……
他现在急需帮手。
想到不久前遇到的玄龟,同一辈的刺客谁也不服谁,头顶还有上一辈老刺客压着,第一杀手的名号还在老人手里。鬼鹰已经拉拢玄龟了,这就意味着他要开始下手争夺刺客团的话语权。
夜幕中没有人比乌鸦飞的更快,墨鸦本人清楚的知道这一点。
但他不是第一杀手。
而夜幕中没有比第一杀手更厉害的存在。
不妙啊……
连被利用的资格都没有,就被直接针对了?
莫非鬼鹰以为除掉了自己,那第一杀手的名号早晚会落在他自己手中。
或许鬼鹰真有那手段让老家伙们让贤呢。
形单影只的乌鸦,不被盯上都难。
墨鸦揉揉脸颊想让自己振奋起来,却发现自己已经掉了队,队尾距离他十来丈远了。悄无声息回到队尾的墨鸦内心偷偷擦了把冷汗,要是被偶尔来检查的侍卫统领逮到再向刺客团告上一状,少说也要加值三天了。
黄昏时分,男孩按着墨鸦说的钟点去伙食房领饭食,途中遇到了几个和自己一起选来的孩子。他们不算熟络,三年可悲的共处并不能改变什么。他们向男孩点头,男孩也点头回应。待走远之后,他隐隐听到身后压低的声音。
“哎,他就是那个倒霉蛋啊……听说他师父迟到了,真不像话。”
“嘘……别多话,我师父说这段时间不要招惹他们。”
……
男孩抿紧唇,他在那一瞬间明白,现在还小的他们,地位完全取决于师父。
墨鸦,这个不允许自己称他为师父的少年,会带给自己怎样的经历呢。他一路暗想着,从伙食房回到院子时夕阳已将天际染红。男孩在院落仰起头凝望天边烧云,却意外发现了坐在屋顶的黑影。
“墨鸦!”
墨衣少年一手撑地,另一手搭在曲起的膝盖上,肩头装饰迎风浮动。怎么看怎么闲,听见他的喊话也不低头瞧他。
男孩又等了一会,才听见墨鸦的声音。
“还算准时。”
“……”
“桌上的东西自己看,收拾好再来叫我。”
八
男孩推开屋门时着实吃了一惊。
下午还空荡荡的桌面上现在摆的满满当当。他凑过去检查,有铺盖,药箱,其他杂七杂八的小东西放在木桶里,另外还有三套轻便整洁的衣服。 他脑海里不自觉浮现出墨鸦卷着这些东西在天空飞过的样子,当场没忍住笑。随即听得屋顶一声轻响,梁上的小土块准确砸在他头上,男孩揉揉头,这黑乌鸦什么怪脾气啊。
整理这些对一个不到十岁的男孩,尤其是在训练营那种地方呆了三年的石洞居民颇有难度。他下午无聊,偷偷跑去墨鸦的房间转过,表面上似乎也就这些东西。他按着对墨鸦房间的印象把这些东西运到自己的房间安放,又随手抓了一套素色衣服将自己身上的破布换了下来。
“好了。”男孩跑出来喊墨鸦。
墨鸦从屋顶跃下,径自回了东屋,男孩自觉跟紧一道回去。
点上油灯,墨鸦把男孩拉到明亮地里,二话没说就蹲下身子伸出双手开始在他身上摸起来。
“……做什么?”男孩皱眉,却也没有躲闪。
“嗯……”墨鸦捏住他的胳膊,拉伸两下。“占便宜。”
男孩一愣,随即哼了一声。
“摸个骨,你老实点。”
男孩只得任由墨鸦动作,这还是他头一次见对方露出严肃认真的表情,不由得多瞅了会。这瞅着瞅着就瞅出问题来了,只见墨鸦渐渐把眉头皱的死紧,停止了摸骨的动作,深色琥珀眼睛缓缓从上到下的审视他,一幅有话说不出口的样子。
男孩心里忐忑,不知道墨鸦发现了什么棘手的问题,会对自己造成什么影响。可是墨鸦半天也不说话,男孩只得故作镇定问道:“怎么了?”
墨鸦站直身子,单手摩挲着自己下巴,半晌才吐出话来。
“你知道父母是谁么?”
男孩没想墨鸦居然会问这样的问题,狐疑片刻摇摇头。“我是孤儿。”
“哦……”墨鸦的反应没有多少失望,这也是意料中的答案。“去吧,明早鸡叫第一声起来。”
男孩皱眉,脚下纹丝未动,对这种敷衍的行为表达抗议。”
“还不走,莫非……舍不得我?”墨鸦戏谑的话语让男孩脸上不自在起来。
“不……你刚才到底想说什么。”
“没什么。”墨鸦拍拍他单薄的肩膀。
“……”男孩依然倔强。
“真想知道的话我也不怕告诉你,”墨鸦笑着,“摸着你太瘦,正常的训练不知道受不受得住。”
男孩被这样质疑,一股子不甘涌上十七心头。
“别小看我。”
“那你要证明给我看。”
男孩湛蓝色的眸子直直对上对方那双宛如深色琥珀的眸子,两人之间仿佛达成了什么约定,男孩转身向外间走去。临到门口,男孩想到什么一般顿住脚步,背对着墨鸦向后偏偏头。“那些东西……谢谢你。”
“啊,不必客气,记着还。”
男孩险险扶住门框没有滑倒。
望着小小的背影,墨鸦嘴角扬起弧度,小孩子真是好骗。
西屋里没了动静。熄灭油灯,隐于黑暗中的墨鸦陷入沉思。出于对仅剩的公平的考虑,刺客选择徒弟的时候是不允许摸骨的,只能在确定关系之后进行。从刚才摸骨的结果来看,这小子竟……用天造之材来形容毫不为过。这恐怕也是那些算计他的人不曾想到的吧。墨鸦的双眉渐渐锁起,手掌也紧紧握住。
如果顺利,他在轻功上的造诣早晚会超过自己。 培养一个轻功好手需要多久?
而这种遭人嫉恨的资质能保密多久?
如果他能成长起来,将给自己带来多少帮助?
可是留给自己的时间还有多少……墨鸦合上眼睛,眉间深锁难解。这个天降到他生命里的男孩,给他带来的是希望还是绝望?
总有一天会知道的。
墨衣少年甩甩头,弯腰从床底拉出来个木箱,从中抽出一只崭新而柔软的羽刃。将军今晚的猎物,完全没有自觉呢。
九
男孩眼前总是浮现出遴选那天的惨状,血腥味仿佛还萦绕在鼻尖。他翻来覆去烙饼一般,要是饼,早就糊了。他甚至在想如果一夜不睡,会影响到明日的训练么,可左右不过是两日没合眼罢了……男孩回忆着,在训练营曾经四五天没睡过觉呢。这样一想,紧绷的身子放松下来,裹着柔软的新被,清醒的头脑开始胡思乱想。
想来想去,就想到了墨鸦身上。
这绝对是他现在第一号关注的人物。
男孩对父母的印象很模糊,只记得那段日子温馨,然而没多久,就只剩他一个人了。那时他整天跟着一个老乞丐东奔西跑,一年后,老乞丐就在一个冬日停止了呼吸。后来被野蛮的兵士抓进训练营,三年的体能训练中,教官亦不把他们当人待,经常会有小孩被折磨死,被拉出去扔进山涧。对男孩稍微好些的,把他当朋友待的几个孩子,死于昨日遴选。
昨日夜里,泡在水潭里的男孩把头淹进水中,用寒冷来麻痹心头的酸涩。那时他空空的脑袋里只剩下一个干巴巴的念头,活下去。
但是现在,这不是他唯一的念头了。
随着墨鸦的出现,他开始想飞,像冲破牢笼的鸟儿一样自由飞翔。
墨鸦。
男孩眼前浮现出这个墨色的身影。
在他还不长的生命里,突然就多出了这个人。在他陷于孤单寂寥的虚无时,毫无征兆的,这个人出现并成为了他的唯一,以一种亲密,却不允许他说出来的关系。
其实男孩不清楚墨鸦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才认识一天罢了。起初遇到墨鸦的时候,男孩为了让对方满意自己,刻意仰头直视那双深色的瞳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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