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的没事的。”言清欲有点急切地转过身，手安慰性地放在陆攸之那搭在方向盘的小臂上。几秒钟后几根手指蜷成一团，又默默缩回去了。
“这车里也没什么东西能给你盖一下的，要不要开点暖气？”
陆攸之愣了一瞬又兀自笑了，九月份开暖气，她是不是有病...
言清欲也跟着笑，这会儿声音绵绵的，手放在大腿上挠，“现在还早，不用开了吧。”
“我缓缓就好了。”
陆攸之把u盘递给她，输好导航开车。言清欲在听到提示音后安分地系上安全带，手在带子上滑，一边又自言自语：“唔，我忘了系安全带了。”
路上依旧有一点堵，但比来的时候要好一点。暴躁的雨势褪去一点，开始变得阴绵。言清欲没有像第一次坐陆攸之的车那样，直勾勾地戳在座位上，今天她在拘谨之余多了一点点的放松，背部微微靠在椅背上，头还没有触及颈枕。
偶尔她会转过身双手伏在窗边看看外面的雨或者是热气蒸腾的店铺，大多数时候是正着身子看着挡风玻璃，眼神有点缥缈，不知道是在看玻璃上绽出来的水花，还是前方码得整整齐齐的车龙。
陆攸之偶尔眼睛瞥向她，刚好就看到她嘴角扬起来的一点弧度。她有点被她感染，先前的阴霾被尽数扫去。
陆攸之发现言清欲爱挠，不知道这算是她的习惯还是怎样。不论是安静的时候还是说话的时候，好像她都爱挠。就像在跟她说话的时候爱挠裤子或者安全带，又像现在的两相沉默，她就挠她的单肩包。
其实声音很小。言清欲用指腹摩挲着她背包上的皮革，只发出一点点的响声。陆攸之先捕捉到了动作，再竖起耳朵，于是捕捉到了这点细微的声响。
她做事就跟她人一样，让人感觉起来细腻无比。比如她放u盘的时候打开包，拉开拉链的那股声音就柔软的不行。又比如她扣上安全带，或者关上车门，都只有轻轻的一小声。再比如她看人时候的眼神。
陆攸之不知道她是在哪些时刻体会到这些的，很多生活中细碎的点滴像是一个个小烙印，迟缓又温热，烫进人的心底。可能就在某一瞬间，它们像是一个被彻底打开的抽屉，开始一览无遗。
陆攸之看着前方眨了两下眼睛，突然觉得有点茫然有点无措。她伸手触碰中控台，随意打开了一个电台，调低音量。因为后面的路她好像有点印象了。
电台随机播放到一首歌曲，是当下很流行的那首《答案》。偶尔会插播进主持人的温柔嗓音，说些情感鸡汤。言清欲的手指放在腿上打节拍，看上去闲适又柔缓。
到达言清欲小区边上的时候还有一个车位，陆攸之停进去，转头看了看周边。外面雨丝缠绵，伴着点风，路上依旧行人往来，饭店热火朝天。陆攸之看着前面还有家药店，于是拿起座椅下的伞，准备一起下车，顺便买点药。
她有时会觉得身体痛，大概是以前留下的伤疤那里，有时是后腰部。她摸出了点规律，一有刮风下雨天气变化，那些地方就开始为非作歹，严重时浑身冒汗难捱，要靠吃止痛药缓解。刚好昨天的药吃完了，她想着今天买点备着。
也上医院查过，没查出个所以然来。
可能是魂穿后遗症了。她有时候是这么想的。
言清欲在听到陆攸之说“我跟你一起出去吧”的时候还觉得有点惊讶，她刚想说话，陆攸之就开门出去了。她摸了摸包，最后没有打开。陆攸之从车头绕过来打开副驾的门，言清欲出来，站在陆攸之伞下。
“我去趟药店可以吗？”
言清欲点点头，说了声嗯。
言清欲低着头应话，陆攸之看到她的头顶，黑发直直垂下，没有旋涡。从前好像有个迷信，说头顶两个旋的人很凶，陆攸之在那一刻倒有种想要探探究竟的想法，但一想到言清欲这个人，又觉得没有必要了。
走到药店后陆攸之径直去柜台，言清欲立在边上。陆攸之报了两个药名，很是熟谂，像是买过很多次，“我要一盒布洛芬和扶他林。”
回去的路上菜香扑鼻，周边有卖炸酱面的，水饺的，瓦罐的，还有各色大排档。风有时候斜斜吹过来，裹着细雨，陆攸之看到言清欲和自己带着的一点距离，她衣袖上蒙着层细密泛白的水珠，被路灯照着，在黑衣的映衬下，很是明显。她就把自己的伞往旁边斜一点。
“你吃过饭了吗？”陆攸之大概是闻到香味了，才想起问这个问题，问完了又觉得很不好意思。
言清欲没有立马回答，迟疑两三秒后才开口：“我吃过了。”她说完斜过眸子瞟了几眼店铺，眨了下眼睛，接着沉默。
☆、第 13 章
言清欲说吃过了，陆攸之实际上不太相信，大概是出于直觉上的不信。她觉得可能是自己的问话方式不对，她应该直接说“哎你看这家店挺好的，我们进去吃吧”。她在这时候有点懊悔，又不知该怎样挽救，心里纠结又有点无奈，索性也低头看着地面，看着两双脚在地上踩来踩去。
地面很湿，大概是排水系统不太好，路上积水很多。言清欲的脚步缓慢又绵软，她脚跟着地，再把脚掌往下带，那些积水偶尔在她的鞋沿上泛起点波纹。
还是会有水漫进来。从鞋沿里进来的，雨打在鞋面上的，还有鞋尖上甩过来的，言清欲的白色帆布鞋染上了水晕，里面的袜子也潮扭扭的。她在这时候不自觉想弓一弓脚背，每次湿鞋踩着湿袜子的时候她会习惯性有这样的动作，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养成的。她在这时候忍住了，有时候她把脚掌按在地面上的力道重一点，来缓和一下她的这种异样感。
陆攸之偶尔会停下来抖抖鞋子，也不知道能抖掉什么，可能这是她的习惯。言清欲也跟着停下，在听到陆攸之说了句“你们这儿的排水系统啊...”的时候点点头，应和一句“唔，是的。太差了。”
打伞的时候偏向一边，这可能是陆攸之在下雨天出行的另一个习惯。她在伞下有旁人的时候，会习惯性将伞偏向那一侧，防止朋友淋到雨。今天她也照样把伞偏到言清欲那一边，又因为言清欲离她有一点远，她更要多偏一点。
陆攸之低着头走路，突然就感觉到一只有点冰凉的手覆在自己的手背上，那手指尖微微使力，将伞柄掰正。
“你要淋到雨了。”
这语调软绵绵的。陆攸之转头的时候刚好就对上言清欲有点微仰起来的脸，那双眼眸。大概是低头低久了的关系，言清欲的眼镜滑在她的鼻梁下段，露出双眼睛，在看到人脸的时候有点微眯着在聚焦。
戴着眼镜总归有点折射，陆攸之看到的这双眼比她平常在镜片后看到的要大上一截。很明显的双眼皮褶皱，其实可能是三眼皮，很长很密的黑色睫毛。
言清欲有点仓皇。在对视了一秒钟后那只覆在陆攸之手背上的手就缩回去了，食指在鼻梁上一推，眼镜复归原位。
陆攸之有点恍惚，那只突然覆上来的手，很细腻的触感，那双挺好看的眼睛，还眨了下眼。陆攸之把眼珠子转过去悄悄看，看到言清欲粉红色的耳朵，露出一边一角。她那别在耳后的头发有些散落下来，陆攸之近水楼台，但忍住了想要给她别回去的欲望。她不自觉咽了下口水。
陆攸之在想，其实或许这眼睛是没有这么大的，是人的心理作用，所以好像看上去很大的样子。她在这么想着的时候有一只手拂过她的肩膀，一连带下手臂。言清欲的手拂过陆攸之衣袖上的水珠，一直到她的小臂那里，冰冰凉凉的。她又用自己干燥的手背接着揩掉。
陆攸之在那一瞬身子有过一僵，她偏过头看见言清欲依旧是低着头的状态，在把手缩回去的时候只冒出来一句话：“你手都淋湿了。”
“哦。”
陆攸之在这时候非常笨拙地应了声哦。整个人也懵懵懂懂的，在懵懂之中心跳杂乱掉几拍。她就转头去看看旁边的店面。
言清欲后来会不定时地抬头看伞柄，如果还是正的就满意地继续低头，如果又歪掉的话她就会把它给正回来，带着点理直气壮，又非常的小心翼翼。
陆攸之举着伞倒还有点紧张，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紧张感。她总是要克制住自己不让她的伞偏到言清欲那边，越克制她还越想笑。别人都不是这样的，例如跟白予共一把伞的时候白予都是一脸幸福的：“啊老陆你真贴心”，然后就欣然接受了。
陆攸之把言清欲送到小区楼下，一幢六层高的楼，外面分出来一个小小的雨棚，有两三步台阶。再外面是一排墨绿色邮箱，门有些开着有些关着，里面塞了报纸，还有塞了牛奶袋子的。
雨棚下吊着盏白灯，灯光有些幽暗。靠里是头墨绿色铁门，往里望去是窄窄的水泥楼梯，依稀可见两门对户，楼道上分砌出来的浴室透气小窗，闪着明黄色的光。
陆攸之跟着言清欲走上那几节楼梯，收掉雨伞，朝地面沥了沥水。
言清欲还站在原地，看上去没有要进去的意思，有点微拧着眉，嘴巴动了动，但又不说话。
陆攸之问了句怎么了？
言清欲抬起眸子看一眼，手又在裤子上挠，对着裤子揪来揪去的。
“攸...”她提起一口气，又没说下去，眼睛盯着陆攸之的手看。
“要是实在叫不出口就别叫了，直接说‘你’吧。”
陆攸之看到她那副委屈巴巴，想说又说不出口一个人干着急的样子就觉得...还挺有意思的。实在是太可爱了。但在这个问题上她也不想纠结太久，放过她好了。
“你...你这药是怎么回事啊？”
“哦，药啊，”陆攸之提起她手里拿着的装药的塑料袋，“我就是这边关节有点痛，拿来止痛的。”她又比划了下脸上的关节。
“没事的，就是...好像是说关节...老化了，才会这样。嗯，不太利索。”
陆攸之说这话的时候云淡风轻，看上去跟说句今天感冒了没差别。言清欲很相信，有点如释重负似的点点头，略微思索了会儿，片晌后补了句：“那你要听医生的话。”
语气是很糯的，说的慢，但也有点艰涩。她说完后自己也觉得不太自在。
陆攸之：“......”
过了几秒钟应了声“哦”。后来想想这声哦是不是太敷衍了，又补了个“好的”。
“那我走了啊。”
大概也没什么事情了，陆攸之准备走，刚打算撑开伞的时候背后传来一句“等一下”。声音不大不小。
陆攸之转身，看见言清欲又是那副踌躇模样，说了个“你”，支吾一会儿后面的话又被她给吞回去了。
言清欲像一只小白兔。陆攸之起了点玩心，走过去伸出手，把她眼镜往下一滑，滑到鼻梁下，露出那双眼睛。陆攸之仔细看了眼，那眼睛看上去茫然无辜还很纯真的样子，确实挺大的，戴眼镜太吃亏了。
言清欲猝不及防，本能地抬起眸子和陆攸之对视，又因为近视，只能看到有些模糊的图像，她又忍不住眯一点眼睛。陆攸之在她旁边哈哈笑了两声，她有点恼羞成怒，伸手轻拍了下陆攸之的小臂，说了句：“啊，你这个人！”
可语气又是罕见的，带着些娇嗔。她在说完后又脸红了，觉得很羞耻。
“又怎么啦？”
陆攸之此刻的语气还是温柔又耐心的，配上她本身清澈的嗓音，再加上最后的这个“啦”字音调降低，低音醇厚，还显得有点磁性。言清欲心里微微一动，突然间有点明媚，像开了朵花。
她鼓起脸眼神一定，开口道：“那个...”
“能不能，加一下你的微信啊？”
作者有话要说： 老陆：不能！
（全文完）
☆、第 14 章
陆攸之没想到言清欲磨叽半天是为了跟自己要个微信号。她抿着唇浅笑，脑子里还是人家刚刚的声音，老样子，很糯的，讲得又很慢。
看到言清欲 ，特别是听到她说话，陆攸之总是要不自觉想起那个表情包，什么“委屈巴巴.jpg”或者“可怜巴巴.jpg”。怎么说呢，在陆攸之眼里，这个表情包起码还是挺可爱的。
事实上陆攸之没想过要跟言清欲加个微信交流下感情什么的，没必要。就像她没说买布洛芬是因为有时候伤疤会痛一样，也是没必要。但现在她不反感加她，甚至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加她也行啊，主要是她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人家都这么问了，她除了答应还能怎么办呢。
“可以啊。”陆攸之应了声，她在“可以”后面还加了个“啊”字，以表示态度的温和友善，然后拿出手机点开自己的二维码。
言清欲咧开嘴往前挪一小步，抱起手机解开锁屏，等着陆攸之把她的手机朝过来。等的过程中她别了下耳边的头发，扫码的时候还念叨着：“啊，我扫你哈！很快的！”
扫完她拿着手机朝陆攸之晃了晃，眉眼弯弯，说道：“我加你啦！”
跟交作业似的。还要老师检查一下。
陆攸之被她逗到，嘴角抹上一撇笑意，这是要她赶紧批改下的意思？她笑着看手机，点了下通过验证。也学着朝她晃晃，说了句：“通过了。”
言清欲抱着手机应了声“好”。这个好字，柔软绵长。
“那我走了啊。”
陆攸之看到言清欲点头，转身开伞往外走。言清欲还站在那个小雨棚下没动。
雨棚外有几节台阶，言清欲占着地势优势，得以俯视不远处撑着黑伞的看起来像是在趟水的陆攸之。大概是她们这个小区排水系统也差，陆攸之这一步一步走得挺慢。
她比陆攸之要矮，头顶只到她眉弓上一点点。从前在学校或是实习单位互相遇见打个招呼，又或者是坐在办公椅上，她都要稍微仰起一点头去看她。她始终记得大一那年学生会第一次例会，陆攸之站在讲台前对着话筒讲话，清澈的嗓音，自信的态度，流畅的措辞。她坐在后几排边上，仰头看讲台的方向，觉得自己像个迷妹。
其实能让她俯视她的机会很少，言清欲印象里没有过几次。好像在病床上见到她的时候算一次，现在在这儿看着她，也算一次。
从前那还是实习单位，如今她已经毕业了，她依然在原先单位工作，但已不再是先前的实习。
言清欲站在这雨棚下顿觉时光飞逝，却没有丝毫伤春悲秋的意味。人站在某个地方长久地注视着他人的离去好像给人一种要离别的感伤滋味，但她心里觉得很是欢喜。除了偶尔风过携雨，她觉得冷，要缩缩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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