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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忆后的他，仿佛连感情都随着记忆一起从他的身体里消失了。
恍惚间，他却看到多宝丸的眼角流下了泪。
他微微皱起了眉，心情感觉比刚刚更加难过起来。比起那些躺在土里的人，眼前这个对他无微不至的少年却更能牵动他的心弦。
无论怎么逞强，无论在外人眼中是怎样的高材生，对于百鬼丸来说，多宝丸也只是个比他年纪小、需要依靠家人的弟弟，他不知道在父母过世，自己又躺在医院沉睡的时候这个少年过得有多难，可是现在他醒了，所有的一切都会改变。
至少，他不想看到这个少年的眼泪。
百鬼丸默默放下手里的饭团，他跪在地上，用手臂撑着自己，抬起另一只手，擦掉了多宝丸眼角的泪。
“……兄长大人？”多宝丸愣了一下，这才发现自己的眼里有泪水流出，他连忙用袖子擦了几下，露出个苦涩的笑，“抱歉，让兄长大人见笑了。一时间情绪有点没控制住……”
百鬼丸摇摇头，“如果、你不开心……”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要怎么继续说接下来的话，好半天后，他才慢慢地说道，“有我在。”
「有我在。」
多宝丸擦拭眼睛的动作停在半空，他记得自己无数次对百鬼丸说过这句话，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他这位单纯的兄长总是在无形中被人欺骗、被人利用却不自知，而身为弟弟的他，对于需要处理的这些琐碎事却甘之如饴。
“兄长大人……”多宝丸拉住他的手，贴在自己的侧脸上，闭上眼，任由那些滚烫的泪水打湿兄长的指尖，“——我爱你。”
百鬼丸记得这句话，在医院时他并没有被禁足，坐在外面发呆时经常能看到病人亲属来其他病房探病，其中不乏妻儿兄姊，他们也会像这样，互相亲吻着，用含泪的笑轻声互诉同样的词汇。
他看着对方，眼睛清澈的仿佛一汪湖水，他慢慢地用手指擦着多宝丸的眼角，轻声说道，“别哭、了，我……也爱你。”
多宝丸猛地抬起头，“兄长大人，您说……什么？”
百鬼丸并不觉得自己说了什么惊世骇俗的话，他又一次重复，“我、爱你。”
他看到自家弟弟的脸上染上狂喜，下一秒，他便被对方紧紧搂在怀里。
“兄长大人……谢谢。”
“嗯……”
他拍着多宝丸的后背，如果没记错，这个动作，应该是在安慰对方。
好半天后，多宝丸才缓和住了情绪，他抬起头，揉了揉红彤彤的眼角，失笑道，“抱歉，兄长大人，我都这么大的人了，还哭得如此凄惨，真是不应该。”
百鬼丸摇摇头，表示自己并不在意。
“时间还有很多，我们在这里把东西吃完吧。”多宝丸又给兄长塞了一个饭团，随后才自己拿起另外一个，他笑着和百鬼丸说着报纸上的新闻，那些琐碎事并不能提起百鬼丸的兴趣，但是看到多宝丸如此坚强的模样，他自己也很开心。
仿佛这份开心能冲淡这片墓地的冰冷和压抑。
一盒饭团很快被兄弟俩消灭干净，吃得肚子很饱的百鬼丸站起身，他四处张望了一下，对这些墓碑感到好奇。
“怎么了，兄长大人？”多宝丸抬头望着他。
百鬼丸指着身侧那一大片墓碑，“想、看看。”
“看墓碑？这……”多宝丸犹豫了下，“其实这样不太好……不过兄长大人想看的话，就只是看，千万不要动手去碰，要是被别的扫墓人看到，会起争执的，我们没必要在这里跟人吵架。”
“嗯。”百鬼丸点点头，“不会、的。”
“那兄长大人随便看看吧，别走太远了，我去打点水来清洗一下墓碑。”多宝丸说罢，便穿上鞋子往不远的房屋处走去。
百鬼丸也从善如流起身，拿起外套披在肩上，即使午后的太阳暖洋洋的，墓地这儿却依然感觉的到一股奇怪的寒意。
他仔细地一个一个看过那些墓碑，了解这些已逝之人的过往他觉得很新鲜。
就在百鬼丸顺着墓碑区挨个看过差不多到尽头时，他看到了三四个年轻男女拉着手从石路处走了过来。
原本还在互相聊天的几个人在看到他之后，突然间脸色大变。
其中一个女生几乎反射性就要扑向他，却被隔壁的男生眼疾手快拦住。
“你来干什么！”
“美里你冷静一点！”
“滚！这里不是你应该来的地方！”
“好了，在墓地大喊大叫什么，不丢人吗？”
她的同伴好声好气总算劝住了愤怒的少女，她死死皱着眉，眼泪不争气地从眼眶涌出。
“可恶……说好要笑着过来看姐姐的。”她使劲地用胳膊擦着眼睛，一抬眼，却看到百鬼丸还站在原地，厌恶的神情毫不掩饰，“像个死人似的，被人骂了也不知道反驳几句吗？真不知道姐姐当初是怎么看上你的。快滚吧！看着就烦。”
百鬼丸并不知道少女的愤怒从何而来，但他感受得到那份浓浓的恶意和愤恨。
他微微皱起眉，倒也不在这里自讨没趣，只是微微颔首，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名为美里的少女看着他的背影，好不容易消下去的怒火又一次高涨。
她不顾同伴的阻拦高声喊道——
“以后不要再来这里，姐姐不会想看你的，杀人凶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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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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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鬼丸的脚步停在原地，他愣愣地回过头，黯淡无光的瞳眸闪过一丝疑惑，像是对那名少女悲痛的怒喊感到奇怪，然而更令他感到不解的是少女口中的那个词汇，他喃喃地重复着，“杀人、凶手？”
见他停下，却呆呆地盯着她看，少女更加气不打一处来，她一边试图从同伴的怀里挣脱开，一边气冲冲地喊，“杀人凶手！我姐姐会死都是因为你的错！如果不是你、如果那天你去的话……为什么，为什么是我姐姐死掉了！当时死的人要是你就好了——”
“美里！够了，别叫了！”她的同伴死死皱着眉捂住她的嘴，“你也不看看场合，脾气还是这么急躁，美绪前辈以前教你的那些礼仪你都忘记了吗？”
“对于这种人还计较什么礼仪？”少女嘲讽地说。
“总之，警方的调查结果还没出来，你再这样大呼小叫，我就走了！”
“你！”少女委屈不已，声音里都带着哭腔，“你们不帮我就算了，干、干嘛还帮着他……”
百鬼丸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这对他来说仿佛是个闹剧，让他无法理解的词汇接二连三，可他却能明白对面这个人对他的恨。
他沉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就像个真正的人偶那般不知在想些什么。
多宝丸清洗干净墓碑后，转身向百鬼丸所处的位置走去，“兄长大人，您怎么在这里呆站……嗯？美里？”他看着熟悉的身影，脸上不由得扬起温和的笑，“来看美绪学姐？”
“醍醐前辈……”少女的愤怒像是在她的面容上定格，她的嘴唇微微有些颤抖，被愤怒冲昏的头脑此刻才变得清明起来，她差点忘了，她最恨的人和最喜欢的人——是兄弟啊。
“怎么，在和兄长大人聊天吗？”多宝丸笑着向前走了几步，他将百鬼丸略微散开的外套拢起少许，手指拂过兄长的面颊，把刘海往后捋了几下，眼里的柔情和亲昵却让那女孩反射性咬住了下唇，“兄长大人不久前才在医院醒来，身体还不是很好，美里想和兄长大人聊天的话，等他返回学校时你们可以多聊聊。”顿了顿，他又慢吞吞补充上一句，“毕竟美绪前辈也拜托过我……照顾你。”
“不，不用了，怎么好意思麻烦前辈您……”少女的面颊有些绯红，她将被风吹乱的长发往下梳理，她低着头磕磕绊绊地说，“我只是……我、我只是……想、想姐姐了……”
“嗯，我知道。”多宝丸抬起手，揉了揉少女的头顶，力度很轻，像是在安抚她那般，“节哀，人总是要往前看的。”
少女咬着嘴唇却不做声，她垂着头，却没有再抬眸看向喜欢的前辈。
“时间也不早了，你们自便吧，我和兄长大人先离开。”多宝丸看了眼手表，便出声和其他人告别，“那么，学校见咯。”
“啊，醍醐前辈……”少女看到他要走，几乎下意识伸手过去，想要牵住他的衣袖，却被他不落痕迹地躲开了。
“兄长大人，起风了，把扣子系上吧。”多宝丸嘴上如是说着，手里却一点也不含糊的亲历而为。
百鬼丸的双手垂在身侧，他一边走，一边回头望着那几个人的所在地。
少女低头站在远处，她的同伴依旧在好声好气地劝她，可少女固执的死命摇头，当她抬头时，刚好与他的视线交融。
那一瞬间，他又从少女的眼神里看到了愤怒的情绪。
她是真的很讨厌自己呢……
百鬼丸这样想着，收回视线后目光却无意识飘向多宝丸。
那个女孩对于多宝丸所展现的情绪，便是“喜欢”吧？就像他们晚上坐在一起玩游戏时，多宝丸不止一次向他介绍他曾经喜欢过的游戏，因为喜欢，所以拥有、所以珍藏、所以会想独占……
百鬼丸无意识摸了摸胸口，心脏传来像是被人攥住般的奇怪悸动，令他感到万分不适，如果多宝丸也喜欢那个女孩，他会带走她吗？然后她会被“珍藏”在他们的家里……
“怎么了，兄长大人？”拎着食盒走在百鬼丸身侧的多宝丸看着自家兄长奇怪的举动，一次又一次将手攥成拳，然后又松开，捂着胸口却不知在想些什么，他抬起手，刚想询问发生了什么事，手指却顿在半空中，“啊……我差点忘了。”
他将食盒夹在腋下，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一张手帕，多宝丸用这张帕子仔仔细细擦拭净自己的手指，擦了好半天后，他直接将手帕丢进附近的垃圾桶里，才细不可闻地发出一丝声响。
“好了，兄长大人。”他这才转过头去，望向百鬼丸的眼神依旧是笑吟吟的，“刚刚发生了什么事？您看起来似乎很失落。”
“那个、女孩……”百鬼丸老老实实地回答着他的问题，“她，说我是、杀人……凶手。”
他的话说的磕磕绊绊，却终是能说出了完整的话语，可下一秒，他却看到多宝丸的眼神变得阴沉起来。
“她姐姐死去这件事跟兄长大人没有任何关系，这样随便迁怒侮辱别人……啧。”
“杀人凶手……是什么？”
多宝丸看了他一眼，却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兄长大人不要想了，这些事与我们无关。”
“我、不舒服。”百鬼丸指着自己的胸口，“疼。”
“疼？您被打了吗？哪里有受伤？”多宝丸立刻紧张起来。
“不、只是……”百鬼丸抓着胸口的衣服，看起来很茫然，“不舒服。”
“兄长大人……”多宝丸轻叹了声，他单手搂过自家兄长，在对方的额上印下一吻，“我们回家吧。”
回去的路上兄弟俩一直沉默着，这次多宝丸没有坐在副驾驶上，而是选择后排座位，百鬼丸此刻也没有继续观望风景的心情，他微昂着头靠着背椅，默不作声。
车子颠簸的让他感觉有些困，出来一整天没有休息过，这让习惯了疲倦就睡的他多少有些不适。
「“喂，百鬼丸——”
那个少女在看到他之后，眼里透出欣喜，她拎着裙摆冲着他一路小跑，却看到他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不由得娇嗔，“真是的！你光看人家在那边跑，怎么不过来迎接一下啦。”
他的面色如常，眼睛连一点情绪波动都没有。
那双沉静的眸子只是盯着她，像是在等她的下一步行动。
“别一直盯着我看啊，怪害羞的……”少女手指搅在一起，她举起两张电影票，票面上是一对牵着手的男女，背景则是夕阳大海，看起来温馨又美轮美奂，“我班里发了电影卷，我猜拳赢了……”她深吸口气，鼓起勇气说道，“所以这个星期天，我们去看电影吧——”
他还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像是对此事毫无感觉。
少女跺了跺脚，“百鬼丸，你到底去不去呀？”
他看着对方许久，才慢慢张开口，说道——」
「——杀人凶手！！」
“兄长大人？我们到家了，起来吧，别睡了。”
他的身体被人轻轻晃动着，迷迷糊糊睁开眼，却看到自家弟弟正摇晃着他。
见百鬼丸只是瞥他一眼，丝毫没有起身下车的意思，多宝丸苦笑一声，只得自己辛苦地拎着所有东西，再将兄长打横抱起，费了好大劲才开了门，用脚将门勾上后，多宝丸才将兄长送去卧室，让他躺在床上。
看着百鬼丸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蜷缩成一团，手指还捂着胸口的位置，多宝丸不由得皱起眉。
他半跪在床上，撩开那些过长的刘海，忧心道，“兄长大人，您还觉得不舒服吗？”
百鬼丸没有发出声音，他目不斜视地望着前方，过了好半天之后，才慢慢嗯了一声。
“……兄长大人，别去想了。”多宝丸将他的身子扶正，让他的视线对上自己，“兄长大人不是杀人凶手，那个女孩会死与您毫无关系，不要用这些无聊的事打扰自己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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