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攸之想了想也答应了,要是她继续和言清欲住在一起,万一再有什么磕磕碰碰严重了病情,对方或许也免不了要担点责任。
她坐着自己家的车回公寓去取些衣服和必需品,沿途飞驰的路灯在眼前一晃而过,明明灭灭。
CT显示内固定断裂,断钉很靠近椎管。取出的时候要咬除较多的骨质,伤害较大。手术有较大的风险,断钉有进入椎管损伤神经的可能。
医生是这么说的。
如果损伤到神经,就有可能瘫痪。
她在这段时间要避免受到外力伤害。
陆攸之进门的时候言清欲坐在书桌上,大概是在码字。她听到门口有动静就跑出来,可能是拖鞋没踩实,跑到一半就有一只滑了出去。她一只脚穿着鞋,另一只脚光秃秃踩地板上。地板有点凉,踩着的时候蜷着脚板,走路就一顿一顿歪歪的。她去捡起那只滑出去的鞋套进脚里,朝陆攸之走来。
“你回来了啊?”她笑道。
陆攸之朝她点头,应了声“嗯”。
陆攸之朝自己房间走过去,言清欲跟在一边,还不停地嘚啵嘚啵说着话。
“我今天去那家熟食店买了卤牛肉了,就是你今天没回来,但是明天可以吃的。其实我还做了手撕包菜,但一个人吃不掉,就倒掉了。”
“明天你泡饭要不要吃?因为今天剩下很多饭了,也要把它吃掉,明天就正好可以做泡饭。”
陆攸之走着,脚步放慢,不知道该回答什么。哪还有什么明天呢。
言清欲突然声音低了点,说道:“其实也不用去看电影的...”
她低着颗头,又抬起来,犹豫着问:“你最近很忙吧?”
陆攸之梗住,觉得口中干涩。她停下脚步,滑动了下喉咙,说道:“清欲,我大概要回家住一段时间。”
她看到言清欲低垂着的睫毛,在镜片内端,黑压压一片。
言清欲缓缓点头,点着点着力道又重了点,糯糯地问了句:“那要住多久啊?”也没抬起脸来看人。
“可能...一个月吧,”陆攸之顿了顿,“这段时间你放心住在这里。”
言清欲扎着个马尾,绑着最简单的黑色橡皮圈。可能是随意扎的,有一些头发没扎进去,有一些还凸出来了,并不光整。她头点点。
陆攸之下意识地想帮她理理头发,手伸出去刚到肩头又蜷起成拳,说了个“我”字。她在这时候觉得眼眶有点发热。
我...能怎么办呢?如果手术失败怎么办?
原本冲动着想要说出来的“我还会回来的”被临时改口,换成一句:“我去理点东西。”
言清欲立在原地,在听到房门关上的那一刻她抬头,陆攸之已经进房间了。她觉得自己的喉腔像是被人扯了一把,眼泪不争气地要冒出来。
那只拖鞋其实还没穿好,滑出去之后包脚的那部分瘪掉了,她着急,没来得及套进去就踩着走路了。现在脚累,有时间了,她弯下腰再去把它提起来,把脚好好塞进去。
可有些东西不是这样的。它不是永远属于你的,你不会有再次去调整一下的机会。
她总觉得像是要再次失去她了。
☆、第 73 章
言清欲不明白为什么她们两个突然就这样了,她想不清楚。陆攸之说一个月后回来,但在这之前还加了个“可能”。现在让她这样住在这里,算什么呢?她没说,她也就没问。
陆攸之带走的东西其实很少,一个薄薄的纸袋子,或许就只装了几件衣服。她在门口换上鞋,没弯腰,随便踩进去的。换好鞋后她转身,看了言清欲一眼,说了句:“我走了。”然后带上门。
言清欲立在门口没说话,沉默地看着被关上的门。门旋转,带过一阵细微的风,但没有陆攸之的味道。她不喷香水,身上的味道要靠很近才能闻得到,她们刚刚的距离太远了。
言清欲这两天照旧生活,得过日子,但心已经像被挖空了一样。她要在单位挂上笑脸,要和同事打招呼,要和她们若无其事地聊天。还要面对白予,陆攸之最好的朋友。她的心思在白予面前已经不是秘密,她觉得难以面对。
她胃口不好,中午吃得少,晚上更少,买一次菜能存上好几天,只烧一点点。有时候不想做,就煮泡面。
陆攸之爱吃出前一丁,即便平时吃得少,也买了各种口味放厨房里。言清欲拿出一包下锅煮,没加鸡蛋,就光秃秃一碗面。
一个人住,不开多少灯。客厅没开大灯,餐厅只开了盏小射灯,光线幽暗。她吃着面条,想起陆攸之曾经说的,两个人吃面有意思,因为会抢。她想起那根被陆攸之咬断的面条,最后晃荡晃荡,吃进了自己嘴里。现在她吃着另一种口味的面,很难再回忆起那个味道。
她把吸进嘴巴里的那口咬断,断掉的面掉进碗里,溅起汤汁,被碗壁住。幽黄的灯光照在这碗面上,显得色调更加沉重。被咬断的那口七零八散飘零在汤面上,还有点狼狈。
言清欲举着筷子,难以下箸。一颗眼泪慢慢蓄积,从沾着的睫毛那里变大,滚圆,最后掉落在碗里。没有声音,也没溅起什么汤汁。
她埋头扒着碗,嘴巴贴牢碗沿,把面连带着汤都捞起来塞进嘴巴里。
很饱。
家里都是两个人生活过的痕迹。书房里摊着陆攸之画过的画,她已经画得像模像样了。客厅里一起吃过的红糖麻花,还摆在茶几上,开了封的。给她用的卫生间里也有陆攸之放着给她的木梳子,说很贵的。
一排灯从厨房到客厅,延续到她房间的走廊。言清欲回到房间里,一个人坐床上,还要码字。
陆攸之在家里待得很闷,陈慧仪一脸愁容,总是杞人忧天的样子。她被过分保护,这也不能碰那也不能去。她时常盯着手机发呆,最后又锁上。
实在没憋住,她偷溜出去,叫司机给她开车。
出去了又觉得没地可去,想找个地方散散心。司机带着她逛了一大圈,最后她在津州的大学城下车。
言清欲下班后去超市买菜,提着个购物篮。从前都是推着购物车的,两个人走走逛逛,不仅会买菜,也要看看别的,把整个超市都逛个遍。
陆攸之喜欢逛超市,她说就算不买都好,看看就觉得开心。
言清欲走过肉类区域,她不喜欢这味道,也没胃口,所以加快脚步。
陆攸之也不爱这味道,她形容过,说有股骚味,特别是猪肉。两个人时常在这肉类区避避退退,最后因为爱吃,陆攸之捏着鼻子走过去挑挑拣拣,翘起几根手指拎起保鲜盒看几眼,然后一脸嫌弃地丢车里。
她走到蔬菜区,下意识拿起一个包菜。这没什么好挑的,圆滚滚的,都长一个样。
陆攸之更爱挑蔬菜,虽然也不懂,但就爱一阵瞎看。她挑那些好看的,菜叶翠绿的鲜活的饱满的,最好是嫩得能掐出水的。挑到了就一脸美滋滋的模样。
她问起一句:“这么好看的菜会不会打过药啊?”
陆攸之这时候恍然大悟似的“嗷”一声,说道:“有道理。”
“那我挑个丑一点的,有虫洞的那种。”
“咦,”她的手在里面翻翻,“怎么都这么好看呢?”
言清欲把包菜放下,眼里蓄起点泪。
她的生活里充满了陆攸之的影子,她们走过的广场和街道,逛过的商场和超市,吃过的饭店和各种街边小吃。
不知道她现在在干什么。如果她走过某条街,吃起某样东西,或者遇见哪个微风沉醉的早晨,她会不会想起我?想起一个怎样的我?
言清欲咬唇,在公共场合,她要把眼泪憋回去。
周边是欢声笑语,妻子挽着丈夫的手,说今天要买什么菜。还有孩子争先恐后地嗷嗷叫,说要吃这个那个。
言清欲提着空荡荡的篮子,一个人落寞地离开。
走出超市,天色昏黑暗沉,像一个缠满了蜘蛛网的破落屋檐,直直压下来。可能是快要下雨了,空气里带着潮湿霉腐气味。但路上街灯依旧,热闹非凡。
言清欲一时间失去方向,随意选了条街,漫无目的地向前走。
旁边有一家服装店,可能是杂牌,顾客稀少,看上去很是没落。导购闲着没事做,站在门口招揽客人,但态度并不积极,只像是在完成任务,逢人便慢吞吞问一句:“小姐姐要不要看看衣服,今天促销打折扣。”
通常是“要不要”这三个字还没问出口,就已经被拒绝了。
言清欲也低头摆摆手,赶紧过去。
大概是连音乐都不会选的,还是说运气不好,随机挑的,又或者说是在破罐子破摔。折扣的日子放的是许美静的《倾城》,正值副歌部分。
“传说中痴心的眼泪会倾城
霓虹熄了世界渐冷清
烟花会谢笙歌会停
显得这故事尾声更动听”
言清欲被这歌词激得上了头,眼泪汹涌而出。她捂着嘴仓皇而逃,躲进附近的公厕隔间里。街灯在眼泪的浸润下被放大成团,跟着她的脚步上下直窜。
她靠在隔间的塑料隔板上,眼泪下落成串。她的手垂在裤间,鼻腔里充斥着一股公厕的污秽臭味。旁边隔间有人,是个妇女,开了手机外放,在听戏剧,一边还悠闲地跟着吟唱。声音很响。
言清欲松下戒备,她的呜咽,喘气,胸腔的颤抖都被淹没进周遭的音浪里,她放肆地哭了一场。
陆攸之在校园操场里走了一圈又一圈,直至天色全黑。操场里一盏高耸的探射灯,白光铺地。
即便还算冬天,这里依旧不少人。穿着羽绒服跑步的,或者情侣手拉手散步的,还有特不怕冷的,穿薄薄的运动服,底下一条运动短裤。每每跑过,扑面而来一股沾着咸湿的汗味。
《重庆森林》里阿武失恋,就喜欢去操场跑步,说只要把身体里多余的水分蒸发掉,人就不会流泪。
陆攸之无法跑步,她来这里散步。期间陈慧仪打来电话,她说自己出来透透气,她妈拗不过她,只能挂掉。
天空开始飘起细雨,细雨如丝,像一张细密的网,整个的罩下来。
还没大到非撑伞不可的地步,但防止越下越大,陆攸之走出操场,准备离开。
路过食堂的时候旁边有个小广场,传来歌声。路灯下有一副海报,宣传某某音乐节,正是今晚。
陆攸之向广场走去,舞台下人潮拥挤。她站在最末端。
台上是一个高挑靓丽的女孩子,对着话筒自信又昂扬,出语更是霸气非凡:“18音乐2班的某某某,我喜欢你!”
底下欢呼雀跃一片,纷纷鼓掌呐喊:“在一起!在一起!”
选的是Beyond的《真的爱你》。
依旧落着细雨。女孩背着把吉他,声音清澈嘹亮,观众们没人打伞,都自发打开手机闪光灯,跟着音乐节奏挥舞,像浪潮,一片又一片。
陆攸之看得眼底发热,分不清攒起来的是雨水还是泪水,她揉揉眼睛。
她很羡慕。羡慕这样热血的青春,羡慕这样毫不畏缩的勇气,羡慕这样斩钉截铁的决心。
人因为“无知”,所以往往更加无畏。
小的时候要读书,被管教,所以死命地渴望长大,盼望独立。成长到大学时期刚好学业不重,管理又松,盘桓于踏入社会的边际,所以希望时间就此停住,永远不再向前。现如今一双脚在社会这口大锅里游走,又渴望时光倒流,哪里还找得到像读书这样纯真的时候?
小的时候还能肆意奔跑,可人一旦有了点年纪,脚步就会越收越拢。
世俗的算计,利益的考量,还有因为懂得太多道理而导致的身不由己,就像一双偏小码的鞋子,是无形的禁锢。
陆攸之看着整齐的闪光灯沉默,又独自离开。路人们开始撑起雨伞,但她没带。
如果早一点知道我们后来将要面对的世界其实也不过如此,那么在年少的时候,是不是可以少一些因为过度期待而产生的怨怼?
-
言清欲坐上出租车,不准备回家,她去叶然家里住几晚。
车窗外斜斜地擦过雨丝,细密的噼啪声响起。路灯闪烁,一致后退。
叶然肯定能猜出来她为什么过去,到时候免不了又被她恨铁不成钢地数落一顿。连带上陆攸之,用一种嗤之以鼻的神情。
“是天下女人都死绝了吗?人家是一个不行立马找下一个,你倒好!”
“也不是让你花心,见一个爱一个,但起码也得学会好好保护自己,不能太傻吧?”
“你是打钻机吗?非得往里死磕?”
她总是这么说的。
可言清欲不明白。
她渴望纯粹的幸福,享受纯粹的喜欢,不愿意被世俗与偏见左右。她看得见希望就想把它拼命抓住,看得见前方的路途就愿意勇敢坚定地走下去,她只要看见她笑,就觉得心甘情愿。
这样的爱情,难道不值得向往吗?
趋利避害,喜新厌旧,确实是人的本性。但从一而终,也是一种个人选择。
可一路走来,那些质疑和指责也没停过。说她太傻,死心眼,不切实际,不够成熟老练,在感情上太爱吃亏。
说来也是,就像她努力了这么久,陆攸之也从没在哪时哪刻真真正正地属于过她。
☆、第 74 章
陆攸之走到校门口的时候没给司机打电话,她打了辆车,去白予家。她说,收留我一晚。
陈慧仪又打来电话,陆攸之一五一十告诉她。她妈在挂掉电话前叹了口气,说要注意安全,平安回家。
白予见到陆攸之的时候陆攸之站在小区边上的一团路灯光下,周围偶尔人来人往。她的外套被淋湿,头发半湿,服服帖帖地塌在头皮上。
她就这么笔直又落寞地站着,耷拉着脑袋。腿是真的细,头发又瘪掉,显得头也很小,所以看起来这外套奇大,她那纤瘦单薄的身子松松垮垮地被套在里面。黄色的灯光打她身上,在地面落下一小颗黑影。
雨还没下得尽兴,有愈加愈大的趋势。
白予举着伞小跑过去,脸色焦急,说道:“你也不找个地方躲躲雨,就这么淋着?”
陆攸之闻言缓慢转身,面色苍白,嘴唇发紫。一粒水珠在眉间聚起,顺着她的眼窝慢慢滑下。她耐心地眨眼,水珠流得更快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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