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陈云旗头一回听见三三用如此果断坚决不容反驳的口气说话,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但他心里明白此时也不是争强好胜要面子的时候,三三说的对,路他还走得不熟,他这么高的个子,本就重心不稳,再背一个人,摔着可就麻烦了。
背着黄业林出门的时候,村长已经联系好了车。他跟后面赶过来的三三爸妈、三娘一起,把陈云旗他们送到了下山的路口。分别前黄业林交代同村的村民,回去给黄帅奶奶带个信儿,让她帮忙照顾一下妈妈和黄小丫,千万不要告诉她们自己受伤的事。
陈云旗和唐俞韬一前一后给三三照着路。黄业林虽然瘦,但八岁的孩子少说也得有四十来斤,三三背着他步伐稳健地走着,大气都不带喘。陈云旗突然发现,他几乎已经忘记三三是个在山里长大的男孩了。平时的他总是乖巧又安静地跟自己待在一起,而此时面色严肃健步如飞的他,身上透着一股来自大山的沉稳和力量,以及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沉着和坚韧。
陈云旗和三三一天之内上下两次,都已经是筋疲力尽。所幸车已经从镇上赶来,在路边等候着了。
没有路灯,只有车灯发出的一点亮,远远地看过去,像是无尽黑夜里唯一一丝希望之光。下了山,三三把黄业林放在车上,擦了把额头的汗,站在路边对陈云旗说:“我就送你们到这,路上小心。”
陈云旗还在喘,一片漆黑里看不太清三三的脸。想到等下三三还得一个人回山上,他有些心疼和不忍,忍不住走过去握住三三一只手,另一只手在他脸颊轻轻抚摸了一下,说:“辛苦了。休息一下就快回去。你也要小心,到家要给我来信息。”
三三露出明眸皓齿的笑:“嗯,知道了。”
破旧的金杯载着三个人颠簸着往海源县行驶。
一晚的折腾和伤痛让黄业林疲惫不堪,倚在陈云旗怀里睡着了。脸上的血迹还没有擦干净,陈云旗看着他稚气未退的脸庞,把盖在他身上的衣服又仔细地掖了掖紧。
司机从后视镜上看了几眼后排的陈云旗,开口说:“你们是这娃儿的啥子人?”
“老师。”唐俞韬低头看着手机答道。
司机开夜路大概是有些无聊,开始找话题跟他们闲谈。“这娃儿咋回事嘛?咋这么多血哦?不会弄到我车上吧?”
唐俞韬有些不耐烦,伸手按开了车载电台,在一阵杂音里调来调去,找了个勉强能听清的午夜音乐节目给司机解闷,以此表示他不想聊天。
司机有些尴尬,便不再说话,陈云旗觉得大半夜的用了人家的车,挺不好意思的,还是客客气气地说:“孩子被石头砸伤了头,家里没大人,我们送他去医院。”
司机“哦”了一声,过了片刻又管不住嘴巴忍不住说:“你们老师就是有爱心。大山里头的娃娃命都贱,路不好走摔死的常有。要不说他们那里的人咋都爱生四、五个,就是怕万一摔死了就一个都没得了。”
陈云旗有点后悔搭理他了。他又确认了一遍黄业林确实睡着了,没有听见那番话。
再次冷场,司机没趣地摇下窗户抽烟提神。陈云旗也很想来一根,但怀里还抱着黄业林,便忍了忍,靠着座位闭目养神。
夜里车少,一路还算通畅,到达海源县人民医院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陈云旗付了车钱,收到三三的一条信息:
“小旗哥,我已经到家,放心。”
看到这一行字,陈云旗才察觉自己像是放下了牵挂一般的心情,他手指飞快地打字回复:
“知道了,快休息。我们也到医院了。”
急诊外科的医生把黄业林带进诊室,查看着被缝得惨不忍睹的伤口,皱着眉头问:“这谁给缝的?”
陈云旗和唐俞韬同时开口:
“我。”
“他。”
医生看了他俩一眼,先叫护士过来帮忙准备把线拆掉重新缝合,然后说:“这缝的也太没水平了,不过也算救了急。”
伤口得重新处理,还得打一针破伤风,医生建议最好再拍个CT确认有没有其他问题,叫陈云旗和唐俞韬先去挂号缴费。黄业林交给了专业的医生,陈云旗终于放下心来,瞬间感到十分疲惫,缴完费回到诊室门口,摊开两条长腿坐在长椅上休息。
这才有功夫仔细回忆,陈云旗觉得刚才像做了一场梦,他竟然帮别人缝针?胆子也太大了,幸好没出什么问题,想想都有些后怕。
听着医院走廊来去的脚步声和说话声,思绪间陈云旗渐渐困了,头靠墙阖着眼假寐。
一边的唐俞韬突然说:“陈云旗,我觉得三三喜欢你。”
困意瞬间消散,陈云旗睁开眼坐直身体,假装镇定地看着唐俞韬说:“什么?”
唐俞韬翻了个白眼:“你就装吧,你明明听清楚了。刚才上车前你拉三三的手摸他的脸,三三看你的眼神骗不了人。”
“他肯定是喜欢上你了。”
话题开始得太突然了,陈云旗刚刚放松下来,毫无心理准备,一时语塞,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他沉默了一会儿,才答非所问地说:“那么黑你都能看清啊。”
唐俞韬指着自己的双眼:“任何蛛丝马迹都逃不过老子这双慧眼。”
陈云旗本来想说“哪有一双,不就一只么”,又觉得拿人家短处说笑不礼貌,便忍住了。
唐俞韬叹了口气又说:“这事难办。”
陈云旗有些不解。“难办?”
“肯定啊!”唐俞韬推了推眼镜:“山里人思想可没有开化的,同性恋对他们来说是天方夜谭,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如果被他们知道,三三就麻烦了。”
陈云旗皱着眉有点心虚地说:“你是不是想多了,三三把我当大哥。”
“大哥?”唐俞韬眼镜又滑下来了,他顾不上推,瞪着眼说:“你行行好,我叫你一声大哥。你见过哪个弟弟见到哥哥就脸红的?哪个哥哥跟弟弟又拉小手又摸脸蛋的?你俩单独在一起还做过什么没?”
“你要硬说自己不是gay,我也无话可说。但你要真不是,我劝你不要招惹三三了。”
唐俞韬看着低头不语的陈云旗,无可奈何地说:“你不要觉得三三的性格柔弱,这样的人,一旦动了心,那就是死心塌地。”
“傻三三啊,他对你的这份感情,不可能有结果。比他想摆脱穷苦的命运还要难。”
作者有话说:
--- 本章写到的缝针过程属于不规范操作,任何不具备外科治疗条件的情况下,切勿参考模仿!
第二十章 礼物
唐俞韬的一番话让陈云旗感到不安。他默不作声地反省起来,自从认识了三三,自己的很多言行就有些不受控制。
他跟于小松也同床共枕过无数次,但他从未对于小松做出过任何出格和暧昧的举动,无论是年少懵懂时穿着同款睡衣躺在一起,还是成年后于小松故意裸着上身贴在他身后,他都不曾主动伸手碰过于小松一下。于小松向他表露心意之后,他更是恪守着自己的原则,不敢有半点越过雷池。
唐俞韬问他跟三三独处时还有没有过其他行为,他心虚不敢答。想起跟三三相拥而眠的那一晚,三三潮湿的眼眶,柔软的发丝,劲瘦的腰肢,还有身上淡淡的青草味,都让他有些莫名的迷恋。
于小松睡觉不老实,夏天要踢被子,冬天要抢被子。除了他,陈云旗并不习惯跟别人同睡,而即便是他,陈云旗也只是因为从小到大习惯了,推不开也不忍推开罢了。三三却不一样,整整一夜他都没怎么动过,一直安静地蜷缩在陈云旗怀里。
在这之前陈云旗一直很清楚,他对于小松没有爱情,更没有冲动,并以此认定自己并非喜欢同性。可眼下他却不敢那么笃定了,他以为自己把三三当弟弟一般对待,可正如唐俞韬所说,哪有正常人会对弟弟做出如此暧昧的行为,他那些不受控制的轻触抚摸,不由自主的温柔语气,分明就是对待恋人的模样。
这不对,陈云旗暗自思忖着,一定是哪里有误会,一定是因为他长期的抑郁和内心的孤独导致了这些情不自禁的行为,他一定是把对外公那些无处排解的思念倾注在了三三身上,把三三当做了逃避现实的避风港。
想到这里,陈云旗内心有些慌乱,如果因为自己这些看似无心却极不负责的行为让三三动了情,那么接下来可能要面临的后果陈云旗不敢想象。
天刚破晓,一缕清晨的阳光从窗外照进病房,陈云旗暂时放下心头那些理不清的思绪,疲惫地按揉着眉心。
黄业林的伤口经过重新缝合处理已无大碍。脑后一大片头发被剃掉,绷带缠得整整齐齐。急诊拍不了片,他便暂时被留院观察,等上午放射科的医生上班后给他拍了CT,没有问题就能出院了。此时他正躺在病床上沉沉地睡着,刺目的阳光落在了脸上也没有察觉。
陈云旗起身替他拉上了窗帘。
小小的病房里挤着四张床位,唐俞韬坐在一张红色塑料凳上,趴在床尾睡着了。隔壁床的病人们陆续都醒了,陪床家属开始折起行军床,伺候病号解手洗漱吃饭,原本安静的病房渐渐嘈杂起来。
陈云旗用冷水洗了把脸,打算出去买早餐。医院大门外的路边已经摆起了早点摊,他倚在门外抽了支烟,然后买了豆花和油条,又专门给黄业林买了卤鸡腿和瘦肉粥。这孩子流了那么多血,得好好补补。
又在小超市买了纯净水,付钱的时候顺手拣了两块柜台上摆着的巧克力。
冬日的县城一派宁静祥和,早起的人们戴着厚棉帽骑着摩托车在马路上上穿行。海源县的特产是花椒,几乎每家店铺门口都摆放有麻袋装着的花椒粒,连空气中都漂浮着一股麻香气。
陈云旗一路闻着这气味走回医院病房,发现唐俞韬还睡着,黄业林已经醒了,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见到他回来便冲他咧嘴一笑。
陈云旗把病床摇起来让他靠坐着吃早点。黄业林饿坏了,三下五除二就把鸡腿和粥吃了个精光,吃完抹抹嘴对陈云旗说:“陈老师,谢谢你带我来医院。”
“不用跟我客气,真的想谢,以后少调皮捣蛋,对别人也礼貌些就行了。”陈云旗拧开瓶盖把水递过去。
黄业林有些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喝了水,又低头思考起来,片刻后抬起头,眼神有些暗淡地看着陈云旗说:“陈老师,看医生花了多少钱?你...你先帮我记着...等我长大赚钱了,一定还你。”
陈云旗见他踌躇又坚定的样子,便笑着说:“好,我给你记着。”
吃过早饭,医生来查了房,见黄业林精神状态都不错,便安排他去拍CT。唐俞韬被吵醒了,趴着的半边脸都压红了,头发乱的像鸡窝。草草吃了陈云旗买回来的豆花后,趁着黄业林不在,又爬上他的病床躺着休息。
“哥真是老了。”他闭着眼睛感叹,“上大学的时候陪妹子通宵看月亮数星星,早上能直接去上课。现在熬一夜,一个星期都找补不回来,虚啊。”
他又抬头看看陈云旗,同样是熬了整宿,陈云旗却看不出疲态,坐在那还是腰背直挺,连头发都还保持着清爽。
“年轻真他妈好。”
其实陈云旗也累的够呛,只是习惯性地保持着一丝不苟的状态。他笑了笑问唐俞韬:“等离开天云村以后有什么打算吗?”
“去西藏,出家。”唐俞韬闭着眼,一副超然自得的表情。
陈云旗以为自己听错了,“出家?你不是还要采撷世间芬芳吗?舍得?”
唐俞韬索性坐起来,一本正经地说:“舍倒是舍不得,我那七十二式花样用了还不到一半呢。但我这个人,没有抱负,姑娘跟了我不会幸福。露水情缘,一夜就散!我啊,不是适合结婚的人。”
“七十二什么?”陈云旗一脸茫然。
“我日,你真是会听重点,”唐俞韬瞪着他说,“我说你是不是地球人啊?你上学的时候没跟同学一起看过小黄片小黄书?七十二式都不懂?”
陈云旗摇摇头,“我没什么要好的同学,就一个,也没听他说过。”
“七十二变我倒听过。”他补充道。
唐俞韬不可思议地看着他,本想说我不信,但见陈云旗一脸的坦然,便再次试探地问:“你...不会是处男吧。”
这个问题着实尴尬,陈云旗面露难色,片刻后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嗯,没做过。”
唐俞韬觉得自己的下巴都要掉了。
他张着嘴,僵硬地笑了笑:“呵...呵呵呵...”
唐俞韬取下眼镜用衣角擦了擦,重新戴上后说:“唉,我看你对三三那样,以为你是个风花雪月的高手,辣手摧花的渣男。谁知道你居然还是个纯情处男...什么七十二式的,你就当我没说过吧...”
陈云旗不太喜欢“纯情处男”这个形容,表情明显有些不悦,唐俞韬也没察觉,还想接着说什么,黄业林回来了,便只好作罢。
CT显示黄业林的脑部没有受到明显损伤,医生写好诊断书,嘱咐了些需要注意的事项,便让他出院回家了。
走出医院,唐俞韬提议直接去火车站搭最近一趟列车回庆和镇。陈云旗却另有想法,他想带黄业林去公安局打听打听黄有正的下落。
唐俞韬考虑了一下也同意了。他先是给教育局的领导打了个电话,请他们出面介绍,然后带着陈云旗和黄业林去了公安局。
因为提前打过招呼,一到公安局表明身份,就马上有人接待了他们。处理黄有正失踪案的警察姓郑,考虑到黄业林还未成年,他便让一位女警带他去食堂吃午饭。办公室里,郑警官给他们倒了茶,然后向他们说起了大概案情。
跟先前了解的差不多,一年前黄有正跟同村的村民结伴到县城后,就独自乘坐大巴去往交远县。接到村长的失踪报案后,他们联络了交远县公安局,走访了黄有正在交远的亲戚朋友,排查了客运站,小旅店等场所,没有找到人。海源县公安局也在本地做了走访排查,同样没有收获。警力有限,案件缺少关键信息,又没有足够证据表明此人有遇害的可能性,最后只能把黄有正列入了全国失踪人口名单里。
这之后的一年里,公安局也没有接到疑似报案,几次打拐和排查行动中也没有发现此人的踪迹。
至于陈云旗提到的另外两起失踪,其中蓝福明的情况和黄有正基本相似,但也是因为同样的原因无法立案侦查,更不可能并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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