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邪不想说被他吃掉的是潘子的尸体,潘子是比他的三叔更像亲叔叔、从小都特别照顾他的人,是走到生命尽头还要救他一命的人,吴邪不想说,好像说出口他就真的做了那样畜生不如的事。
吴邪更不想说的是,他梦中的那些人全都是因他而死,因为他们追随他,结果死在了半路上。
这一行的人,都不该善终的,偏偏他得到了。那么多人都死去了,偏偏他没有。
吴邪还是用毛巾捂着眼睛,过了一会儿,小声道:“小哥,没事。”
这一天的后半夜,吴邪睡得很沉,张起灵再次不由分说地挤到他的床上,看着他入睡。虽然多少有点尴尬,但是这样一来吴邪就变得非常安心,他还是能闻到张起灵身上那种清淡好闻的香气,不知为什么,他就是相信即使再次陷入噩梦,这一次也会有人把他拉出来,最后他整个人都好像浸在那香气里,无知无觉地睡着了。
第二天,吴邪一早就溜到了村子另一边的小院里,他爬到屋顶,坐在一片咸菜中间,给黑眼镜打电话。
“又做奇怪的梦了?”黑眼镜早有准备,接起电话就懒懒地问道,“这次梦游了吗?”
“连着两天都做了,庸医。”吴邪捏了捏鼻梁。
“也是变成蛇,变成野兽?我还是觉得这跟蛇毒关系不大,已经过去这么久了,残余的蛇毒也该清得差不多了,你这是心态问题,蛇毒可以清理,但是你看到过的那些东西如果忘不掉,就会一直影响你。”黑眼镜道。
“这次有点不一样,”吴邪沉吟了一下,“昨晚我做的那个梦里,并不是一开始就变成了野兽。”
吴邪大概描述了一下自己的梦境,道:“我回想了一下,梦中的情景是我经历过的,我第一次进喊泉的时候,就是从小花那队人的尸体上爬过去的。”
黑眼镜笑了一下:“这可就难办了。”
“你本来打算怎么办?”吴邪捕捉到他的言外之意。
“是这样,”黑眼镜在那边好像抓了一把什么东西,一边嘎嘣嘎嘣嚼着一边漫不经心地说道,“我本来想着,你会做那些稀奇古怪的梦是因为你吸取蛇毒经历幻境的时候都是蛇的视角,加上接受了不属于你自己的愤怒和仇恨,总的来说都是幻境在影响你,那么可以我考虑用催眠的办法,把那些幻境剥离出来,淡化它们对你的影响。这是可以做到的,因为幻境和真实的生活总是有明显的差别。”
“但是现在,真实经历过的事情也成了你噩梦的素材,说明你在害怕。当你真正经历那些事的时候你顾不上愧疚或者害怕,压下了多余的感情,发酵到现在,你开始后怕。你的恐惧都打成一片了,我总不能也催眠你相信真实经历也是假的吧,那样你会混乱的。”
“所以你没办法了?”吴邪问道。
“暂时的,其实我还有一个想法。”黑眼镜慢悠悠道。
“有话就说!”
“我在想,也许只有你自己知道该怎么治你的心病。你胆子又不大,心思还细腻,还特别招事儿,不管怎么看都觉得早在刚开始下地的时候就该吓死了,结果偏偏好好地活到现在,你自己总该有什么调节情绪的秘密法门吧?可能是你自己都没注意到的,有什么事是以前做过,后来,比如去喊泉那个时候没做过的?”
“没有。”吴邪干巴巴地说。
“什么都可以,下地前后撸一次这种也算。”
“真没有!”吴邪头大,“非要说,那一次下去我的身体特别不好,没了。”
“没了?”黑眼镜突然夸张地叹了口气,“我辛辛苦苦教你那么多东西,你从不孝敬师父就算了,当时为师还生死未卜,你就没有点什么特别的感触吗?”
“你们他妈不是送死送得很愉快吗?”提起这事吴邪就来气,“不是都活够了吗?百岁老人很了不起哦?算上幻境里的记忆老子心理年龄四位数了你们都是小朋友谢谢!”
黑眼镜在电话那头笑个不停:“我说我自己,你做什么非要扯上哑巴?哦我知道了,那一次没有哑巴嘛。”
“你他妈哪儿那么多废话!”吴邪骂了一句,对于黑眼镜这个理论,他不太认同,不可否认,从最初到现在,闷油瓶的存在确实能给他最大限度的安全感,可去喊泉那次并不是他唯一一次在没有闷油瓶的情况下行动。但是这个话题让他想到了另外一些事情,比如前天晚上他再次沉浸在自己变成怪物的噩梦中,因为尝到了闷油瓶的血提前醒来了,以及从那个时候开始他所闻到的闷油瓶身上特殊的香味。
吴邪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这些告诉了黑眼镜,闷油瓶的血非常特殊,不管能起到什么神奇的作用他其实都不会太惊讶,让他有点担心的是闷油瓶身上的香味,让他产生了一些不太好的联想,不过那个香味很特殊,和曾经闻到过的另一种可怕的香味完全不同,不然他根本沉不住气。
黑眼镜听了,倒是沉默了一会儿,再开口时语气就很奇怪:“徒弟,你知不知道,花儿为什么那么红?”
“因为你欠削?”吴邪要被他气笑了。
“我是认真的,”黑眼镜道,“那些花之所以颜色鲜艳或者发出香味,是为了吸引昆虫来传粉,有些颜色在人类眼中不是最抢眼的,但是对昆虫来说就很合适,能一眼就看得到,它们的视神经偏偏就能捕捉这种色彩。其实对人类也是一样的,有的时候人会特别想要吃一样东西,往往是因为体内缺少了某种物质,大脑为了自救才发出了这样的信号。”
“所以呢?”吴邪听得云里雾里。
“这几天你突然开始做噩梦,甚至梦游,第一次梦游就差点从窗户里爬出去,这件事已经威胁到了你的生命安全,你潜意识里已经开始寻找自救的方法,当你的大脑发现能够救你的东西时,就像昆虫的视神经捕捉到花的颜色,它也会想办法让你注意到并且被吸引。”黑眼镜说道,“你做过手术,犁鼻器的功能其实比普通人更发达,但是你之前并没有捕捉到过人类的费洛蒙,一方面是我们需要它与蛇毒更加契合,另一方面也是为了避免负担过重大脑对可以捕捉的信息自动过滤,除了蛇的费洛蒙以外不再接受其他刺激,哪怕是本来可以捕捉到的信息。”
吴邪听得目瞪口呆:“你的意思是……”
“对,现在你的大脑突然对哑巴的费洛蒙放行,它认为哑巴能救你,也就是说,你自己潜意识里知道,哑巴就是你的药。”
黑眼镜语调放松,又说道:“这就很好办了,你好好抱哑巴的大腿不就得了?”
吴邪只觉得这是瞎子今年份胡说八道的top one。
“我是不是胡说八道姑且不提吧,”黑眼镜气定神闲地说,“因为他的血你提前清醒,他睡在你旁边时你不做噩梦,这些总是真的。”
吴邪深吸一口气,他抬头往自家小院的方向看去,其实是看不到什么的,不过靠猜的,他觉得这个时候闷油瓶大概又在面无表情地研究怎么把那碗药弄得更难吃。吴邪突然很想抽支烟,然而他手里早就一支烟也没有了,他习惯性伸手一摸,只摸到一盒戒烟糖。
“瞎子,你再帮我想想吧,”吴邪道,“有没有别的办法。”
黑眼镜笑了起来:“何必要舍近求远呢?以你和哑巴的交情……”
“那不行,”吴邪断然说,“我的问题,为什么要搞得那么复杂,把闷油瓶也扯进来?难道就因为我做噩梦这种毛病,还得喝他的血?妈的,那我还算是人吗?”
TBC
第十一章 (十一)由他跑近,由他跑远
吴邪的微信里有一个群,装的是一群狐朋狗友,总是很热闹——个别潜水用户除外。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群主王胖子把刘丧也拉了进来,吴邪一直怀疑胖子跟他收月租的,不过闷油瓶就是那个基本不说话的潜水用户,所以不管刘丧交多少月租,最多也只能在群成员那里和他偶像同个框,想想还是挺爽的。
这群里除了一个刘丧总是在被吴邪拉黑的边缘试探,还有一个不稳定因子就是黎簇,这孩子中二期超长,最近又不知道哪根筋不对,特别爱和吴邪顶嘴。
于是吴邪叹了口气,把白昊天拉了进来,似是感慨又似是对黎簇说:“终于有个贴心小棉袄了。”
之前为了凑钱去喊泉找闷油瓶他们,吴邪忽悠了白昊天跟他去收货,那时候他答应教白昊天经营昊山居,现在没什么事,他也就说到做到,时常地指点一下她,倒是认真教了一些东西,相比一直被坑的黎簇,待遇好了不是一点半点。果不其然,群里多了个吴邪的“贴心小棉袄”之后,黎簇炸了。
黎簇炸的方式也比较中二,他表现出一副对吴邪的偏心对待毫不在意的样子,也不光是顶嘴了,天天像炫耀战绩一样直播他是怎么打理自己手底下的店子的——因为吴邪的资产随债权转移,他现在算是给解雨臣打工,管着一个小盘口,不过不少人还是把他当吴邪的嫡系看待。
黎簇的表现,一群老油条看在眼里,暗地里都在偷笑,秀秀还说黎簇“萌死了”,连苏万都觉得没眼看,偏偏黎簇就是我行我素,丝毫不觉羞耻。
这一天,雨村养老三人组正在例行养生泡脚,黎簇又在群里咣咣当当地汇报工作,吴邪反正是没事,坐在那儿划拉着手机看他都说些什么,看到最后一条时,皱了皱眉头。
“郭人贵,这个伙计,是谁介绍来的?”吴邪打断黎簇的“汇报”。
黎簇似乎是早就等着他问一样,飞快地回答:“他一个手有点残疾,办事很老道,我挖墙脚挖来的。”
吴邪慢悠悠地戳着屏幕打字问他:“那你调查清楚了吗?”
黎簇趾高气扬地回道:“当然清楚了,我知道他看你特别不顺眼,我不怕,我是我你是你,他恨你不影响我用他。”
胖子在一边噗嗤笑了,说:“这小子要造你的反啊天真,你得当心了。”
“造我什么反?”吴邪不以为意,“他还能千里迢迢跑过来把我的咸菜卷走吗?”
吴邪在群里继续回复:“恨我也没关系,你能管得住就成,别让人家以为你是我私生子,悄悄攮死你都不知道。”
黎簇瞬间又炸了:“谁是你私生子你哪儿来那么大的脸啊!!!!”
“你没办法的人,我管给你看!!!”
“现在的小孩儿脾气真大,”吴邪抬头对胖子说,“而且什么叫我没办法的人,我是没那个时间收拾他,他也就瞎闹腾了两下,根本不成个气候。”
“你整这出胖爷我还真不知道,怎么得罪的人?”
吴邪耸耸肩,眼睛余光看见闷油瓶也转了头看他,似乎等着听他说结仇经过。不过这个事儿真还没什么可说的,那几年下来,这种程度的小仇小怨可以说多如牛毛不值一提,并且那件事细究起来也根本谈不上对错,只是郭人贵没旁的可恨只能恨他,说起来也没什么意思,便道:“我自己都记不太清了,就他还惦记着,让黎簇折腾去吧。”
吴邪继续低头看手机,群里已经例行逗过弄黎簇十几条,十几条后话题就发散了,东拉西扯说什么的都有,其中霍秀秀同学独树一帜,没理那些扯皮吹牛,发了一张特别文艺的照片在群里,还艾特了吴邪。
秀秀:吴邪哥哥,这是你拍的吧?真好看。
那张照片拍的是皑皑雪山,在湛蓝如洗的天色里,冷峻的雪山顶端被阳光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
这是吴邪以前拍的一张旧照,前段时间一家摄影杂志的编辑辗转找到“关根老师”,请他拿几张照片给被临时放鸽子的自己救个场,吴邪和这个编辑多少有点交情,就帮了这个忙,还给他挤出来一篇颇为文艺的随笔做了配文。
吴邪:是啊,秀秀一看就审美在线,来摸摸头。
秀秀:不光拍照好看呢,吴邪哥哥写情感专栏也不错啊,你这篇随笔里的“一个长辈”是谁啊?一般来说“我有一个朋友/亲戚”可都是自己,吴邪哥哥你这个隐喻挺别致的。
秀秀又发了一张照片,拍的是杂志上配在后面的随笔,题目叫作《由她跑近,由她跑远》,是吴邪端详了雪山半天后,想起了之前对于三叔和文锦往事的一些感慨,于是洋洋洒洒一蹴而就写出了这篇随笔。
吴邪:说出来吓到你,写的是我三叔。
秀秀:这我真没想到,吴家三爷看着挺匪气的,没想到谈起恋爱来,一点都不直男癌。
秀秀:我都感动了。
吴邪笑了,其实以前他自己也没想到三叔有这样的一面,可能是人年轻的时候爱得最纯粹,人一生中只有那么点漫无目的毫不功利的爱恋,消耗完了,就再也没那么容易动心。所以吴邪只写了这个纯粹得像雪山一样的故事,没有提到后来的哑姐,并且不想去揣测三叔对于哑姐到底是怎样的情感,相处久了难免是会日久生情,但这情有几分,与对文锦的情义比孰轻孰重,吴邪都不想再探究了。
秀秀感叹着把吴邪写的贴了一段出来:“他们的感情美好又单纯,女孩子像是一阵风,她身上背着自己的重任,爱情不能使她停下,大大小小的口袋也装不下她,只有广阔的天地能任她来去驰骋,我的那位长辈当时也只是一个年轻人,他追着跑在她身边,看着她,由她跑近,由她跑远。后来他们还是在人间失散,年轻人慢慢老去,最终老成了一座雪山,遥望着那一阵清风,等着她再吹拂过他的身边,他们相望、相亲,最终分别。”
秀秀:吴三爷真是个好男人。
吴邪这是第一次看见有人把三叔和好男人联系在一起,实在忍不住又笑场了,一边笑一边想是不是自己把三叔的爱情故事修饰得太美好了。并且这么想的实在不只是他一个人。
解雨臣:嗯?这说的真是三爷吗?我们都认识的那个?
黑瞎子:傻徒弟,这里面你脑补的成分有多少?我可是跟你三叔唱过K的,实名反对你三叔像雪山那段。
苏万:师父你实名是什么?
黑瞎子:齐德隆咚锵。
王胖子:心里揣着女神和唱K风流快活又不矛盾,都是男人就别装了,咱这儿就秀秀一个妹子,可千万别被天真这锅心灵鸡汤忽悠了,男人这种东西一段情记一辈子有可能,但是为了不在身边的女神一辈子守身如玉那种好男人,不存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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