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晚些时候,祁培生和宗林做了交代之后回到病房,发觉纪越已经在浴室呆了好久,他不大放心,当下踩着皮鞋就拧开了浴室的门。
即使纪越在听到动静的一瞬间就从浴缸里抬起了头,等祁培生走进来的时候也难免狼狈,他心里忐忑,明白自己对于窒息感的偏好是不太正常的。
祁培生的视线从地上溅出的水移到纪越紧握着浴缸壁发白的手指,最后停在纪越的脸上,水顺着他的头发往下淌,流过眼角,几乎像是又哭过一场。祁培生的眸色又深了些。
“一会儿水凉了,差不多了就早点出来,明天早上跟我一起去公司。”
但开口时,祁培生只是淡淡道,语气也听不出情绪,说完便转身合上了门。
纪越微微一愣,随即松了口气,他不知道自己的动作是不是被祁培生看在眼里,但先生既然没生气,就应该是不会责怪他,纪越抿了抿嘴,这才缓慢的从浴缸里爬起来,简单的冲了水之后裹着浴巾走出去。
祁培生坐在沙发上,见他出来碾灭了手里的烟头,但从喉咙里吐出的气息依旧还有烟草的焦味,混合着身上的木质调香水,如经年老酒令人沉醉。
纪越看着祁培生在残留的烟雾中棱角分明的侧脸,顿时驻足,这是个身家上千亿的男人,正值壮年,举手投足间无需刻意就向周遭释放着荷尔蒙,勾人魂魄,引人向往。
纪越的不安和忐忑在这时候又开始蠢蠢欲动。
“不想吹头发就过来坐。”
纪越带着一身水汽,在祁培生身旁坐下,没注意到祁培生不着痕迹的眯了眯眼睛。
小越也不知道在水里泡了多久,皮肤都发白了,手指也起了皱,祁培生抬起他的手腕,放在手里捏了捏,啧,确实是更软了。
纪越任由祁培生把玩他的手,只是片刻,还是忍不住轻声道:“先生,我可以向您确认一件事吗?”
“什么?”祁培生不在意的说着,抬起头看向纪越。
纪越吞咽了一下,这才开口:“助理的位置,还有您说给我的感情,说爱我……”他说到这里,不知怎的对着祁培生的眼睛便有些开不了口,心跳加速,哽咽起来。
祁培生这时候停止了摩挲纪越手背的动作,他看着纪越,极有耐心的等着他继续说。但十几秒后,纪越也没能开口,祁培生这时才柔声问道:“你想问什么?”
纪越的眼角已经在不经意间酸胀通红,他闭了闭眼,鼓起勇气干脆道:“你答应给我的是我想的那样吗?”
纪越没想到,祁培生闻言竟然笑了,他并没有直接回答纪越的话,而是轻叹了一声,重新捏了捏纪越的指尖,便低声道:“你觉得我应该找一个什么样的人?门当户对?风华绝代?”话到最后,祁培生几乎是笑着说的。
纪越抿紧了嘴角,不明白祁培生怎么还能笑出来,可他又实在容易受祁培生影响,明明眼眶还红着,却还是因为祁培生的笑容放松下来。
“如果要找共同话题,是要去企业家年会里找,还是在公司高层中找,玩办公室恋情那一套?还是各个颁奖典礼常出没的影帝影后?或者干脆开个广生冠名的选秀节目,选出第一名来配我?”祁培生轻笑一声,他觉得荒唐,见纪越愣怔的脸,摇了摇头,这才严肃了几分,接着开口:
“没有人比我更清楚我自己,我已经过了追寻新鲜感和刺激的年纪,现在需要的就是一个足够乖巧听话,又能在情事上迎合我的人,不是你想的那样,要有多少学识、多强的能力。我的工作、生活已经太过于忙碌,没有太多时间和精力去为了一段感情磨合。我太强势,是不会在任何事上轻易退让,跟你所设想的人在一起是很累的。”
顿了顿,祁培生看向纪越,语气竟然一时间有些错觉般的苦涩:“毕竟小越,不是每个人都是你,能容忍一个掌控欲如此强的伴侣。”
他话说出口,便觉得自己不得不承认,是他亲手碾灭了纪越身上的光芒,让水晶落地染尘。那个曾经光彩照人的小越,最终在八年后成为了无法挽回的过往。
纪越一时间愣住了。
“给你的就是你的。”祁培生沉声道,这回直接伸手将纪越揽进怀里,解释起来:“让你到我身边做这个助理,不是我觉得你不够格,而是我知道你如果做到了,心里才会觉得自己值得,才会认可自己。你的人生还很长,人生的意义不应该仅仅只有我,你还有很多事可以做,你是自由的,没有因为那十年的协议就成了我的附属品,明白吗?”
“……嗯。”纪越温声应下。他心里滚烫,仍然不敢相信自己怎么就成为祁培生选好的那个人了,可他心里头那些小疙瘩和褶皱确实被祁培生温暖的手掌给抚平了。仿佛是山崖周围的石头都滚落了,逐渐安定下来,有个声音在告诉自己,确实不必忐忑,不必惶恐了。
纪越的吐息都是灼热的,他转过头,孩子气的将脸埋在祁培生怀中。
祁培生也不知纪越到底听进去多少,低下头,祁培生摸了摸他的脸颊,轻笑道:“行了,衣服都给你弄湿了,去把头发吹干,早点上床,我也去洗个澡。”
纪越点了点头,但见祁培生起来便道:“那我等您洗完给您吹头发再睡。”
祁培生脚步一顿,回过头看见纪越还是满目眷恋的看着自己,心道小越这个小情痴,自己是拿他没有办法了。
第40章
重新回到正常的生活环境对于纪越来说是一个很大的挑战,他甚至比好转之前更加忐忑,好在祁培生的办公室从来都是闲人免进,这一早上他就陪着祁培生呆在办公室里,看祁培生处理文件资料,不时再给他添些茶水咖啡,倒也没出什么岔子。
纪越会在闲暇的时候看着窗外发起呆来,他想着祁培生这些天对他说过的话,衬着眼前失焦的城市风光,仍会有一瞬间恍惚。
但他好像自己摸到了一点脉络,在模糊中逐渐感受到掌心的纹路,高楼之上没有人不畏惧,然而视线落到远处不再拘于脚下的方寸之地,感叹起世界之大,他又扭过头偷偷看一眼祁培生,借此获取一点足够填补内心的勇气,回过头来,便无暇再畏惧。
许是考虑到纪越的情况,中午饭祁培生叫郑楚轩安排人送到了楼上,没带着纪越去员工餐厅。
“对了,刚才财务部说这两个月的工资已经打到你卡上了,一会儿你查一下。”饭后,祁培生不经意的开口。
纪越一愣,下意识的掏出手机,果然看到一笔巨额数字转入账户,他一惊:“先生,我……”
“想说你什么工作都没做?怎么还有工资?”祁培生笑道,顿了顿他扭过头看见纪越脸上不解的神色,忍不住道,“你以为我的助理是什么职位?病休也不会少你的。”
“我知道……可我这两个月都在医院,不该拿这份钱的。”纪越抿了抿嘴,垂下了头,心道他当然知道做祁培生的助理已经等同于广悦同级的总经理,只是始终没办法心安理得的接受。
“财务部给你的只是病假工资,剩下的那部分是我个人给你的。”祁培生扯了扯嘴角,随即从椅子上站起来,半推半拉着纪越走进休息室。
“啊?”纪越一愣。
“生病不是什么好事,不过你表现的很好,很勇敢,很坚强,应该奖励。”
祁培生轻描淡写,落在纪越耳朵里却沉甸甸的,就好像纪越自己的那些挣扎和痛苦即使祁先生不能同感,却也没有无视忽略,他没能言说的委屈就都不再委屈了。纪越抿了抿嘴,看着眼前祁培生铺被子的身影,心里一片潮湿,连带着眼眶也有些湿润,以至于他情不自禁走向前,从后面抱住了祁培生。
纪越的脸贴着祁培生的后背,闭了闭眼,感觉脸颊上透过衬衣的热度,令他无比安心。
祁培生眼角带着点笑意,扭过头来拉下纪越的手:“好啦,我去开会。你睡一会儿,睡醒了要是我没回来去找袁秘书,她会带你来找我。”
纪越点了点头,在祁培生眼皮底下躺好,关灯的一瞬间,纪越轻声开口:“先生,午安。”
祁培生从鼻息间吐出一声轻笑:“午安,小越。”
祁培生走出休息室的门,对候在门边的郑楚轩道:“一会儿会议记录,记得复印一份。”
“是。”郑楚轩点点头,明白这是要拿回来给纪越看的。
纪越睡醒的时候,祁培生倒是开完会回来了,他听见外屋的动静,揉了揉眼睛走出来。
“我一会儿去滨海项目视察,你既然睡醒了,就一起去。”祁培生说道。
纪越一愣,顿时清醒过来:“好。”说着他转过身打算回休息室洗把脸,脚下又顿住,回过头来:“我需要准备什么吗?”
祁培生从文件中抬起头来:“不用,人跟着我就行。”
两个月前纪越差一点成为滨海项目的负责人,今天亲临这处,入目是大片空地和未建成的高楼、塔吊,一时间觉得既震撼又百感交集。
他跟着祁培生下了车,在他们身后从广生随行的其他几位高层也陆陆续续从后面的车上走了下来,纪越发觉几个熟面孔,是他曾经在海市见过一面的广华总经理赵梓成和副总经理王曼琪,还有见过更多次的尹正君,但除此之外,都是他只在广生网页上看过的人。
工程部的负责人陈平得了消息早早的在售楼中心等候,售楼中心如今少有人来,纪越知道这是因为滨海项目早在项目启动的两个月内就售空了。
陈平在沙盘前跟祁培生一行人介绍现在的情况,说是最早建的几栋住宅楼和商业楼这月内就可以封层了,明年底肯定能完成建设任务。
临走时纪越落后了一步,视线停在沙盘边的住户模型上,那大概是很多家庭对家的第一个设想,纪越却突然想到多年以前他父亲欠债后他们连房子都没有的那个假期,又想到那个在山间门前标着巨大的G字母的别墅。
“纪助?”
前方传来郑楚轩的催促,纪越这才发现自己走神的时候众人都已经走到了门口,他应了一声,赶紧快步上前,不太好意思的低下头跟在祁培生身后。
“那祁董,接下来我们去看一下滨海项目中心最大的购物和娱乐中心现在的建设情况。”陈平开口道。
一群人站在售楼中心的台阶上,太阳不知道何时破开了云雾,阳光刺目晃眼,纪越忍不住用手挡了一下。
然而下一刻,纪越就看着祁培生把墨镜摘下来直接架在了自己的鼻梁上。
纪越心跳都有一瞬间停了,这样大庭广众下的亲密举动让他绷紧了身体,纪越感觉耳边炸开了无数声响,仿佛读心一般听见周围广生高层领导的内心台词,可其实周围一片安静,只有祁培生扬了扬下巴,因烈日眯起眼睛于是显得有些不耐烦,对陈平道:“走。”
周围的人都跟了上去。
纪越也紧紧跟着祁培生,可到底是心境不同了,走了几步,纪越逐渐平静下来,曾经因为他见不得光,所以害怕在公开场合跟祁培生有一点亲密的举动,可现在是不一样了,哪怕他暂时还不够格,可这场比赛里唯一有判决权的裁判准他入场,纪越甚至感到些微的洋洋得意,旁人只管猜测,鄙夷,却都不能撼动自己的位置。于是曾经的不安和忐忑到现在都成了窃喜和羞涩。
纪越用余光捕捉祁培生的身影,他想,我会努力跟上您的。
镜架上还带着祁培生的温度,纪越的心仿佛是夕阳下的海,积聚了一整天的热量后,浪潮汹涌拍打着沙滩。
第41章
在滨海项目的视察结束时太阳还没落山,临要上车回家时纪越却有些犹豫的叫住了祁培生。售楼中心的那几个小小的住户模型勾起纪越内心深处对家的眷恋,纪明辉去世了,他没有家了,可房子还在那,纪越想,他不该这样逃避下去。这几日他状态不错,应该回去看看。
“怎么了?”祁培生低声道。
“我想回油街收拾一下东西。”纪越垂着头,头发遮住了他的眼睛,他仍然有些拘束。
祁培生微微一顿,似乎是想看见他的眼睛,却未能如愿,而后应下:“走吧。”
他领着纪越坐上车,对司机道:“去油街。”
这时候还没到通勤的高峰期,因此路上还不算堵,不过没等车开到纪越家楼下,就因为小区路边的违停车辆过多,路宽不够让他们的车通过了,纪越只好提前下车。
回过头,祁培生也下了车,纪越回过头看着他,黄昏里祁培生与油街的车辆乱停、卖菜的摊贩遍地的背景是那样格格不入,有年轻人抬起头,视线停在不远处这辆锃亮的黑色轿车上便没有再挪开视线。
“在这儿住倒是方便。”
纪越听见祁培生的声音隔着一辆车的距离传来,语气平淡的感慨。
就像那年在九号公馆,纪越以为祁培生忙于运筹帷幄,因此是高傲的、是冷漠的,然而扭过头来,祁培生实则是一个很好亲近的人。
筒子楼没有电梯,便是祁培生也只能跟着纪越步行,楼道里因为常年堆积的建筑废料和破损家具有一股腐败的味道,光线昏暗,声控灯早已损坏,纪越不得不打开手机的闪光灯照明。
摸出钥匙时纪越的手都有些发抖,他将钥匙插进锁孔时的动作缓慢,身后的祁培生也没有催促,整个过程大约有近30秒,才见纪越发白的手指逐渐用力,拧开了锁。
然而门打开的那一瞬间纪越就后悔了,他根本没有勇气走进这间屋子,即使祁培生在他身后,他依旧没有勇气面对这间充斥着纪明辉生前气息的屋子。
人说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父母去,人生只剩归途。
纪越在顷刻间泪眼模糊,祁培生这时站到了纪越身边,打开鞋柜只看到一双备用的拖鞋,想来是给纪越准备的,纪越似乎听见他轻轻的叹息了一声,随后揽过纪越的肩膀,他的手下有一个微微向前的推力,低声道:“穿鞋踩进去吧。”
纪越仿佛这时候突然回过神来,用手背猛地蹭掉脸上的眼泪。
整间屋子还没有祁培生的一个卧室大,老房子的隔音不好,在屋子里还能听见楼下买菜的叫嚷,纪越觉得自己被捆住了双腿,几乎寸步难行。
房间虽小,也是有两间卧室的,祁培生扭过头,假装没有看到纪越脸上的眼泪,问道:“你后来在这里住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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