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一开始的判断一致,纪先生患有抑郁症伴随急性焦虑症,我这里建议他考虑药物和心理疏导辅助治疗。”顿了顿,宗林接道:“尽早开始治疗比较好,我现在去叫助理,现在就可以带纪先生去病房休息了。”
闻言,纪越脑子一团乱,前面对自己的诊断到底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纪越无措的抓住祁培生的手,一眨眼差点掉下泪来,绝望而沙哑,以至于他一开始甚至没发出声音:“祁先生……祁先生,我没那么严重,吃药,我也可以回去吃药的,要看心理医生,我也可以每天……每天都来。”
他还没有掉眼泪,已经因为极度的紧张而干咽起来,祁培生轻抚着他的后背,一边安慰,一边抬起头对郑楚轩道:“楚轩,你先出去,我单独跟小越说几句。”
扭过头,祁培生看着急促低喘的纪越一时间也是心疼不已,他开口道:“小越,冷静一点,听我说,你是生病了,这不是普通感冒咳嗽,吃点药回家休息一下就能痊愈,你需要专业治疗。”顿了顿,纪越已经泪流不止,祁培生不得不抽了一张纸巾替他擦掉眼泪。
纪越摇着头,啜泣道:“可我先前即使生病了,不也好好的吗?我可以上班的,只是有点难受而已我可以忍的。”纪越抽噎着,眼眶通红,鼓起勇气开口:“祁先生,我想在您身边。”
祁培生叹了口气,耐心的开口,一边伸手擦去纪越脸上更多的眼泪:“你知道我每个月在浦市的时间都不会超过两周,广生这么大,就算在市里我也不可能每天呆在家里陪你,在家里贺从连和何慈能照顾好你吗?跟着我出差,路上出了事不舒服了连我都没办法。你在这里,宗院长是整个浦市甚至是全国最好的心理医生,这个医院还有我15%的股份,我是他们最大的股东,小越,他们会好好照顾你的。”
纪越闭了闭眼,热泪源源不绝的从眼角往下掉,他只顾摇头,不是的,他什么都不想要,治不好也没关系,他就是不想离开祁培生,纪越张了张嘴,绝望的哭着道:“祁先生,我不想……”
祁培生再次叹了口气,而后扣着纪越的后颈把他压到了自己怀中,低声道:“小越,我在海市的时候觉得你有点不对劲,想着你父亲去世对你打击一定很大,就想着把你调到身边,有我看着点,没想到反而把你逼得狠了。”
纪越浑身打了个哆嗦,摇了摇头:“没有,不是您的错。”
祁培生抬起他的下巴,看着他的眼睛柔声开口:“小越,只要半年或者更短,等你情况稳定下来,我就让你回家,到时候想回来上班也行,好吗?”
纪越咬紧了下唇,感觉脸上的眼泪一点点风干。
从来,都由不得他选。
祁培生走后,纪越心里长久以来紧绷的绳索被扯断了,令他全然放松下来。
他好像变得正常,而且轻松,不再时时刻刻提心吊胆,不需要伪装隐瞒,甚至自己转过身坐在了床边的看护椅上思索着下一步该做些什么打发时间。
这个病房比起病房来说,其实更像酒店,娱乐设施齐全,也不知道一个晚上要多少钱。
是看看书呢,还是打开电视看个电影。
可下一秒,纪越就感觉自己开始无止境的下坠,失重感让他浑身发毛,裸露的皮肤起了一层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胸口仿佛压了一座大山,他张了张嘴,无论是求救还是呻吟都发不出声,纪越惊慌失措,惶恐不安,一颗心带着整个人在转瞬间仿佛已经掉落万米,却迟迟未能到底。
比起死亡,纪越更怕祁培生不要他,但现在不就已经是不要他了吗?
想到这,纪越一下愣住了,他看见病房的门被推开,从外向内涌入宗林为首的许多人。
而后他被人托回了病床上躺下,手背上扎了针开始输液,心电图在耳畔滴滴的响着,纪越突然轻轻的笑了起来,他想不是祁培生不要他,而是他不配了。
从前就不配,现在更不配了。
笑着笑着,纪越已经泪流满面。
第26章
“走吧。”
祁培生在监控室紧盯着纪越病房里的情况,看着医护人员急救过后鱼贯而出,他松了口气,而后抬步就走。郑楚轩在他身后,路过纪越病房门前,只看见祁培生驻足了一瞬,而后又继续走,他想说些什么,也没再开口。
回到公司,今日祁培生推后的工作中有几个急于拍板钉钉的案子还要他亲自过目,郑楚轩才放松了半天,就不得不恢复原职,加起班来。
直到广生的大楼陆陆续续熄了灯,只剩下小片零星的光亮和楼顶醒目的楼标,祁培生才忙完,他站在落地窗前,沉默的俯瞰着浦市的夜景,许久都没有动作。
“祁董,夜深了,我通知司机送您回去吧。”郑楚轩在他身后道。
祁培生长长的叹了口气,并未回过头,淡淡对郑楚轩道:“楚轩啊,电车难题,你会怎么选?”
郑楚轩愣了一下,随即才谨慎的开口:“要看是哪个版本的选择。”
祁培生哼笑了一声,扭过头来瞥了他一眼:“你倒是功利。”回过头祁培生叹息一声,语气严肃,接道:“最原始的版本,没有既行轨道,五个人和一个人的路,二选一。”
饶是郑楚轩呆在祁培生身边多年,这时候也难免忐忑,他明白祁培生的问话,哪里是什么电车难题,他问的是广生和其上下近万名员工与纪越一个人,选谁。
“未在其位,我恐怕选不出。”郑楚轩低声道。
也就是在这一刻,郑楚轩才惊讶于纪越的重要,祁培生是有责任心的领导,是体贴的情人,他对纪越的关怀和特别在郑楚轩看来很多时候都是无差别的给予,在此之前,从来没有任何人和事能动摇广生。
即使祁培生已经做了决定,但纪越的的确确在祁培生心里动摇了广生。
郑楚轩抬起头,不知何时祁培生点了一根烟,他仍未回头,像是自言自语感叹起来:“这些年公司越来越大,走的平稳,我年纪大了,行事也较从前宽厚许多,呵……也就是在小越身上,我还留了那么点自私自利。”
郑楚轩看向自己老板的背影,在他成为祁培生的助理之前,便听闻了这位年轻的地产界新晋大佬的不少花边新闻,后来郑楚轩成为了二十五岁的祁培生的助理,早几年中更是经手处理了不少相关私事。在郑楚轩眼里,因为旁人梦寐以求的东西对祁培生来说都是触手可及,于是像祁培生这样的人已经不能用道德去评判,凌驾于寻常规则之外的人拥有重新定义行为、是非的特权。他丢弃一件上百万的物件和摒弃一个对他痴心绝对的情人,就如同旁人吃腻了一袋零食,扔掉剩下的半包免得碍眼甚至不需要考虑。但在祁培生三十岁以后,他仿佛迈过一个坎后就玩腻了,逐渐淡出了**场,留在身边的人越来越少,郑楚轩也一点点褪去了对祁培生这样金字塔尖端上的人的盲目崇拜滤镜,便越来越频繁的觉得祁培生是孤独的。
即使这个广生集团的董事长拥有数不尽的财富,即使欲望无穷也能被满足,但山顶上的空地太小,只够站下祁培生一个人,掌权者高傲的眼睛里盛不下所谓势均力敌,毕竟雄狮一向独行,怎么会允许旁的野兽比他更威风,更多的时候则是视人犹芥,他眼里的轻蔑早就刻进骨血,以至于从来没有人能够合衣站在他身侧,同他一起欣赏他一手创建的繁星夜色。
郑楚轩将所有事串联在一起,才惊觉他自诩洞察秋毫,但有些事这么多年还是忽略了。比起被祁培生允许住在了山上,纪越更厉害的地方是他让祁培生觉得那不再是一片引以为傲的高级别墅区,祁培生曾经也像国外的富豪们热衷于社交,把家弄的也跟个公共娱乐场所一般随时准备接待来访的客人,布满价格高昂的新奇设备,随时准备好向到访者炫耀。但他如今的家几乎可以说低调朴素了,他逐渐变得越来越看重私密,偶有客人到访他也热情接待,但再也别设想他会像从前那样在家里开个party然后邀请各方好友前来一聚。山间G形字母底下的豪宅,对所有张着好奇的双目想要探秘的人紧闭了大门,成为了一个只对数人开放大门的广生集团董事长的家。
“祁董……”郑楚轩情不自禁开口,试图劝一劝自己老板。
祁培生却只是转过身舔了舔下唇,随即吸了口烟,烟雾缭绕间眯了眯眼睛:“没事,你回去吧,我今天在公司住一夜。”
回过头,祁培生仍然站在落地窗前,他闭了闭眼,真真切切想起八年前纪越第一次来见他的模样。
那时候祁培生不过三十出头,早就玩够了,便另辟蹊径,自作聪明的换了种玩法。
不过是多了一本黑色封皮的培养协议,遮盖了丑陋的欲望和交易真相,实则纪越与他曾经包下的那些和秦向明相似的明星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但如今,哪怕是四十岁的祁培生,也没有当初的自以为是,觉得能轻易掌控一个人的人生中最好的十年。
寂静无声的夜里,“啧,真是庄赔本买卖。”祁培生自言自语般感叹道。
第27章
这一天精神压力太大,纪越疲惫不堪,吃了药后睡得很早,他以为他可能会失眠睁眼到天亮,但纪越确确实实睡着了,只是天还没亮就醒了过来。
纪越没有开灯,漆黑一片之中只要适应了环境,借着月色也能看清周围。
这是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
纪越有些愣神,而后才恍然明白自己是在哪儿。
随即昨日种种浮现在脑海中,令纪越一时间仿佛被拽到了高空中四方拉扯,可他却迟迟未感觉到熟悉的紧张和恐惧,种种情绪仿佛石沉大海,毫无回音,药物让他对痛苦的感知减少,陷入了一种新的虚无感中。他不觉痛苦,只觉疲惫,像陷进沼泽,也不想徒劳的挣扎。
纪越闭了闭眼睛,不知道这心头空荡荡的感觉是否就是治愈过程。如果是,倒是比他想象中好过。
但他并不相信自己能痊愈,纪越对此很清楚,他的病源头并不是生活中突然的意外打击,而是长时间的情感压抑和失望情绪,想要对症下药便要找到他的病根,那是痴心妄想。他睁开了眼睛,又想痊愈与否并不重要,他的生活已经变的毫无意义,即使病好了,快乐起来也毫无意义。
纪越难以自控的想到祁培生,他克制着不去想祁培生是否会来看他,不想承担一丁点因为希望而要承担的失望情绪。
纪越抱住了膝盖,把头埋在了胳膊里,祁培生把他留在了这里,说等他好了就能回去的话兴许只是安慰,纪越不敢当真,他之前上网看资料的时候确实看过痊愈的病人,但更多的是始终未能痊愈、一次次反复发作仍在苦痛中煎熬不止的同命人,受损的细胞残骸遗留在身体里,找寻着脆弱的弱点蠢蠢欲动。
纪越想,如果治不好,他就回不去了。
一直呆在这里啊,他想起来他与这个社会根本没有除祁培生以外的任何联系,没有人会试图找他,而一直在这里的话治疗费用会有多少呢?
哦……纪越这才反应过来,对祁先生来说,能用钱解决的事算的了什么,他根本不在乎吧。纪越想自己只是一个需要被淘汰的情人,很快就会有人填补上他的空白。
少了生理上应激的痛苦,他的确变得更冷静,却也更悲观,更绝望。
祁培生第二天就踏上了前往A国的飞机,接下来的一周有超过一半的时间都在天上飞,等到回到浦市已经过去了十天,一落地还在用手机继续和A国那边的电话会议,车流拥堵,祁培生比了个手势,副驾驶的郑楚轩了然的吩咐司机转道开往宗林医院。
“您来了。”宗林见到祁培生,松了一口气。
“怎么样了?”祁培生着急道。
宗林调开了纪越这几日的观察记录,将一份复印文件递给祁培生,道:“现在还算稳定,前几天伴随药物副作用他有一些身体反应,情绪遗也有点低迷。但您别急,我找您来,是因为另一件事,必须得跟您当面说。”宗林顿了顿,见祁培生看文件的脸色算不得太好,试探性的开口接道:“其实纪先生的病理反应比我诊断的结果要严重,最初的评估问卷就表现出这一点,那时我就觉得有些奇怪,甚至在诊断的时候都有所怀疑。”
祁培生听到这,暂时合上了手里的文件,抬起头看着宗林。
“通常日常反应会像纪先生这么严重的患者会对生活失去激情,失去欲望,陷入一种无动力的茫然中,觉得生活没有意义,但纪先生并不是这样,包括在他的评估测试中,都可以明显找到与这一描述相反的地方,包括您先前向我描述的他的所谓轻生行为、冲动想法都是克制的,除却焦虑症的影响,更多的是他并没有完全否定自己存活于世的意义。而我在和他的交流中从他的状态和反应来看,他的的确确还是有欲求的,只不过他刻意在隐瞒。”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他没有生病,而是我想或许我们可以考虑从这个角度出发,对症下药。”宗林缓缓道。
闻言,祁培生的手肘撑在了膝盖上摸着下巴,他眉头紧皱,沉默的看着宗林。
小越的欲求,实在是太好猜了。
“你的意思是小越觉得他自己是在为我而活?”祁培生低声道。
宗林深吸了一口气,放松下来,这样的话即便他一早就看出来了也由不得他开口,祁培生肯承认就再好不过,他缓缓道:“是的,我想,是他创造了一个以您为生的逻辑闭环,从而说服自己活下去。”宗林顿了顿,补充解释道:“其实很多抑郁症患者都会因为家人和朋友的存在鼓励自己对抗疾病的痛苦,治疗的过程很难仅靠自己的力量完成,大多数案例中医生都会建议病人家属陪同治疗,纪先生的状态也是类似这样,他在父亲去世后基于种种原因对您的依赖更加强烈,会不自觉的给自己心理暗示,把您当做他的救命稻草,从短期来讲,如果有您的鼓励的陪伴,他的治疗会事半功倍。”
虽然他也算是祁培生的半个下属,但他身为医生,还是有为病者考虑的优先自觉,毕竟呆在医院这个环境里,对纪越的长期恢复不是一件好事,见不到熟悉和亲密的家人朋友,还会加重内心对于自己生病的暗示和压力。只是祁培生和纪越的关系,确实不是父母亲人,更何况祁培生日理万机,即便他有心,要真正配合恐怕也不会太容易。因此宗林小心翼翼的说完,心下也有些忐忑。
祁培生闻言深吸了一口气,考虑过后沉声道:“我会尽可能多的过来。”顿了顿,他扭过头看向宗林,接道:“他对我的依赖,其实是觉得我会抛弃他,所以没有安全感,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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