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星雪仿佛又记起了当年那个男人的面容,堂而皇之地闯入她年轻的岁月,骗走了她的一切,又堂而皇之地离开。
年轻的感情蒙蔽人的眼睛,年轻的誓言都是水月镜花。周星雪只想把禹木拉过来,护在自己的羽翼下。
更何况他们都是男孩子。
“禹木,你们都是男的,难道他父母会同意他不结婚不生孩子吗?现在再喜欢有什么用?以后都还是要分开的。我让你去学校是去上课的,你成绩不好就算了,现在居然跟一个男的搅在一起。你是要气死我吗?”周星雪的声音尖锐,她眼眶也红了。
禹木实在没想到妈妈会这么反对,紧紧抱着景辞,“他爸妈都知道我们的事,他们对我很好。我……成绩不好,景辞会教我的。我这次期末发挥挺好的。”
“什么样的家长养出什么样的孩子!”周星雪上前去拉禹木,“你马上跟他分手。”
禹木哭出来,死死抱着景辞,“我不要。”
景辞很轻易地就将禹木从周星雪手上夺过来,他把他拉到自己身后,“阿姨,对不起。”
周星雪愣了一下,转身去厨房,拿了一把刀。
她用刀尖直指景辞,那刀其实已经用了好几年了,不如以前锋利,但要是真捅进人的身体也是毫无悬念的。她真的是气晕了,尤其是禹木还站在他那边,自己养了这么多年的儿子,她觉得他尚还没有长大,还有那么长的路要走,却一下子栽倒下去。
回想起之前的过往,禹木第一次带他回来的时候就有点奇怪了,还好几周都不回家。他们做了多少次了?在哪里?什么时候?禹木......明显是被欺负的那一个。
一想到这里,周星雪只觉得几乎要昏厥,脑子里只剩下愤怒。
“禹木才16岁,你怎么能做出这么畜生的事!我要告你强奸!”她双目瞪得好像要裂开,猛地挥起刀就往景辞身上砍,“你他妈的给我滚出去!滚出去!”
景辞愣了一下,抱着禹木连忙躲避。周星雪不像是吓唬他,刀子毫不留情地要切中他的胳膊。景辞不可能不紧张,额头冷汗直冒。
“禹木,你过来。”周星雪从未这么凶过,在禹木的记忆里,妈妈一直性格很好,无论遇到什么都可以忍下去。虽不是亲生,但对他很是溺爱,从不打骂。此时的她接近崩溃,“如果你不过来,好。你跟他一起走,我就当当年没有捡过你。”
禹木挡在景辞面前,眼泪流了下来,“妈,是我对不起你,我一直成绩不好,性格也不好,做什么都不行。也没法替你分担,总是给你添麻烦。妈,我错了。”他身子像脱了力一般跪下来,“我真的错了。如果可以,我真的再也不想惹你不开心了,我想以后好好赚钱,像你小时候照顾我那样照顾你。我知道在我没有做到之前不该向你提出要求。但是,只有这一件事。我喜欢景辞,我真的好喜欢他。妈,我觉得景辞是我用十六年的运气等来的,我求你了。就算我们没有结果,我也不后悔。我喜欢他,这辈子最喜欢他。”
禹木哭得泣不成声,“妈,你别吓我了,别拿刀好不好?”
周星雪狠狠砍了一下木桌子,发出极响的一声,桌边留下一道很深的划痕,两个男孩皆是一惊,她厉声道:“我只问你一句:禹木,你是跟他分手,还是跟我断绝关系?”
禹木放声大哭起来,景辞从没有见过他哭得这么凶,瘦弱的身子大起大伏地喘气,好像随时会昏厥,一句话也说不出。
景辞心里有愧疚,好好的晚餐弄成这样,空气几乎结冰,他想带禹木离开,但如果那样,不知道周星雪会做出什么样的事。可他不能就这么走,不能让禹木一个人面对他的妈妈。
“阿姨......”他喉咙发涩,“我和禹木没有做到那一步。”
周星雪浑身都在颤抖,“真的?”
“嗯。”景辞缓缓上前,一步一步地挪动,生怕惊动了她。见她手上的刀垂着,神情有些恍惚。便慢慢蹲下来把禹木扶起。禹木突然挣脱开他的怀抱,一把上前抱住周星雪。景辞一惊,生怕那刀伤到他。
“妈......”禹木哭得声音嘶哑,“原谅我们吧。景辞舍不得碰我,是我故意那样说的,我怕你直接带我搬家,以后再也不让我见他。”
周星雪被儿子的胳膊圈住,禹木的颤抖和绝望都从拥抱传到她的身上,“我不会同意的,不会同意的。我不希望我的儿子是同性恋,同性恋都有艾滋病。”
“没有,我很健康。”禹木急忙道,“景辞也很健康,我吸了他这么久的血,一点不适都没有。”
“你们做了就会得艾滋的。”周星雪的刀掉到地上,她推开禹木,“我坚决不同意。”她有些失去理智,怒骂景辞,“你个畜生王八蛋!是你传染给禹木的。”
“阿姨,同性恋不是病,两个健康的人在一起是不会得艾滋的。我会保证禹木会一直都很健康,很幸福。我会永远照顾他。”
“你……呃……”周星雪突然扶住桌子,捂住胸口,表情有些痛苦。
“妈,你怎么了?”
周星雪干呕不止。
“怎么回事?妈?”禹木急忙上前给她顺背。
“呕哇——”周星雪猛地吐了出来,刚刚吃的东西全部原封不动地呕吐在地上,空气中立马飘起一阵酸味。
周星雪吐得鼻涕眼泪都出来了,脸色发白,连呕了三阵才吐完。有气无力地坐在椅子上,晕了过去。
禹木吓得不轻,有些茫然地看着景辞。
景辞当机立断,“你先你给妈妈擦一下,我下去叫车。”
禹木手忙脚乱地用湿毛巾给妈妈擦了脸,她年轻的容颜已不在,工作是日复一日的。以前小的时候,周星雪在一个布料的工厂里上班,把禹木带在身边,她不断踩着缝纫机,禹木就在后面一堆一堆的布料上爬来爬去。他们的生活一直很苦,周星雪换了一个又一个的工作,通常是人家介绍的,她捡着工资高的找。
小学的一天晚上,下了大雨,禹木独自趴在餐桌上写作业,突然周星雪浑身湿透,猛地冲进家门,把他死死抱住开始哭,她身上那种绝望在日后的每一个同样的夜晚都深深影响着禹木,禹木被她所感染,也一同哭了起来。直到后来才知道,妈妈那天被骗走了所有的积蓄,差点就准备自杀了。
他们的日子一直都是很苦的。禹木的性格也潜移默化地变得沉默而自卑。但他从没埋怨过什么,他只是怪自己为什么不能成绩再好一点,做得再多一点。
他真的不知道和景辞在一起会让妈妈伤害这么大。禹木从来都是诚实的,但这一瞬间,看着妈妈苍白的面容,他有些犹豫了。
怎么办?景辞,怎样我才能跟你一起走下去?
到医院后,景辞给他家人打了个电话,交代了这边的事。景海航在那头犹豫了片刻,“那我给你打一点钱过去。”
景辞其实是很害怕的。他不怕禹木会放弃他,他怕禹木妈妈的病。最好不要是癌症之类的绝症。
人不是慢慢长大的,而是在一夜之间长大的。这样的成长通常伴随着难以磨灭的伤痛。景辞害怕禹木在一夜之间长大,他希望他永远都是这样年年轻轻的,有母爱,也有自己的爱。
两人好不容易才在护士的协助下将周星雪搬到了病房。给她拍了片子,抽血化验等等。禹木都已经吓傻了,眼睛红肿,一直含着眼泪。景辞悄悄攥住他的手,无声地给他力量。
值班医生看了很久,又详细问了两人情况。得出结论,“她的身体确实很虚弱,可能有点胃炎,这个要等她醒了我再详细问一下,最好能做个胃镜。她晕倒和呕吐很可能是因为神经衰弱,你们是不是做了什么事刺激到她了?”
景辞和禹木都松了口气,“是发生了一点事。”
“我让护士给她滴点葡萄糖,等她醒了再做一个全身检查。”
“好。”
看着护士忙前忙后,禹木总算脱了力,瘫软在一旁的病床上。景辞搂住他的肩,“没事没事啊,你妈妈健康着呢。不要怕。”
禹木把脸埋进他的胸口,无声地哭。
景辞轻轻拍他的背,“对不起,是我太得意忘形了。我本来打算等你高三再向你妈妈坦白,没想到被她提前发现了。”
禹木声音嗡嗡的,“你别怪她。”
“我不会。哪怕她今天在我身上砍了一刀,我也不会。”
“为什么妈妈会神经衰弱?”禹木吸着鼻涕,“其实我早该知道她心中藏着很多事,而她没有能听她说话的朋友,她只有我。而我每周只回去两天,我都不知道她平时一个人是怎么吃饭,怎么生活的。”
景辞牢牢抱住他,像是对自己说一般喃喃:“你们以后一定会幸福的。禹木,别怕,一切的苦难都有尽头。我会对你好的。”
周星雪睁开眼的时候,看见白得很难看的天花板,白炽灯照得她眼睛有点疼。很安静,安静得同往日一样沉重的夜晚。
她的脑袋晕晕的,竟有些想不起来自己为什么在医院里。过了好一会,那些记忆才骤然倒灌进她的脑子。她猛地惊醒,直直坐了起来。
她看见景辞和禹木,挤在一旁的单人床上,景辞的胳膊牢牢搂住禹木,不让他掉下去。周星雪一坐起来他就醒了,或者说,他根本没有睡着过。
周星雪现在已经冷静很多了,她想起自己竟然拿刀乱挥也觉得后怕,幸好没有伤到人。但她依然脸色难看地盯着景辞起身。
景辞来到她的床边,缓缓跪下来,垂着头,“阿姨,如果我是个女孩,你会同意吗?”
周星雪抿唇看着他,没有说话。
“我知道你其实不讨厌我,你只是讨厌我和禹木的关系。你无法接受。我今天给你下跪,不是认错,不是恳求,而是承诺。我以我的尊严、我的人格、我的所有心愿向你承诺,我会用尽力气去爱禹木。我期待的未来都是有禹木的,我从第一眼起就喜欢上他了。”
周星雪什么话都没有说,兀自躺下去,蒙上了被子。
景辞跪着,良久才起身。
他摸不清周星雪的想法,也一夜没睡。他怕自己一醒过来就发现周星雪带着禹木走了。
一直睁眼到天亮,六点钟,他仓促洗漱了一下,下楼匆匆买了早点。
禹木也很快醒了,见不到景辞很心慌。急急忙忙地给景辞打电话。
刚打过去景辞就进了门,见到他,禹木赤着脚就跳下床,猛地扑上前,撞到他怀里。景辞连忙把手上拎着的一堆早点伸远,容他抱住,“怎么了?一大早就这么黏?”
“我以为你走了。”
景辞被他抱得没法动弹,“好了好了,快去刷牙,待会喂你喝血。”
禹木却抱着他亲了一口,“我想好了,虽然我不希望妈妈伤心,但我也绝对不会放弃你。”
景辞被他这么郑重其事的语气逗笑了,“我从来没有担心过这个问题。”
禹木小跑着去洗漱。
“妈妈怎么还不醒?”禹木挨着景辞,有点担忧。
“大概是很久没有这么熟睡过了。”
“我妈年轻的时候被一个男人骗过。”禹木突然道:“就像我害怕被抛弃一样,妈妈也害怕和别人交往。”
“所以她一直没有结婚,独自带你?”
“嗯。我妈从不提自己以前的事,却在我初中毕业那年突然全部告诉我了。那个男人叫任庭,比我妈大八岁。我妈十七岁的时候和他认识。他明明已经结过婚了,却还对我妈死缠烂打。我妈当时刚从农村出来,从来没有谈过恋爱,他长得又好看,很快我妈就陷进去了。
“他们谈了三年恋爱,其中大半时间都是异地。那个男人回到他自己的家,却骗我妈说是工作忙需要出差。三年后我妈怀孕了,想要那个男人娶她。他一口答应了,过了两天突然说自己工作出了问题,资金有很大一块空缺,暂时没法结婚。我妈妈就将自己全部的积蓄都给了他。然后他就消失了。”
“后来呢?”
“后来我妈独自一个人去找他,去他所谓的公司,又去他经常出差的城市,好不容易才打听到一点他的消息。才知道原来那个男人早就结婚了,已经有了两个孩子。我妈当时年轻,在他家门口哭了很久,弄得周围邻里皆知,都骂我妈是小三,拿东西砸她。而自始至终,那个男人和他的老婆都没有从屋子里出来。”
“再后来,我妈生了个死胎。”
禹木抽了抽鼻子,“我还让她这么孤单......”
“对不起。”景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轻轻环抱他。
“没关系。我以后只要我妈好就行了。”
两人吃完早饭周星雪才醒过来。禹木有点害怕,走上前按了铃,又怯生生地喊了一句:“妈~”
周星雪看到是他,猛地抱住他的脖子,就像多年前那个仓皇的夜晚。
在得知自己遇到的是个骗子之后,她猛地瘫软在脏兮兮的水洼里,伞滚落在地,没一会就被风吹远了。她在横跨长江的桥上看着漆黑翻涌的江水,看了很久很久,她的心里只有绝望,没有畏惧。一只腿跨护栏之后又猛地收回,疯跑回家。
那里有她的牵挂。当她抱住禹木的时候泣不成声,生出死里逃生的庆幸。如此孱弱的、命比纸薄的男孩是让她活下去的全部力量。
此刻的周星雪就用这么大的力道去抱禹木,哭得难以自抑。禹木吓坏了,连忙去拍她的后背,“妈, 别哭,怎么了?”
谁也不知道周星雪哭了多久,哭得撕心裂肺,似乎把藏在身体里很多年的眼泪势必要全部流光。整个楼层的医生和护士都惊动了,她死死攥住禹木后背的衣服,谁也掰不开。禹木任她抱着,像安慰孩子一样安慰她。后来护士给她打了一针镇定剂,她才慢慢又睡过去。
禹木浑身是汗,但哪也不肯去,守在妈妈床边,握着她的手。他怕她会因找不着他而害怕。第一次,禹木觉得自己长大了,而妈妈变得像个小孩子,需要他去爱,去照顾。
景辞回到禹木家把地上打扫了一下,煲了个汤,买了杯鲜榨果汁,又带了两人的一套衣服过去。
24/52 首页 上一页 22 23 24 25 26 2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