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那第三种相遇,是我的处心积虑。
你看,回忆还凌乱的深刻着,你却走了。
昨晚八点的时候天才黑透,此刻凌晨四点又亮了天光,太阳严重超时在岗,加缪说凌晨四点是在思想上占有思念之人的最好时间,外面街上本是橘黄色的灯光现在淡到认不出了,手提式的风扇吹出团状的风,这个点的天光果然让人心安,我伏在在桌面,白T恤洗的过软,我能感觉它塌在我的背胛骨上,想写点什么,关于你。
这是印象中除了非典之外我人生中最漫长的假期,下一个开学,回去的地方不是银河,不再有你,不习惯,特不习惯,心里揪痛且空无所依,于是落上了一个睡前的毛病,爱依靠着自己强大的关于你的记忆网,网住那块我们曾经一起生活的土地,闭上眼睛幻想着自己,一遍一遍的走过去,花园拐角教学楼,孔子赖宁欧阳修,泛滥成灾的乒乓球,宿舍床头对床头,一遍一遍的走,就差伸出记忆的大舌头给这块地舔一遍,在这块地方上,我们曾傻乐了数年,这片地结出的瓜和长出的人,都比别的地方甜。
紧紧抓住记忆,除此之外,频频无能为力。
从七岁就惧怕的开学日,星期天下午五点,我都开始怀念了,我怀念是因为知道自己回不去了,今觉始乐,却永远失去了。
2009.7.3
临近零八年的年关,父母的离婚手续终于办妥了,再有半个学期,她就中学毕业了,母亲却等不及似得带着柳星南离开了镇子,闹离婚的时候,她是父母争抢的对象,选择随母亲离开的时候,她是愤愤不平的母亲的反击的筹码,等这一场较量尘埃落定了,那一年的大年三十当晚,一碗放凉了的饺子,一个人的春节联欢晚会,一个终日躺在床上的母亲,对着母亲的背影柳星南想,现在,她是什么呢?
离婚后的母亲得到了巨额的赔偿,新购得的高级住宅区的物业管理十分到位,窗花都是物业发的,这样,家里也算有点红色,带点年味了,还发了福袋,里面有一些冷烟花,零点的时候,柳星南拿了几根走出去点燃了。
这个时候,若是在镇子上,大家在忙些什么呢,奶奶肯定摆了一大桌祭天祭地,粗的不得了的香,一直烧到天亮,自己肯定跑去找顾承恩了,顾承恩她爸拖着条半瘸的腿和一串长长的鞭炮,在他们家房顶上噼里啪啦耍着花样的放,顾承恩抱着她们家黄狗,捂着她们家黄狗的耳朵,她弟顾承泽抱着她们家黄猫,捂着她们家黄猫的耳朵,柳星南捂着自己的耳朵。
满地的红色碎纸屑,满天的红色老宫灯,檀香味,硝磷味,扯着嗓子听不见说话,满街的小孩子穿着新鞋在街上瞎溜达。
柳星南看着手里冷烟花银白色的光焰,觉得这冷意要把自己的手冻住了。原来是下雪了,这时候不是应该待在教室里,书包上印着千篇一律的2008,守着一堆永远做不完的数学试卷睡得香甜,冬天就这么慢慢沉淀,柳星南喜欢,看某人抱着作业本提着小黑板,走进走出在班级的廊前。
从早上的集合铃响起,开始一天的形影不离,从宿舍六楼冲下去,一步迈二三个台阶,这时候一牵手就会摔跤,两千多人天天早上呼着冷气,伴着各种爱国歌曲,出去跑操,为了省时间,操场留给高年级,她们这年级改绕游乐场,虽然要跑好几圈,不过出发统一在广场集合点,出发后柳星南会拉着顾承恩偷懒,一拐过集合点,就躲到牵牛花的藤架下,天还不亮,或蓝或紫的牵牛花还在藤包着扭着不肯开,两个人躲在花架下面窃笑,分食柳星南口袋里黑巧克力,等两人在花架下吃完了巧克力,差不多也到最后一圈了,两人再装模作样的插到队伍里面去。
后来学校为了响应上方教育局弘扬区域文化,因为这里算是太极圣地,就用太极拳太极剑来代替了跑步,这下没法偷懒了,必须要学,天天都要出操,在“不如归去”的音乐中一操再操天天操,操到身体好,其实大多数人最后都把四十八式忘了个精光,只记得一个大西瓜,一刀劈成俩。
再后来,学校又响应丰富课余的召唤,每天下午活动课学生统一去大礼堂看中学生交际舞的影片,为了避免‘干柴烈火,一点就着’,校长大人让男生跟男生跳,女生跟女生跳。
她向顾承恩鞠躬,顾承恩微微向她屈膝。
一拍两拍,她左她右,她后她就前。
她牵着顾承恩的手举起,顾承恩围着她转圈。
但她们这组有一个问题,顾承恩没办法全程看着她,老师反复提醒两人自始至终相对地视线很重要,但顾承恩却总是做不到。
原来,人们会,因为小小的原因,久久的不再见面,她甚至想将顾承恩当作一章书页一样翻过去,现在这个人,化成手上的书页,娓娓而言。
原来,这个人,已经像梦一样了,明明确定眼睛看到过她,长时间的看到过她,明明确定手曾牵过她,牢牢的牵着她,但忘得特别快,特别不干净。
柳星南从本子上抬眼,换了新燃的炉香,看到堂里挂着这么一副挽联:等闲暂别犹惊梦,此后何缘再晤言。
知道这是无法拥有的梦,所以才热泪盈眶。
第 2 章
二、
第二封:
星南,今天是星期一,早上时候下了很大的雨。
天气预报发布了蓝色预警,明天搞不好会停水,但我已经备好了足够第二天使用的量,现在心安地坐在椅子上。
高中入学快一年了,基于我初三结束时的状态,能考上现在这所高中父亲已经很宽慰了,在他看来,一个十六岁的孩子心里能打多大的结呢,开学之后的新生活足够将它淡化掉了。
我不再是一班的了,照分数划分,加了一个零,到了十班,自也没有资格作播音员了,可以和大家一样,不慌不忙的吃午饭,然后伴着广播准备午休了。
我有前桌后桌同桌,可跟每一桌都无话可说,他们聊天就三种内容:第一种是取悦自己的,你要羡慕我,你最好羡慕我;第二种是自怜自艾的,你要同情我,你必须同情我;最后一种,就那么点已知聊不够。
跟别人相处,也总是秉承知道我什么人就别纠结态度,我不在乎,理解次要,习惯为主。于是我发现,即使在同龄人拥聚的校园,只要你可以一个人打水,一个人洗头,一个人吃饭,一个人撒尿,有没有朋友其实影响不大。
我规规矩矩穿校服,不再挽裤腿画涂鸦,规规矩矩剪头发,前不过眼,后不过肩,规规矩矩跑早操,这里没有蜿蜒的花架,一圈四百两圈八百。我慢慢变得像条规规矩矩的倮虫,会动之物而已,放弃了去弄懂所处之地,只想找到最适合在这里生存的模式罢了,任何一个银河的校友,哪怕不熟,走在路上远远迎来,又会立即使我变成龟状,低着头匍身疾走。头和脸变成了碍事的部件,可即使如此,我知道依然无法完全挣脱流言。
我理解别人的不理解,对那片故地那些故友,即使结局不甚美好,我永远痛恨不起来,大部分的记忆之始都在银河,我把自己也当作银河的产物,它不仅仅是父亲替我选择的学校,它还在冥冥中完成了对我的塑造,也许那最后一年,是它对我的最后一课,也是关于人性的第一课,我不可能永远在它的保护下生长。
你和你母亲离开后,关于柳家的流言也成了去年春节大家最乐道的谈资,我才了解了事情的终始,你想必早就知道了却一直对我闭口不谈,事情没有发生在我身上,我又有什么资格去对你苛责呢。若是我,这种伤痕也需要很大的勇气去面对,在没攒够这些勇气之前,我同样会去尽力掩饰吧,爱情上的不得就跟摔了个大跤,大多没在意到那种程度,甚至可以利用来装可怜,生身之人的不得是另一种,不靠受害者模式活着的人,心里有根弦绷着没断的人,是不可能愿意接受这种同情的。
庆幸的是,不管是关于银河的或关于柳家的,这些流言因为你的不在场,失去了大部分的意思。
即使你生于太阳,属性是光,有幸成为一群男男女女记忆□□同的青春标志。
即使这样,不要脱离正轨啊,会被吞噬的。
我甚至开始庆幸你的离开。
成长的气息是青涩的,在此之前颤颤巍巍怀揣着自私的的小坚强,极其渴望融入,去和这个世界相处,太频繁的去换位,太频繁的去爱,这些是青涩但不至于是错吧。
不过,我们都知道,要释怀,总是留恋依赖的动物不好生存。生活就是这样,它总会掺杂点别的,有时也会重复之前的,不得不惊喜,不得不想念,不得不陈旧,也不得不温暖,但别说,替代不了。即使是思念,也会随着时间量化,最后锐减,是这样吧,我等着这一天。
好了下课了,我要去吃饭了。
最后,有点不好意思告诉你,我比在银河的时候胖了,新学校的食堂很大,超市也很大,我终于不用每天都馋,每天都吃不到了。
要怎么去区分这个世界的人呢,一部分人怕死是怕结束,一部分人怕死是怕另一种开始,一部分人有痔疮,一部分人没有,一部分人知道自己是色盲,一部分人不知道,一部分人改变过,一部分人自始至终没有,一部分人擅长创造,一部分人擅长毁灭,一部分人羞愧是因为别人,一部分人羞愧是因为自己,一部分人会因想念而食不下咽,我呢,除非是颞下颌紊乱。
我想起很多个太阳没直射到的清晨,端着我们两人的饭盒,闻到了太熟悉却依然能勾起食欲的黄瓜、酱油、水蒸气过馒头的味道,我用力掀开厚重泛黄的皮垂帘,白球鞋踩在油腻的暗红色的瓷砖上,我试想跟现在有什么不一样,大食堂好空旷好空旷,挑挑拣拣毫无方向,我没想到你这么难忘。
我有许多不得不放的手,许多不能扒着细节的想念,还有无需刻意就开始忘记的神经元。关于你的点点滴滴,希望我也有忘记的权利。
2010.7.19
真是太贫乏,又因为贫乏而真切感怀。
可以吃的太少了,又在长身体,所以整天就想着吃了,一到晚上熄灯后到处是肚子扁扁的饿死鬼来回在楼道流窜,不是借方便面就是借开水,如果肯让你就着暖壶盖喝口泡面汤的肯定是过命的友谊,南操场的一块红砖被男生活活扒开,成了买糖葫芦的秘密通道,这边一群馋猫拿着钱,那边是卖糖葫芦的老人家,无需见面,心照不宣,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可以边吃糖葫芦边在楼顶看养猪老汉挥舞着大棍子给猪配种真是人生赢家。
她俩也少不了想办法从南操场的墙头出去,跳是跳出去了,可还是要摔一下,摔得是真疼也是真好笑,两人圆头圆脑的像两只巨大的甜瓜,嘴里还发出‘呱’的一声,觉得五脏六腑都要摔散殏了,那时两个小人儿时那么稚嫩,胳膊都要担心脱臼,还要冒着掉到猪圈化粪池的危险,可想出去吃的心却是那么的坚韧。
学校超市迫于学校的淫威不敢卖零食,只卖一种爆炸糖,可只敢卖给高年级的老油子们。
顾承恩试了几次都不行,柳星南去一次就搞定,包括禁品溜溜球,顾承恩一边玩球一边纳闷地说:“他们为啥就不卖我?”
柳星南故意挑了颗最酸的那种给她吃,说:“你瞅瞅你矮的,还初中生呢没个球高呢,快,站到花池边上玩,别把我的球磕坏了。”
顾承恩被糖酸的龇牙咧嘴,手下的溜溜球嗡嗡的睡着。站在花池边上的她一直瘦瘦的,营养不良似得,完美符合年纪前五的干巴形象。
很多个下午,美其名曰活动课,也就是实际上的卫生劳动课,与南操场猪圈相通的老式厕所开始冲水,那个味道,不记得有多难闻了,辣眼睛就对了,顾承恩和柳星南一人扛一把扫帚,站在空无一人的厕所过道里摸鱼逃避劳动,手扶着厕所的隔扇门,姿势抖的很。
对话一般如下:
“告诉你一个秘密,那个刚死掉的门岗是被我咒死的。”
“啥玩意?你还有这本事?”
“珍妮警告过我,那个门岗不老实,可我没开窍不明白啊,六七十岁的人不老实又能不老实到哪里,我不是想着跟他搞好关系,他能从外面带些海白菜给咱俩吃嘛,那老头表面看起来有求必应和蔼可亲的。”
“怪不得每次去食堂打饭,你见他老跟他打招呼,后来呢?”
“那天我还是一个人去门卫室找他,他还是坐那板凳上,从报纸上剪杨丽萍往墙上贴,不过,他贴完了杨丽萍,伸手拉了我坐在他腿上,还摸我胳膊,是这么摸的。”
顾承恩拉过柳星南的胳膊给她重现那摸胳膊的方式,轻轻地,一寸一缕的,俩人都没见过的,好好玩的。
“然后呢?”
“然后他将快萎缩成□□的嘴往我嘴上贴,还好我偏了下头,不过那个味,别提了,”顾承恩不知道该怎么跟柳星南说她闻到的,从老化难排的肠胃中蒸腾到嘴里的腐烂气息,“就比这厕所还味呢,他亲我嘴角上了。”
“我去,吐他个十三桶。”
“真是,吐他个十三桶,那瞬间我开窍了,还有点同情珍妮…我还纳闷珍妮怎么不吃海白菜了。”
“王小波净瞎说大实话,看来真没男人想和你共筑伟大友谊,只想和你敦伟大友谊,你书白看了。”
“恩,白看了,不敢相信啊,我的初吻竟为两块钱的海白菜载在一个民国生人的门岗大爷手里。”
“哈哈哈哈哈哈!”柳星南笑变形了。
“后来我跑到水管底下冲嘴巴,第一次咒了一个人去死,我甚至开始琢磨怎么行动,最后想到了投毒,耗子药学校搞不来,水银太贵,摔一根温度计两块,跟我的初吻等价,不划算,最后决定偷刮同学的铅笔,刮下的沫子有这么一大包。”
“你傻啊,那是石墨啊!”
“是石墨啊!后来知道了啊,我说那你叫什么铅笔啊,我一直以为我掌握了一门杀人技能。”
“我说咱们班最近怎么老有人问我借转笔刀,原来是你。”
顾承恩让她别打岔。
“我正犹豫要不要实施我的计划的时候,他就死在了他那大白瓷搪食盆的旁边,我想可能是我的咒语有点太恶毒了。”
顾承恩一脸凝重地拄着扫把叹了口气。
“那个大爷还有个弟弟在咱们图书馆当管理员,快俩星期了我不敢去还书,要不你替我还了?”
“行,你借的啥书?”
“阿凡提。”
“阿凡提!你知道阿凡提有多火吗?你敢扣在手里两个星期!”
交代完了,牵着手,从厕所过道走出去,继续挥舞着扫帚进行活动课的固定内容,尘土滔天,校服在夕阳里一烤,俩人顿时臭的像能烧死庄稼的新鲜米田共,她们还没迎来初潮,可她们是受过猥亵或即将受到猥亵的新鲜初蕊少女,肥沃且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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